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66第六十六章

2019年6月4日星期二

時針慢慢指向了“12”的位置，並最終越過了它。此刻已經屬於新的一天了，2019年6月4日。鹿菲菲早就躺在了床上，可是卻遲遲無法入眠。今天的這場仗打得太憋屈了，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這是她在返航之後想到的第一句話，但是她知道她不能也不該說出去，只好悶在自己心裏。鹿菲菲再一次拿出手機給哥哥打電話，她需要找一個人傾訴，很需要，而這個人在目前來說只能是鹿一飛。“您呼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這已經是今晚的第三次了，每次聽到的卻始終都是這個讓鹿菲菲更加心煩的聲音。

“你若不立刻回我電話，你就死定了！”鹿菲菲惡狠狠地編輯了這樣一條消息給鹿一飛發了過去，然後賭氣地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天漸漸亮了，鹿菲菲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四處尋找被她昨晚在睡前扔到一邊的手機，然後拿起來查看有沒有未接來電或者是新收到的消息。但是結果又一次另她失望了。

“也許是他也有什麼任務吧。”鹿菲菲這樣安慰着自己。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鹿一飛從來不會不接她的電話，特別是在她已經下達了“最後通牒”之後。鹿菲菲暫時把這件事情丟到了一邊先去洗漱了，按照昨晚降落後團長的要求，她要在八點的時候去康健中的辦公室。

“先坐吧。對於昨天這場戰鬥，說說你的看法？”這是康健中在見到鹿菲菲之後說的第一句話，開門見山。

鹿菲菲依言坐下了。她之前始終在上級首長面前保持一個下級軍官應有的規範，但那絕不是因為拘謹，就好像現在依言坐下也不是因為彼此之間更加熟悉一樣。只是她已經慢慢學會了如何跟人相處才能讓對方的感覺更舒服一些。

“我沒有太多的看法。作為昨晚出擊部隊中的一員，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服從命令。”鹿菲菲在坐下之後回答說。

康健中肯定不會滿意她這樣的回答，裝作嚴肅地說：“你這樣回答，會讓我認為你在鬧情緒。什麼叫唯一能做的就是服從命令？要知道昨天是你作為一個中隊長第一次帶隊出擊，你要做的絕對不只是服從命令那麼簡單，你還要為你的中隊負責，為你中隊的每一個戰士負責！”

“可是我的中隊被打散了，有一個小隊從交戰開始就……”

“但是這個小隊的飛行員還是你的部下！”鹿菲菲想要辯駁，但是剛剛開始就被康健中打斷了，“指揮部只是給他們指定了具體的目標，你作為中隊長仍然有義務有責任時刻關注她們的處境，你至少應該告訴她們在什麼時候應該注意什麼，而且是隨時！”

鹿菲菲沒有在說話，緩緩低下了頭。其實康健中所說的這些也正是她一直在自責的。

康健中一直在注意觀察着鹿菲菲的反應和態度，當看到鹿菲菲現在的樣子，也就不再繼續說下去，並把話題一轉，又主動替她開脫起來：

“當然，其實這也並不能代表你有什麼錯誤，我只是希望以後在遇到類似的情況時你能更多的考慮一些。現在門是關着的，這裏只有咱們兩個人，我也不妨對你實話實說。昨天這場戰鬥，其實很多地方上的安排我也都很不滿意。就比如說，把你這個中隊打散了倒也沒有太大的關係，可是他們不該再讓其中的一部分去臨時與從未接觸過也更不了解的其他部隊臨時組成新的戰鬥單位，而且對於這個新的臨時單位又沒有一個明確的指揮。不過龍飛呀，昨天這個張楊文卓的表現還真是可圈可點，若不是她們幾個出色的表現，恐怕就要讓你丟大人了。”

鹿菲菲聞言肯定地點了點頭，說：“嗯，她們的表現我也有些意外，還真是有點兒驚喜的感覺。我本來也打算找個機會去找她們幾個好好聊聊呢。”

康健中擺了擺手，說：“那是你們內部的事，今天先不談。我剛才可是已經開了頭了，現在你總該也說一說了吧？就是對昨天這場戰鬥的看法，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不用怕說錯話，在我這沒有說錯話那一回事兒。”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可能是因為有了康健中的帶頭，鹿菲菲終於說出了這麼一句，這讓她自己都把自己嚇了一跳。

康健中顯然也沒想到鹿菲菲會這麼直接、這麼不留情面，似乎是想再確認一下自己有沒有聽錯，完全是下意識地張嘴問道：“什麼？”

不過好在他及時反應了過來，在還沒有讓鹿菲菲為說出去的話後悔之前，趕緊又接著說：“這句話很有概括呀。你接著說，我想聽點兒具體的。”

