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chapter 31

()——“神山先生,您剛才是不是在……邀請我當您的女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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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室里,神山己風對着一堆音頻嘆氣,聲音不小心通過話筒傳出去,正在對照台詞說話的棚內兩人一停,同時抬起頭來。

“有什麼不對嗎導演?”電影女主角大原小姐一臉疑惑。

神山己風微微一怔,反應過來自己走了神,不動聲色地露出了笑容,“大原小姐,剛才那段話請再來一遍,語氣要更注意一些。”

“誒?好的。”老實的女主演乖乖應下。

一旁同樣拿着台詞本的敦賀蓮抬起眼皮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神山己風,後者淡定從容地迎上視線,道,“蓮剛才那一句也再來一遍。”

身邊的錄音師抽了抽嘴角,心想這已經是第三遍了……導演到底怎麼了?

事實上,導演先生心裏沒大事,只有小煩惱。

這個小煩惱自然來源於自己那位鄰居小姐。

該怎麼說淺井千尋這個人呢?大部分時間都認真得可怕,也呆的厲害,但有時候卻又敏銳得一針見血,甚至會覺得她的大腦迴路有些和常人不同。至於那種只要遇到問題就一定會搞個清楚的固執性格,還真不知道是怎麼養成的。

對這樣一個人上了心,總覺得,以後一定會非常麻煩……

更何況,他們之間差太多了。

想到年齡問題,神山己風就覺得頭疼。後期的錄音工作比預料中難進行,工作暫告一段落後他坐在茶水間的座位上揉太陽穴,腦子裏亂七八糟。就在這時,身邊的椅子被拉開,穿着一身亞曼迪休閑裝的敦賀蓮不客氣地坐下。

修長的手指在桌子邊緣敲了敲,大神若無其事地開口,“你今天狀態不對,遇到什麼事了?”

“嗯?沒有,我很好。”神山己風習慣性地笑了笑,思索了一下,問道,“說來,蓮,LME演員部對新人的工作是怎麼安排的?”

這算什麼可笑問題?敦賀蓮失笑地搖頭,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演員部的新人有很多培訓課,能不能出道還要看機遇。不過如果你是問最近事務所炙手可熱的跨部新人……據說淺井小姐最近接了個對她來說非常重要的工作。”

“……”

原來如此……怪不得會直接找上門來說自己遇到了問題,以前可是除非他問,否則那姑娘決計不會提工作上的事的。她悟性一向很好,能讓她這樣認真對待的角色……大概非常棘手。

看到對面人又一次出神,敦賀蓮心裏微驚訝。自己只不過隨便猜了一下,可是看起來,猜得**不離十啊。

“咳。”他開口,拉回了對方的注意力,半是認真半是調侃地開口,“己風,對方還是個高中生。”

神山己風險些一口咖啡噴出來。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敦賀蓮,對自己友人如此正經的提醒感到無法適從,“蓮,這麼八卦可不像你。”

“那是我的後輩,寶田社長也很關注她。”演藝圈如日中天的大神一本正經地板著臉,“腳跟還沒在業界站穩就傳緋聞不太好,己風,這種事你很清楚。”

“當然。”神山己風放下杯子,微微蹙眉,“你想太多了,我怎麼可能對一個高中生有意思。況且她一介新人,和我傳緋聞會被說的很糟糕。”

娛樂八卦周刊的記者們都很會寫,如果真如如此,也許很快淺井千尋就會紅起來,但這種泡沫浮誇的名氣,也許會影響她以後的演繹人生——更何況神山己風認為,以鄰居小姐的那股子努力勁和認真勁,是不屑於這種紅法的。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把握分寸。”敦賀蓮閑閑地靠着椅背,揶揄道,“至於對方還是個高中生……”

“都說了不可能。”對面人打斷他的話,“蓮,我們差9歲。”

“……”

看到神山己風說得那麼正經八百,敦賀蓮自動停止了這個話題。倒不是真的相信所謂的年齡差距,而是覺得,這種事總要當事人參與才行。聯想到自己那個後輩的性格,總覺得,路漫漫啊……

“說到淺井小姐這次的工作……”大神淡淡開口。

神山己風挑眉,“不是不說她了么?”

