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赤古拉
“這是怎麼了?”魔領域裏能幻化成形的魔物都鑽了出來,望着天空驟然聚攏的黑雲以及空氣中瀰漫的悲傷氣息,那些魔物惶恐起來。因為那樣的氣息牽動他們的每一處血脈,幾乎要將他們都融入這濃濃的悲傷里。
“是,是……”榆棕突然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其他的人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榆棕望着虛空聚攏的濃雲,突然顫抖地舉起了手中的榆木,激動地道:“是魘神回來了,是我們的神回來了——”
那一聲吼發出的音浪一波又一波的擴散開去,傳遍了整個我領域。
“去,找少主。”榆棕吩咐手下人。
可身邊的人卻遲疑了,這個新歸來的少主脾氣暴烈,自那日他將他的父親入殮,打發了青冥的人前往東方安邦定國之後,便一醉不起。在新墳前已醉了三四日,所靠近的族人都被他打成了重傷,便一直沒人敢去打擾他。
榆棕皺着一張老臉,憤憤地離開了人群,奔向了易岩剛的墓地,他堂堂一個魔族少主,怎能為一個凡人墮落如斯?
榆棕正想發作,卻見墓地空無一人。
人呢?
榆棕想了想,又走向了他為那幾個青冥人臨時搭建的居所。
然,屋裏只有帶着孩子的可心和芳郁。
榆棕只看了一眼便走了。
這幾個人是不願離去的青冥人,據他所知,這幾個人是易可木的親人。還有一個叫阿狼的,他知道阿狼是易岩剛的乾兒子。對於易岩剛的死,這幾個人都將帳算到了他的頭上,所以他並不想多生事端,易可木既然不在這裏,他便去別處找了。
***
叢林的深處,易可木拖着那雙黑色的翅膀,望着那個哭聲震動整個魔領域的女子。他隱在樹下,同樣被她的哭聲牽動着心弦,那樣的悲傷彷彿從骨子裏透出來一般,易可木摸了摸自己冰涼的臉頰,竟發現自己也已淚流滿面。
原來,再無憂無慮,再天真的孩子,在極度傷心難過之時爆發出的悲傷都是能震動天地的。
易可木站在樹下,遲遲不敢踏出那一步。
他又將如何去安撫她呢?
他從不知道,那個什麼都不在意的女子,竟是那般在意那個人的存在。
那樣的悲傷如潮水一樣淹沒了整個魔領域,易可木站在那樣的洪流中,突然想起了一個傳說。傳說六千年前,幽曇國覆滅,浮生王子以身為塔鎮壓了所有魔物,而一直深愛着他的浮夢,則在浮生死後悲傷逆流,其哭聲震動西海致海水倒灌,幽曇國沉入海底,而她的
淚水化作了黑色的幽靈海。
而此時——
易可木突然驚了驚,這樣的力量與傳說中的力量如此相似,難道——
“在這裏,在這裏!”突然有魔物闖了進來,榆棕一眼便看見了他,但急匆匆地衝過來卻不是為他,而是因為那個躲在叢林深處哭泣的人。
“榆棕!”易可木一驚,攔住他,“你要做什麼?”
榆棕也是一副淚流滿面的樣子,看上去卻又極為驚喜,他抓住易可木的手臂,激動地道:“孩子,我們的神歸來了。”
易可木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什麼神?”
難道是比翼鳥一族?
