牆外人 第二章 人小鬼大莫小河

牆外人 第二章 人小鬼大莫小河

十里街這一帶民風淳樸,淳樸就意味着簡單,簡單便意味着粗暴。

在這種簡單粗暴的地方,哪一家成年男子多,戰鬥力強,哪一家的威望就比人高一等,所以哪一家要是生不出男子來,那可是要被人欺負、瞧不起的。

在十里街這地方,誰的拳頭硬、誰不怕死、誰手裏翻莊稼的鋤頭更會翻人,那誰就是爺。要說天理,天理倒也有……但是誰閑着沒事打架輸了就喊天理?這鬼地方誰知道天理是啥?

拳頭就是天理。

誰見過屁大點孩子在學堂約架,約架輸了還要找先生評理的?那就別想混下去了。用熊孩子世界的來解釋十里街這一帶人,最合適不過了。

所以說,十里街這一帶人很忌憚這麼一家子,那就是莫小河家的隔壁的隔壁,也就是張記雜貨鋪這一家三口的鄰居,老成家。

老成家這一輩有有四個兒子,各個魁梧而強壯,尤其是老成家的大哥老蝦,人高馬大,由於常年在外跋山涉水透偷雞摸狗,太陽把他整個臉給抹得鍋底一般黑。

老蝦每次右手扛着那桿老煙槍,左手背起來往家門口一站,壯碩的身軀配合上黑溜溜的皮膚、滿臉的胡茬子,還有額頭下不知何時何地被人一刀給斬下而斷開的眉毛、留下的傷疤,能把孩子們嚇在十米之外不敢靠近,就連阿財也只敢躲在遠處觀察。

說來也奇,這個兇殘惡煞的江湖混子,家中卻有一個賢惠妻子。

其妻姓田名花,不愛見人,每日除了沏茶做飯,便是打理家中的菜園子。在菜園裏種滿野果野菜、還種滿了桃花。

每每到了桃花季,老蝦菜園裏奼紫嫣紅,老蝦妻子田花沏茶起火,也不知看不看得懂,手裏總揣着本書在裝着看。

這時候,老蝦便會舞弄起他雙手裏百斤重斧子,閑下手來時,就將一旁裝滿水的幾百斤大水缸從延邊抓起,一手一個,與肩持平,吆喝一聲便走,大氣不踹,步履生風。

菜園子裏桃花開,孔勇漢子舞斧子,這在鳥不拉屎的十里街,倒常常成為一個驚人景象。

小孩子們怕老蝦,大人們也怕。

因為老成家的從不種莊稼,也從不養雞養鴨,但他們頓頓有肉吃,從不缺錢花……而且鎮上的捕快們三天兩頭就往老成家裏跑,一會兒帶走老蝦的二弟,或者三弟四弟。

但捕頭們從來帶不走老蝦,更耐人尋味的,若老蝦每次回來發現家裏人不見了,就把斧頭從家裏扛到鎮衙門裏,不到一會兒,老蝦家裏人都會完好的出來。

這架勢,長點腦子的都知道這老蝦有點能耐。

莫小河雖然才四歲,但也多少懂點事,而長在這樣一種淳樸粗暴的地方,莫小河常常心裏很怕。

莫小河常常聽到又是誰家的地被誰佔了,然後又是誰又過去把誰的腿捅了個窟窿眼;又是哪家的小子又和人干架了,十里街的男子又是多少人衝出去,干倒了對方多少人。

十里街這一帶的人好戰,宗派觀念也強,村裏的人咋鬧都沒事,但村外人沒事最好別來嗶嗶。你敢來?老娘們手裏切菜的菜刀都會舉起來剁你。

就連在老娘們的腦子裏都是這樣的觀念的:打架打不贏別人的男人,簡直不是男人,褲襠簡直就是白吊了一個把子。

“打死算喔!打死算喔!”你聽聽,老娘們嚇唬自己不聽話的孩子,往往都是這句話,是你你怕不怕?

莫小河當然最怕。

畢竟他家裏沒有成年的男子,也沒有親戚、他一出生父母親便沒了、只有一個姐姐,姐姐也還只有十六歲;最可怕的莫小河不是本地人。

聽十里街的老娘們說起來也奇怪,她們都說莫小河這對姐弟是突然出現的……因為莫小河現在住的這房子,以前是個絕了戶,沒兒沒女的一老光棍住的,老光棍死了之後,那屋子便空了幾年。

空了幾年的屋子,就在一天清晨,莫小顏突然抱着嗷嗷待哺的莫小河出現了。

然而從沒有人聽說過屋子的老光棍有過啥親戚,十里街這一帶十里八鄉也沒人見過這對姐弟。

當然十里街的這一帶的人雖然排外,但也不會閑着沒事去找一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姐弟的麻煩……況且那是死人住過的房子,對他們來說晦氣。

所以莫小河雖然害怕,但活了四歲,也沒見真正有誰找過他的麻煩。

只不過常聽十里街的人這麼形容自己和姐姐,莫小河也覺得自己有些奇怪。

因為就連莫小河也從未見過自己姐姐白天出過門。

他姐姐一天到晚,便只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關在房間裏要麼刺繡,要麼寫對聯,刺的綉永遠都是一隻鳳凰。

莫小河也從來沒見過姐姐笑,也從沒見過姐姐生氣,甚至沒見過姐姐皺過眉頭,他姐姐就連說話也只是短短那幾個字:小河子、睡覺、起床、吃飯、洗澡、不要調皮……那語氣冷得像冰一般。