“我話還沒說完。”敦賀蓮不做理會地繼續道,“寶田社長認為,這次的電影學院獎恐怕會很熱鬧。”

提到電影相關,神山己風正經起來,沉思道,“最近值得關注的作品好像……她接了新開誠士的電影?難怪。”

不知該說淺井千尋運氣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將夜凡人修仙傳殺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職高手錦衣夜行超級強兵仙府之緣造神楚漢爭鼎不朽丹神最強棄少天才相師聖王無盡武裝好還是差,攤上新開這樣願意提拔幫助新人的導演是好事,但對方要求嚴格也是在業界出了名的,再加上她才剛受傷沒多久,真的沒關係嗎?那天是不是該聽一聽她的難題比較好……

神山己風忽然一怔,被自己嚇了一跳。不是在說電影學院獎嗎?怎麼又想到淺井千尋那裏去了?而且剛才那股想打電話給新開讓他多加照顧的衝動是怎麼回事?

嘆了口氣,他果斷收起思緒,起身朝錄音室走去,“走了,開工。”

另一邊,被娛樂圈如今最吃香的導演惦記着的少女看起來同樣心事重重,但和鄰居先生相比顯然是兩回事。

坐在鏡子前,面無表情的少女正任憑髮型師折騰着自己的頭髮。在此之前,新開導演和造型師徵求了她的意見,認為先前她的長劉海微捲髮型不太適合角色,戴假髮沒必要,直接在頭髮上動剪刀比較好。

淺井千尋不像大友穗香對長發有着莫名執念,在電話里一口答應下來,然後在理髮店裏等待自己從一個目測年齡20歲的女人變為16、7歲的少女。

想到前晚在走廊上和神山己風的對話,淺井千尋內心的爪子默默撓牆。她原以為電影首映禮會是酒會party那種每個人都要有個伴的場合,這才在聽到對方邀請自己前往時,大腦慣性思維得出了神山先生是在邀約女伴……可結果呢?

根據了解,所謂首映禮,根本就是去看電影!只不過她有後門所以能有個好的觀影座位,還可以提前進場,至於上枱面的都是電影主創工作人員,完全不會有她這個客人什麼事,人家根本不用帶伴隨行……

想到神山先生一臉愕然的表情,以及他隨後沒忍住笑出來的模樣,淺井千尋就好想一頭撞碎自己面前的鏡子。

太丟臉了……

太丟臉了啊啊啊!

“小姐,請問劉海要剪多長?”理髮師開口詢問,剛一看向鏡子就被嚇了一跳。鏡子裏少女臉色奇差無比,一雙大眼睛如怨靈般死死盯着前方,聽到有人說話,目光緩慢地向上一挑,一瞬間就讓人聯想到了某些非常可怕的恐怖片畫面。

“小,小姐……”可憐的理髮師不知該如何繼續,客人周遭的低氣壓簡直要讓他窒息了。

刷地一下,少女抬起手在臉上殺氣十足地橫劃一下,理髮師心一抖,險些以為她要打人,幾秒后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客人是在對他說劉海長度。

“會不會有些太長了?遮住眼睛不太好啊。”理髮師硬着頭皮盡職盡責道。

“剪!”

“……”嚶嚶嚶客人太凶了!

從理髮店出來時,淺井千尋的一頭及腰微卷長發變得如瀑布般筆直,額前厚厚的齊劉海長過了眉,把眼睛隱隱約約藏了起來,讓人難辨情緒。時間還早,她稍微一想,朝[暮色]的方向走去。

不得不說髮型對人的影響很大,以前的淺井千尋就像個淡定的成熟女人,如今卻讓人一眼就定位在了高中生上,配上她無表情的臉和遮眼的厚劉海,很難讓人把她和從前的自己聯想到一起。

至少,澤田店長好久都沒反應過來。

“誒?千尋?!怎麼會變成這樣!一點都不好看!”店長誇張地擺手,隨後一怔,試探道,“角色需要?”