榆棕看了看叢林深處的女子,嘆了口氣:“也罷,力量蘇醒,她應該要哭許久。我且與你說一說。”
那是一個漫長的故事,故事漫長到幾乎到了億萬年前。
那時還沒有魘境。
神帝造九神與萬物居九天之上,九神各司其職,本並無衝突。
然,神帝在造就萬物的時候,忘記了時間,萬物的壽命十分凌亂,有的有上千年壽命,有的生命卻只在朝夕。而萬物中,唯獨他的壽命是永恆的,是與天地同壽的。日月星辰不滅,他的生命不滅。
他看着自己造的萬物逐步死去又重生,日月更替,從來沒有任何一物與他一般與天地同壽,能陪着走過永遠的壽命。
於是億萬年的孤獨讓他開始不滿足於他造就的世界,世間因神的氣息開始紊亂。
神帝苦思萬年,終於造出了能伴他左右的一物,那便是魘神赤古拉。
最開始,九神很喜歡這個新誕生的妹妹,常教給她各種司天司命之術。然,萬年之後,九神交替,重新孕育,赤古拉卻不死。再過一萬年,赤古拉仍鮮活如初,陪伴神帝左右。漸漸的,新的九神開始懷疑赤古拉的存在。
在某一日,九神終於知道,赤古拉是凝結世間愛憎痴念而形成的魔。她的存在給世間帶來的並非和平,而是慾念。
九神力諫神帝毀掉赤古拉,然,神帝卻道赤古拉是這世間唯一能與他常伴左右不會離去的人,並不願捨去。
九神皆以為神帝沉迷於赤古拉的美色,已被赤古拉混沌的濁氣所侵染,便密謀聯合諸神部落,設計傷害了赤古拉。
故事並未在赤古拉死後結束,而才剛剛開始。
誰也沒有想到,赤古拉是不死之身,世間萬物不死,赤古拉便不死,她真真的是與神帝一般,生生世世不死不滅之身。
因此,九神便耗盡所有力量,將赤古拉的靈力封印在赤古拉之心裏。
“如今赤古拉蘇醒,我們的神便要回來了。”榆棕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想必對於榆棕而言他也只知道這些。
易可木只是聽着,並沒有說什麼。在魔族的傳承的記憶里,自那日魔血蘇醒,他便知道了魔族的使命,只是他不想理會更不想承認而已。自被九神封印之後,赤古拉曾蘇醒過,只是當赤古拉醒時,神帝為尋她,幾乎毀了整個天地。
赤古拉醒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斬殺了九人,將九神的九顆頭顱掛在了他的坐騎赤鳥之上。在那些傳承的記憶里,九頭鳥赤古拉親手塑造的坐騎,骨子裏帶着對九神的憎恨和惡意。
此刻易可木有些恍然,九頭鳥原來並非九個頭的惡鳥,而是比翼鳥當中的一隻赤鳥而已。只是跟着赤古拉億萬年之後,九顆頭顱和她身上的魔氣將赤鳥變成了如今的九頭鳥。
不過,那一次赤古拉與神帝迎來了空前絕後的一戰,他們雙雙戰死了,墜入了地之極。
至於這片土地——
易可木忍不住苦笑起來,時至今日,他才知道,這片土地不過是虛幻,不過是神帝陷入夢魘而衍生出的一片夢境而已,根本沒有實體。而他所有的堅持,都只是在夢裏維護一個幻象而已。
多麼可笑啊——
他在腦海里閃過這億萬年的時光里,作為赤古拉守護者見過的所有場景,記憶太過久遠,太過繁雜,他根本無法完全接受,更理不清前因後果,只有那一股伴隨了千萬年的悲傷浸入骨髓。
是了,這片夢魘之境,神帝每每幻想着與他的所愛相守一生,然,億萬年前,赤古拉的死早在神帝的心中衍生成魔,每每與自古來相遇所得必然沒有好結果。
他見證了他們之間生生不息,不死不滅的愛恨離愁,每一次都足以撼動天地。
是的,神帝與帝姬之間的愛恨,是魘境的始源,他們的情感足以撼動整個魘境。
這一次,是他們又相遇了嗎?
易可木本是不想理會那些與他無關的陳年舊事,他想要的,只是想他的子民安居樂業,免於戰火屠戮。
然,冥冥中自有定數,從小,他就倔強,從不逃避自己的責任,而正當他想要自生自滅逃避事實之時,卻無法坐視不理。
易可木挪動腳步,終是走到欒欒身邊,俯身將他埋入了懷裏。
就如這千萬年來無數個輪迴,她匍匐在他的羽翼里嚎啕大哭,將所有的悲傷都釋放出來。
“欒欒。”易可木將瑟瑟發抖的女子擁入懷中,輕撫她顫慄的背,“有什麼我們一起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