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 薛靖七一戰成名
“神兵利器在手,便自以為天下無敵?想要夏侯跪地認錯,也要看你的本事配不配得上你這天大的口氣!”
夏侯寒石厲聲喝罷,右臂舒展,手腕一抖,長劍嗡鳴聲震,左手將身前的人質往前一摜,足尖於船板一點,借力縱出十餘步遠,疾步踩過岸邊看熱鬧之人的顱頂和肩膀,以人為梯,提劍奔向擲金閣。
立於塔頂的薛靖七遙見舟上好友暫脫險境,登時鬆了半口氣,將目光追回挾着殺意趨近塔閣的夏侯寒石,雙眼微微眯起,重心下移,活動手腕將劍柄倒轉過來,橫劍於前,擺出起勢,不動聲色等待着領教斷水劍的高招。
楚中天眼疾手快縱前抱住摔將下來動彈不得的言子清,手指疾點而過,解開她被制住的穴道。
感受到她撲在自己頸側急促又壓抑的呼吸,他心疼得說不出話,右手小心翼翼避開她受傷的左肩,左手圈住她的腰身,皺眉環顧四周群狼,追風劍握得更緊,低頭於她耳畔柔聲道:“忍着些,我帶你殺出重圍,找大夫去。”
額頭抵在少年人略顯單薄不夠寬厚的肩上,乾淨溫暖的體溫透過寒霧浸濕的衣衫絲絲縷縷滲進她微蹙的眉心裏,言子清閉了閉眼,被冷汗打濕的眼睫微顫。
聽着那強有力的心跳,有一瞬不可捉摸的微妙心緒從她空白的識海里劃過,又消散,袖口滑出半截漆黑小巧的刀柄,握於右手掌心,她在等待時機,將它送進少年人的心口,讓那溫度冷卻,不再亂她心曲。
“想要帶走她,先擊敗我!”
容塵瞧見夏侯寒石被薛靖七引走,顧不上這邊,心頭由憂轉喜,總算是避免了與好兄弟的老爹搶女人的滑天下之大稽的狀況,於是便從容地再次對楚中天發難。
“按論劍規矩來,我們公平競爭。”
不待楚中天回應,他已踏水縱前疾奔小舟,掌中鐵光凝作一線,直刺其面門。
懷裏擁着心尖上的人,楚中天不便後仰閃躲劍鋒,亦難踏水向後飛縱,那是無邊無際的湖,離岸更遠,打不上幾個來回,他與她便會一同落水。
於是攬言子清的腰身向後一轉,將自己擋在她身前,而後回身展臂一劍刺出,不閃不避撞上容塵的劍勢,與此同時雙足蹬住船板暗自發力,試圖以內勁驅小舟駛離此處,讓容塵這塊牛皮糖和那群急眼撲過來的江湖豪傑都滾遠點。
“當——”的一聲,雙劍相擊,水波劇烈盪開,楚中天虎口一震,內勁不敵容塵,咬着牙手腕疾翻,追風劍破空疾疾,光影縱橫紛落,封住船尾的各個方向,迫得後者無處落腳難以踏上小舟,飄然後撤,足尖輕點浮木,再次飛縱過來。
小舟卻驀地動了,筆直地破水遠走,容塵吃了一驚,不死心地以輕功追去。
同樣吃驚的還有楚中天本人。
小舟盪出的方向,並非他足下發力心意所至之處。
船下有人。
且多半是敵非友。
他後知後覺回過神,驚出一身冷汗。
是了,子清沒有內功,先前盤膝坐於舟頭,憑空冒出似的,現身湖上,卻無人察覺,亦無人撐竿。
風與水流皆無意志,不可能那麼恰到好處將人送到這裏,水裏必定有人暗自推手,他和小七都大意了。
他此刻該當如何,將水中之人逼出來質問並打一架么?
容塵尚且緊追不捨,這一個就已經夠他喝一壺,再來一個,必定會敗。
他不想繼續打下去,只想帶走子清,去安全的地方給她治傷,問她過得好不好,是不是吃盡苦頭,鼓起勇氣吻吻她的眉心,向她表明心意。
而小七此刻與夏侯寒石打得難捨難分,更是無暇他顧,他只能憑自己的力量,保護好子清,不要讓小七分心。
楚中天深吸一口氣,將懷中人擁得更緊,垂眸留意着船板之下的動靜,側首瞧着愈來愈近如水鳥飛掠的容大公子,攥緊手中劍,又仰首眺望已逐漸模糊看不清戰況的九層擲金閣。
只見塔頂之上,一黑一白兩道人影似被水流挾卷般忽聚忽散,一觸即走,你來我往的招式已全然看不清,唯有浩浩湯湯如滄海的劍意自月下高空漫卷傾瀉而下,飛檐之下懸着的燈籠紛紛如斷線風箏飄飛開來,於夜空中浮沉,也不下落,裏頭暖黃的火卻噗噗噗劇烈飛揚,如浴火振翅的鳳凰,惹得岸邊群豪驚嘆,挪不開眼,也不敢輕舉妄動。
是破天十八式,劍四之滄海。
薛靖七旋身飄落一空懸飛燈之上,伏低身子,抬眼去覷塔頂之人的身法動作,知曉他要出何招破此滄海劍意,玩味一笑,足尖發力,整個人如離弦破雲之箭矢縱上高空,並起雙指擦過寒如長白霜雪的劍鋒,以血為祭,人與劍連成一線,斜斜墜向塔頂。
星辰七式,月升滄海。
劍一,孤矢。
夏侯寒石提劍足踏飛檐衝天一躍,再當空斬落一劍。
這一劍如在滔滔江河中漫不經心以毛筆畫下一豎,海潮般的浩瀚劍意凝滯一息,空中飄懸無數燈籠盡皆噼啪爆燃,似火蝶墜落,破空聲接二連三響起,湖岸圍觀的眾人被震得雙耳嗡鳴,內息翻湧,險些站不住,擠擠挨挨撞成一團,叫罵聲不絕。
滄海劍意何懼?