鹿菲菲仔細觀察着康健中的表情，在確認他確實沒有不高興之後才又繼續說：“整個戰役指揮部是怎麼安排的我不好評價，昨天的這個任務在計劃上也沒有什麼不妥，但是在具體執行的時候，我認為在指揮上存在很大的問題。而且從這些問題上甚至可以看到指揮部中普遍存在的嚴重弊病或者說是缺陷。”

康健中對這些話不置可否，只是追問了一句：“你覺得都有哪些問題？又暴露出了什麼缺陷？”

“昨天的任務目標是紅方的地面雷達及防空陣地。但是我們明明已經抵達了目標區域上空卻沒有任何發現，這本身就值得讓人懷疑。當然，造成這個現象的原因有可能是情報上的失誤，但是在指揮部讓我們又繼續向縱深推進了那麼遠的距離，紅方仍沒有任何反應，這正常嗎？而在紅方攔截的戰鬥機一出現就已經對我們形成了一個包圍的態勢，這就更說明對方是早有準備的。如果這個時候指揮部能果斷命令放棄任務全體返航，那結果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可是指揮部沒有那麼做，他們仍然要求攻擊機群繼續深入尋找目標，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意義何在？我認為，這實際上只是因為他們太要面子。這裏面，估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611師被全殲造成的。藍方指揮部覺得太丟人了，也太急於挽回顏面了，所以在任務明明已經不可能達成預期，甚至已經面臨險境的時候，仍然遲遲不肯放棄，直到把整個攻擊機群都送進了進去。”鹿菲菲一邊說著一邊觀察着康健中的臉色，看到自己說了這麼多，康健中的表情仍沒有什麼變化，就放心地又繼續說了下去，“還有，說好的援軍呢？為什麼援軍遲遲未到？儘管援軍的遲到有各種各樣的客觀因素在裏面，但為什麼指揮部既然有這些戰鬥機可以用，又為什麼讓他們在地面待命？他們不知道空戰中每一秒鐘的時間都很寶貴甚至足以決定勝負嗎？我也考慮過，也許指揮部是想讓他們不過早的升空耗費燃料，這樣就可以在攻擊順利的時候或者空中的戰鬥機與對方糾纏油耗較大的情況下作為一支生力軍出現在戰場上。但是他們為什麼不考慮很可能我們在一開始就陷入被動而急需更多的力量呢？我覺得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們太輕敵了，好像從來就沒想過也不認為會有打不過對方的可能。”

康健中一直認真地聽着，直到鹿菲菲停了下來才再次開口：“說完了？嗯，不錯。要不要最後再總結一下？”

鹿菲菲本來就是越說越激動，此時也是來了興趣，心裏早就不知不覺間沒有了顧忌，聽到康健中這樣問，想也沒想就回答說：“總結起來就是，藍方指揮恐怕是驕傲慣了，盲目自大，過於輕敵，貪功冒進，容易情緒化，死要面子活受罪……”

鹿菲菲還待繼續說下去，康健中卻早就哈哈大笑起來。他這一笑，才讓鹿菲菲猛然醒悟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多了。不過康健中卻並沒有任何要責怪她的意思，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笑意，說道：“你這些帽子未免扣得也太多太大了，不過你的意思我還是明白的。不瞞你說，我和你的看法差不多。”

對於康健中如此坦率地表態，還真是鹿菲菲所料不及的，不過康健中要說的顯然不止於此。

“這麼說吧，我就是不滿，對藍方指揮部的整體指揮不滿。但是，”康健中在說到這裏的時候特別加重了語氣，“但是我不是總指揮，你也不是。這次的演習我們不妨把它看成一盤棋，下棋的就是對方的指揮和我們的指揮，每個部隊則都是棋盤上不同的棋子。不管是你還是我，或者是其他人也罷，我們都只是這個棋盤上的棋子而不是下棋的人。棋子是什麼？棋子就是讓你去哪兒你就要去哪。你可以有不滿，但只能在心裏，而不能帶到行動中去。而且就算只在心裏，你也不能讓這個情緒影響到了你的下屬你的部隊，因為你，是他們的隊長。今天的談話只在你我之間，我說了好多不該說的，但是我不會承認，相信你也能明白我的意思，對嗎？”

鹿菲菲並不傻，她自然明白康健中想要向自己傳達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信息，於是點點頭回答說：“我明白！就是說意見我可以保留，但是必須完全服從命令。”

“對！”康健中重重地回答，“你有好的建議可以向上級提起，但命令不能打折扣。哪怕在你個人看來，整個戰役已經明知道要失敗，但你仍要無條件的去執行每一個命令。因為你若不執行，只能使失敗來得更快，而不會有其他奇迹發生。明白了嗎？”

鹿菲菲這時站起來立正敬禮后認真地回答：“報告團長，我明白了！”

康健中此刻才是滿意地笑了，又叮囑似的問了一句：“那你知道該對你的隊員說些什麼又做些什麼了嗎？”

“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