莫小河的姐姐莫小顏白天躲在房門裏刺鳳凰,到了晚上沒人時候才會出來,然後把自己寫的對聯和刺的鳳凰掛在家門外頭,也不怕偷,就只在門上標上幾個筆鋒婉轉的大字:“統統十銅板,從窗戶投進來,不找零”

這清秀的字配上這乾淨利落的語氣,實在不像黃花大閨女的手筆。

這不負責的態度配上冷漠的言語,這生意說起來實在也紅不起來。

但奈何莫小顏刺的綉是真好,細布上鳳凰通體鮮紅、雙翅大展、口吐涅槃火、栩栩如生;寫的字也是真的美,一筆一劃形神具備……當然這麼形容是不對的,因為在十里街的人眼裏只懂兩個字,那就是好看,如果再加上幾個字,那就是真的好看。

因為好看,真的好看,又恰好十里街處於十字路口地段,過客旅人居多,所以莫小河家這種乾淨利落的生意也算紅紅火火,姐弟兩日子也算殷實。

說起來,有偷字偷綉這種不幹凈心思的人也有,但外村人一般人是不敢來十里街找麻煩的,自古以來,從來只有十里街的人找別人麻煩的份。

當然村裏的人也不敢來偷莫小顏的字畫,因為張記雜貨鋪的陳大娘是個有心人,看到這姐弟兩不容易,會幫忙看着。

而且即使陳大娘說話不好使,陳大娘的丈夫,也就是張則的父親張虎可不好惹,那可是鎮上的捕頭,一手大刀耍得虎虎生風。

再說到底,就算張則的父親張虎說話也不好使,但莫小河的又一鄰居英大娘說話可不得不好使。

英大娘英大爺是莫小河的西邊的鄰居……這兩口子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所以在當地算來也是絕戶。

絕了戶的老人,最是愛小男孩了,尤其是莫小河這種沒爹沒娘的、還自動送上隔壁的小男孩。

因此英大娘和英大爺格外疼愛莫小河,就把他當成自己親兒子親孫子般,有啥吃的,第一個給莫小河端來,不許別的孩子碰;有啥玩的,第一個給莫小河拿來,誰也別想搶;逢年過節啥的,都會給莫小河封個大紅包。

話說當地人看不起絕了戶的人,但是這兩老口可不是簡單的人物。

英大爺幾十年前上過戰場,無論是西北方的雪族、東北方的漠人、還是西南方的盛人、東南方的蘇人……統統有一堆死在他的劍下,因此誰也不敢惹他,畢竟誰也不會閑着沒事用身體試一下刀刃,看看寶刀老沒老。

而這英大娘早些時候也是個有故事的人物……試問三十年前,說起十里街的阿嵐英,十里八鄉誰不贊一句好臉蛋、好身材、好風騷、好凶。

這還只是在這小城鎮,早些年英大娘要是長在縣裏,秀才們肯定會給她封上一句好詩:長得沉魚落雁、騷得傾國傾城、凶得巾幗不讓鬚眉。

因此有陳大娘和英大娘兩大家的庇護,莫小河家裏還算安穩……敢來找麻煩的人,一般都是那些沒腦子的人。

不過十里街倒也不缺沒腦子的人,比如阿財一家子裏頭就有五個:阿財、阿財的叔叔、不知道是爺爺還是爹的阿財的爹、不知道是爹還是爺爺的阿財的爺爺、阿財的奶奶。

阿財這一家子也是不種莊稼不養牲畜的,雖然是一家五口人擠在一個屋子破敗的屋子裏,但人家依舊有錢花,這一切都是拜阿財的奶奶阿蘭所賜。

阿財的奶奶四十好幾的人,不像普通農家婦女的做派,她長發飄飄、短裙很風騷、肩上若再背個小花包,用十里街的人話說,那就是阿嵐英再世!

因此,幾乎每天都有一輛豪華的馬車停在阿財家的門口,晚上接阿財的奶奶,清晨再接回來。

光阿財家就有這麼多沒腦子的人,找莫小河兩姐弟麻煩的人,自然就不缺了。

白天還好,人多,西邊英大娘,還有東邊陳大娘兩大門神護着,沒人敢來,晚上就不敢說了。

幾乎每天晚上,莫小河都會聽見有人捅他姐姐卧室窗戶紙,低聲叫娘子出來、娘子給相公兩玩一玩、騷娘們出來。

不知道那兩人口中的娘子是誰,但他聽聲音認得出是阿財的爹、阿財的爺爺……還好莫小河的姐姐很淡定,到了晚間便睡得很熟、像啥也沒發生一般。

如今又到了晚上,四下靜悄悄的,除了昆蟲的鳴叫和鳥啼,便也只有月亮在外頭走動了,就連張記雜貨鋪都關了門。

莫小河把自己裹在被子,一不敢睡。

他到現在仍記得黃昏時候他發起火來,一腳揣在阿財背上的樣子……大人們火急火燎的把阿財送進了大夫那。

一切都好像這麼過去了,他姐姐也依舊像啥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在房間裏一點動靜都沒有。

莫小河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因為他總感覺阿財的爺爺和父親回來找他。

要來了,阿財的爺爺一棒子敲死他,誰給他出頭,將來誰保護他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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