抽刀斷水破之!
不及蔑視,他陡然變色,薛靖七下一劍,不,是兩劍,已至面前,她神采奕奕,毫髮未損,那滄海劍意並無殺傷力,只是激他使出抽刀斷水的障眼招式,他方才破她劍意,自以為扳回一局,卻來不及從容應對后招,當即局促地後撤三步蹙緊雙眉,以十成功力渡於劍上,展臂橫削當頭劈落的無匹劍意。
“破!”夏侯寒石斷喝一聲,這是他全力以赴的一劍。
沒有花哨的炫技成分,沒有思慮過的招式拆解,只是一豎之後的再一橫。
大巧不工。
整個雁鳴湖靜得落針可聞,無數雙眼齊齊盯住那兩柄即將分出勝負的劍,屏息凝神,唯有大風烈烈,水潮逕自漲落,火把滋滋燒灼,與風裏的水汽相爭。
下一剎那,雙劍縱橫交錯,鏗然一擊,夏侯寒石腳下屋瓦倏地碎裂塌陷,身子向下栽了去,鷹般犀利的雙眼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錯愕。
“小丫頭片子,亡父傳功和神兵利器真是給了你與我一戰的倚仗……”
薛靖七聞言不語,面無表情地一擰身,翻落屋檐,手中劍力道未竭,垂眸輕笑,手腕向下乾淨利落地一壓,綿綿不絕的七星劍意鋪天蓋地自塔頂沉落下去,“錚”的一聲,劈竹子似的,將夏侯寒石的劍斬斷兩截。
折斷的劍尖迸射出老遠,向著人群去了,堪堪釘在張知弦腳邊,後者怔愣地蹲身欲將其拔出來,卻死命拽不動,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糟老頭子,學藝不精。”她這才抬眼回望手下敗將,調侃道。
夏侯寒石面如金紙,瞧着斷劍,說不出話。
湖岸觀戰的人群這才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面面相覷,炸了油鍋,高聲呼喊叫嚷起來,有人亢奮激動拍掌叫好,有人嬉笑怒罵凌空指點。
長安論劍的初衷,群豪已拋之腦後,無人關心。
雁鳴湖上,擲金塔頂,薛靖七一戰成名。
“好一個,小黑……”早已不顧規矩跑下樓觀戰的周盈瞠目結舌,抱起雙臂嘖嘖出聲,而後偏頭瞧向身旁的白袍道士,戲謔一笑,“很不幸,天外有天,你掉出前三甲了。”
項沖沉默,只是仰首望着塔頂。
在旁激動地為薛靖七鼓掌的江婉,聞之忽然動作凝滯,察言觀色起來。
“既然沒話說,就回你的終南山去,從此往後,莫要再糾纏本姑娘。”周盈見項沖沒什麼該有的反應,依舊是那麼淡漠,神色越發嚴肅,話音斬釘截鐵。
項沖回頭望她,欲言又止,餘光似乎瞥到湖另一頭的動靜,眉頭一蹙,撥開人群奔了出去。
“草,這就走了?!”周盈暴躁一跺腳,“那就後會無期吧臭道士!”
“阿,阿盈,可能是出什麼事了,你先別急着斬斷情絲。”江婉拉拉周盈的衣袖,神色有些擔憂。
“在他的心裏,有什麼事能比我不開心更重要?”周盈氣急反笑。
江婉抬手扶額,嘆了口氣,周大小姐分明就是在意項沖而不自知。
“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讓他這麼咸吃蘿蔔淡操心!”周盈也撥開人群追了過去,江婉立在原地不知所措,一時不知該不該過去湊熱鬧。
就在這時,一書生打扮的青年疾衝過來,臉上還沾着墨漬,兩眼亮晶晶,笑容又局促又燦爛,端端正正持手行了一禮。
江婉有些茫然,也跟着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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