少女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店長恍然大悟,刷地沖回了更衣室。

望着一陣風小消失的店長背影,淺井千尋的心情如同她的厚劉海一樣越發沉重起來,面無表情地轉頭看松原悠河,後者嘴角一抽,道,“店長去拿相機了。你知道的,她樂意收集你的所有造型。”

“……”

“不過這樣也挺好,看起來像高中生。”調酒師乾笑了兩聲。

沉默地坐上台前的高腳椅,淺井千尋輕聲開口,“我要喝[原諒]。”

擦杯子的動作一停,調酒師看了她一眼,沒有多問地放下手邊的活,動作熟練地調了一杯鮮紅的飲料放在她面前,後者端起杯子先是抿了一口,因為前味的澀苦而皺起眉,直到甜味出來才咂了咂嘴。

上次她喝到這個飲料時想到了鈴蘭和松原夫人,而後得出了一個結論,現在她只是來再一次確認,看看當時的想法現在是不是還覺得正確。広末鈴蘭的生活甜苦參半,甜是父親沒放棄她,苦也是同樣理由。母親死了而她活着,父親不僅沒有恨她,還不離不棄地照顧她,這大概就是広末鈴蘭自責和痛苦的根源,也同樣是她慶幸的地方。

她的矛盾,全都能在面對父親時體現出來。在普通家庭長大的少女心牆一推就倒,就是這樣才患上重度病症……其實鈴蘭,根本已經在瘋狂邊緣了。

高高仰頭一口灌掉剩下的飲料,淺井千尋被充斥口腔的苦澀淹沒。面不改色地把空杯子放回台,她起身離開。

“去劇組了,幫我請假。”

松原悠河有些不放心她這個樣子,開口,“千尋你沒事?”

快走到門口的少女腳步一頓,動作緩慢地扭過身,黑色的大眼睛透過劉海折射出暗光,猶如一潭死水,看得悠河渾身不舒服。有一瞬間,他想到了療養院裏的母親,好看的峰眉就這樣蹙在了一起。

“我很好。”淺井千尋聲音不高不低地回了一句,推開了咖啡廳的門。

提前兩個多小時來到劇組,新開導演正忙得不可開交,副導演帶她去找造型師,同時也把拍攝進度表塞給了她。造型師對她的新髮型很滿意,稍微打理了一下后便開始上妝,本來還想給她添上幾道傷,但一看到淺井千尋胳膊上的傷口,造型師欣喜若狂,就勢以此為基礎在胳膊其他地方動起了工。

在做造型的空隙里,淺井千尋看起進度表,發現今晚她的任務分兩部分,一是拍鈴蘭單人部分的素材,另一部分則是一場重頭戲。再一看拍攝場次,淺井千尋徹底沉默了——

居然是最後一場。

雖然知道拍電影和同步播出的電視劇不同,但沒想到自己一進劇組,第一場戲居然就是故事的最後一幕……這樣打亂了場次的拍攝方法讓她感到不安,人的慣性思維很可怕,雖然鈴蘭的戲份很少,這麼多天過去淺井千尋早就熟記了所有戲份,但她潛意識裏還以為自己會從出場開始拍起。

只是……準備時間夠么?

淺井千尋有些慌張,表面上卻竭力剋制,拿過劇本翻到最後,開始認真地回顧起來。

影片的最後是她的戲。

父親広末德人的復仇之路途走到了終點,最後一個仇人被幹掉,他倒在空蕩蕩的馬路上,警察隨時會趕來。與此同時另一邊,警察帶着醫護人員衝進他們的家,要把広末鈴蘭帶到療養院。鈴蘭反抗不過,卻在上車時好像看到了什麼,脫口喊出了她整部片里唯一的台詞——爸爸。

最後一幕帶上了些超現實的手法,鈴蘭按理說是不可能看到遠在另一個地方的父親的,但電影裏並沒有交代她究竟是看到了幻覺還是真實,鈴蘭的呼喊最後被緊閉的救護車門阻擋在內,門關上的那一刻,一切都結束了。

淺井千尋反覆地看劇本,可造型已經做完很久卻不見導演喊她開工,了解了情況才知道還在做前期準備。對馬路的佈置和清場,警車,救護車,群眾演員,甚至還有洒水車,他們對公路的佔用時間有限,務必要減少不必要的時間浪費——換句話說,這場戲一定要在今晚拍完。

注意到她做好造型站在不遠處,新開誠士簡單交代了一下旁人後走了過來。

“看過劇本了嗎?”導演溫和地問。

淺井千尋點頭,“是要先拍最後一場嗎?”

“對,外景要先拍,內景反而不急。胳膊上的傷怎麼樣?有沒有做防水處理?”后兩句是問旁邊造型師的,得到對方肯定后新開導演的視線轉了回來,“今天會很辛苦,有覺悟嗎?”

“嗯。”長發少女利落地應了一聲,已經做好了通宵工作的準備。

新開導演欣慰地笑了笑,看了看頭頂烏蒙蒙的天,略微有些擔憂道,“如果下雨的話,拍攝大概會變艱苦了。淺井小姐現在請跟我來,我們說一說戲。”

新開誠士帶着淺井千尋去了馬路旁邊的宅子,這個房子是電影裏広末父女的家,裏面早已經佈置妥當。導演帶着她從卧室開始簡單地描述了一下待會的移動路線。

“從這裏開始,”新開指着床邊,“你會被強行拖拽出客廳,而後被架空到門外,救護車距離門大概有幾十米,在路口停靠,你背對車門,被架上車,然後關門。”

他走在前面,一路上都在提醒她附近有哪些東西可以做標的,以及最後目光定格的方向在哪裏。淺井千尋仔細地聽着,打起精神生怕漏掉一句話,時不時再插上幾句自己的想法和問題,兩人光說戲就說了很久。

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又和其他的演員大致配合了一次,總算把大致的路線敲定。此時時間已經走向晚上9點,工作人員前來通知說佈置得差不多了,新開誠士點了點頭,示意淺井千尋做準備。

“記得隨時注意傷口,調整一下,在我這裏是沒有試戲一說,每一次都是正式拍攝。”導演認真道。

“我明白了。”淺井千尋點頭。

回到広末鈴蘭的房間,淺井千尋踢掉鞋子光腳坐在床沿。鈴蘭的房間和一般16歲少女的房間沒有兩樣,床邊有不少布偶,但從亂糟糟的布偶衣服和破洞看得出她已經不關心這些了。房間裏有着昏暗的燈,一身乳白色連衣裙的少女抱腿背對着門看着窗外,長長的頭髮披在背後,好像穿了件黑色的衣裳。

和導演的交談后,淺井千尋已經對這幕戲的流程非常清楚,她的心跳逐漸變慢,均勻的呼吸示意人已經平靜下來。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傷,她垂下眼,告訴自己,進入角色。

這是她真正意義上的銀幕處/女作,不止有很多人在等着她的表現,她自己也不允許自己草率馬虎。更何況広末鈴蘭這個名字已經在她腦子裏轉了這麼多天,早就如同身體的一部分印了上去,只要一想到這個重症患者在父愛與生死間掙扎地活着,淺井千尋就忍不住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一不小心,就帶入了所有情感。

打板啪地一聲落下,淺井千尋抬起頭看向窗外的黑夜,腦子裏空蕩蕩,沒什麼可想的,也沒什麼焦點。広末鈴蘭在平靜時大部分時間都是如此度過,算算時間,父親差不多要回來了。她的腦子轉得有點慢,但一想到父親回來又要看她胳膊上的傷,就又覺得煩躁和自責。

攝影機緩慢地從她面前滑過,帶出了沙沙摩擦聲,淺井千尋面無表情地低下頭,房間裏非常安靜,以至於讓她覺得房間都被放大清空許多,於是她緊了緊抱着膝蓋的手臂。

下一秒,急促的清脆的敲門聲如劃破寧靜的雷聲般響起,少女明顯驚了一下,慌張地回頭。

“您好,我們是東京警視廳的,請開門。”

一聽是陌生人的聲音,少女連滾帶爬地從床上跳下來,疾步連退到牆角,臉色煞白。他們家已經很久沒人造訪了,突如其來的侵入使得広末鈴蘭感到莫大的不安。然而門外人顯然沒有耐心,沒有聽到應答后說了句‘抱歉’,便強行擰開門鎖走了進來。

為首的是一位警官,他的身後跟着許多人,幾位警員分立兩邊為後面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們讓出路,白大褂們則迅速魚貫而入朝牆角的少女走去。

這麼多人毫無預兆地闖入房間,広末鈴蘭嚇得瞪大眼睛,全身發抖不停後退,好像整個身體都要揉進牆裏一般。在發現白大褂是沖她而來時,鈴蘭終於控制不住地尖叫起來。

“我們不會傷害你。”警官的聲音響起,在少女驚懼的尖叫聲中顯得格外鎮定而無情,“只是帶你去另一個地方治療。”

他說話的聲音很高,一字一句吐字清晰,但淺井千尋卻聽不見,她正努力地掙脫着白大褂們的拉扯,露在外面纖細的四肢奮力地掙扎,然而卻因比不過力氣而被鉗制住。

汗很快浸透淺井千尋的後背,也打濕了她的劉海,在撕扯中頭髮變得混亂不堪,卻沒有人在意。她不知道自己將要被帶到哪去,也不知這些人是好是壞,她只是單純地覺得不能離開房間,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簡直是噩夢。

似乎是沒想到她會反應如此劇烈,白大褂們交換了一個眼神,有人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針管,不用想也知道裏面是什麼東西。在看到針管的一剎那,淺井千尋整個人猛地一滯,像是嚇得呆掉了一般忽然就安靜了下來,然眼睛裏透出的驚恐卻濃重得怎麼都無法掩蓋。

眼淚突兀地砸了下來,尖叫聲變成驚恐而斷續的嗚咽,少女幾乎是本能地搖頭,雙腳不受控制地想逃,身體卻無法移動半布。儘管大腦反應緩慢,但她知道針管里裝着的一定是鎮定劑。

此時此刻淺井千尋整個人都變成了広末鈴蘭,然而從小至大對針的恐懼卻還是生理性地衝擊着她的大腦,以至於她有些發矇,只下意識不停搖頭。她不知道這針頭會不會刺下去,她只知道,如果那個拿針的人再向前兩步,她鐵定會暈過去。

看到她安靜下來,白大褂們又交換了一下眼神,那人收起了針。胳膊被人架起來帶着她向門外走,広末鈴蘭被迫走了兩步,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之後腳猛地收了回來,同時飛快地轉身想撲自己的床。

然而沒人給她這個機會,幾乎是以拖的方式把她拖了出去。

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遠離自己的天地,広末鈴蘭腿腳發軟。她絕望地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反抗都不會有結果,大大的眼睛裏徹底失去了光,就這樣任憑兩個白大褂毫不費力地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拖走,而那些視線中的警察則開始搜她家的每一個角落。

他們打翻了她放布偶的架子,把沙發翻得凌亂不堪,闖進了父親的房間、廚房、翹起了地板……在広末鈴蘭眼裏,他們如同強盜一般。

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嘩嘩地掉下來,無聲地摔落在衣襟上,對這一切都無能為力的広末鈴蘭半張着嘴,如同無聲的吶喊。

“CUT!”新開導演舉起導筒喊道,“這條過!準備下一場。”

話音一落,助理導演、化妝師以及工作人員立刻走上去,腳踏實地的一瞬間淺井千尋腿一軟險些倒在地上,踉蹌了兩下,被身邊人扶了一把。

她被人扶着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而後任由化妝師為自己補妝,劉海被噴了水造成更加凌亂的效果,臉上本來也要打高光,但化妝師一看她臉色蒼白,根本不用這個步驟,所以跳過這一步開始忙起其他。

新開導演也走了過來,他先是和扮演警官以及白大褂的演員交談了一下,在聽到白大褂們說了什麼后微微挑起眉,隨即在沉默不語的少女面前蹲下,道,“淺井小姐,你還好嗎?你表現的非常好,出乎我的意料。”

淺井千尋此時還沉浸在戲裏,對於新開誠士的話,她只是緩慢地點了點頭,獃滯的模樣看起來簡直如同一個真正的重症病人。

新開拍了拍她的肩,“放輕鬆。九條小姐,請再為她檢查一下傷口的防水處理。下一條我們爭取一次過。”

導演一臉期待地望着淺井千尋的眼,卻在看到她的表情時微微一怔。那個明顯在發獃走神的樣子讓他嘆着氣搖頭,卻也沒有打擾她。

待一切佈置妥當,聽到場記喊準備,沙發上的少女合上劇本,慢悠悠地站起來朝門口走去。洒水車開工,嘩啦啦的水打在工作人員幫她撐起的傘上,飾演白大褂的演員已經就位,造型師穿着雨衣為淺井千尋整理造型,而後朝導演比了個OK的手勢。

打板落下,第二條開始,面對房門背對街道的淺井千尋不可抑止地感慨起來。

離開這個広末鈴蘭賴以生存的家意味着什麼?

淺井千尋忽然覺得,鈴蘭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死,正是因為她呆在這個猶如殼子般的房子裏,這裏有父親,有熟悉的事物和安全感。現在父親沒有出現,卻有另一幫陌生人要把她帶走……離開這裏的話,就會死了?父親不在,是好事還是壞事?

想到這裏,広末鈴蘭出乎意料地終於平靜下來,帶着一絲解脫。

她終於要死了,要去陪媽媽了,也不用再拖累父親了。

一路被人拖出家門,朝着街道盡頭路口的救護車行進,外面正下着瓢潑大雨。走在她身邊的另一個白大褂幫她撐起傘,少女**的臉上此時表情空白一片,幾乎是以坦然的姿態來迎接即將而來的死亡,或比死亡還令人難以忍受的東西。淺井千尋想到松原夫人被摁在床上注射鎮定劑時絕望的眼淚和表情,嘴角動了動,扯出了一抹幾乎不能算做笑容的弧度。

厚厚的劉海一縷縷粘在一起耷拉在旁邊,露出無焦距的黑色眼睛,仔細看的話,還真和‘父親’有些相像。她睜着大大的眼無神地望着前方,唇角詭異地翹着,如同她房間裏那些殘破的布偶,這樣的笑容有着說不出的違和感,在頭頂打出的白光照射下不寒而慄。

鏡頭劃過軌道在她面前隨着她移動,不遠處顯示器后的新開誠士目不轉睛地盯着淺井千尋的‘笑’,眼睛微眯,跟着握緊了導筒,“水車稍微調節一下,雨太密了,三號機準備推近,反光板準備,話筒準備,聽我信號。”

這一連串的戲時間很短,白大褂們的腳步很大,很快就快走到了路口。就在這時,新開導演忽然下達了指令,遠處高高舉起的反光板方向忽然一變,一團亮光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來。

淺井千尋的眼睛雖然一直無焦距地盯着前方,但先前說戲時導演的話卻清晰地印在腦子裏。在反光板聚集起的亮光一閃而過時,她如同忽然發現了什麼一般刷地轉過頭,目光準確地落在了那個方向。

在光線強調下,少女精緻漂亮的臉整個暴/露在鏡頭之中,和蒼白如紙的臉色相對比,淺井千尋的眼睛在那一瞬間亮得如同啟明星,並不刺眼的光落映在黑色如潭般的眼裏,彷彿為一個布偶添上了神。

她像是看到了什麼,原本癱軟的身體在一瞬間綳直,特寫鏡頭裏,少女因為驚訝而逐漸張口。她倒吸了一口氣,忽然掙紮起來,右邊的白大褂一時不察,失去對她的鉗制,少女幾乎是強行拖着身子朝那個方向跑,手臂彷彿要夠到什麼一般努力地向前伸。

她打掉了白大褂的傘,雨水很快便把她澆了個透徹。在偌大的雨聲中,淺井千尋張口,聲音起先有些顫抖,帶着疑惑、無助和茫然。

“爸爸……?”是父親嗎?少女的聲調逐漸提高,“爸爸!”

聽到她喊‘爸爸’,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全部扭頭朝少女伸手的方向看去,卻迷茫地發現那裏什麼都沒有。再看向広末鈴蘭,她卻非常認真而執着地要朝那邊走,如同真的看到了父親一般。

在那一瞬間大家達成了一個共識,那就是她出現了幻覺。

“爸爸!”她再一次提高音量,卻沒人應答。身體再次被人制住,強行帶着她朝救護車走去,被迫後退的広末鈴蘭臉上閃過一絲恐懼,胸腔急速起伏起來。

此時人已經到了救護車前,背對着車門的她似乎意識到只要自己一上車,就再也看不見父親了,淺井千尋腦子裏一瞬間出現了當初試鏡時古賀弘宗先生端着葯碗的樣子,那雙眼睛裏的慈愛和小心翼翼就像把鋒利的刀,一下戳進了她的皮肉。

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好的事,又或者猜到父親遭遇了不測,雨中的少女渾身顫抖,眼淚混合著雨水流淌在臉上卻毫無知覺。被強行拖上車,幾次試圖掙脫未果后,淺井千尋放開聲音,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聲音在雨中顯得蒼白無力,卻又振聾發聵。

“——爸爸!爸爸!!爸爸!!”

砰——

救護車的門被從外面大力地拍上,隔絕了視線的同時,也徹底隔絕了広末鈴蘭的呼喊,整個世界在那一剎那徹底安靜下來,黑暗之中,只有她先前震撼人心的嘶喊在耳邊迴響。

雨水如絲線般飄零而下,在白光的照射下密密麻麻,每一滴水都折射出光芒,就好像幻覺。

似乎對她來說,就是場不小心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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