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流沙之變
六千零九十年前,位於魘境西部的一片土地上,有一國名曰幽曇國。幽曇國人傑地靈,物產豐富,又因幽曇國內有一種幽曇婆羅花三千年開一次花,三千年結一次果,是上古時期遺留下來的神之花,故幽曇國成為了西境最富饒的國家。然而,因為幽曇國國主的荒淫和貪婪,這個古老的國家終究迎來了毀滅,那時海水倒灌,大陸沉陷,幽曇國沉入大海之下,整個西境被一片汪洋大海所覆蓋。
在災難來臨之前,幽曇國二皇子浮生請求比翼鳥神族支援,將幽曇國所倖存的子民轉移。
幽曇國移民遷往雲澤土地之後,在塔薩爾古森林開荒拓土,安居建城,經過短短九十年,幽曇移民以強悍的血統和高度的文明統治了塔薩爾古森林,建國滄羅,意為滄海上遺落的民族。滄羅國迅速擴張,將勢力蔓延到雲澤土地每一處角落。然而,也是在這短短九十年中,一種奇怪的黑色植物迅速佔據了森林,塔薩爾古森林開始沙漠化,最終在六千年的演化中,沙漠化不斷加劇,雲澤形成了如今的浩瀚沙海,塔薩爾古沙漠覆蓋四分之三的雲澤,其中散落其間的盆地與城池無數,皆臣服於滄羅國,唯北方諸部落不服於滄羅統治,隱匿於雲澤北部荒原和高山,建國青冥。
這段歷史早已湮沒在時光的洪流中,隨着流沙遠去,滄羅國掩去了六千年前幽曇國覆滅的真正原因,抹殺了關於神之傳說所有的痕迹,開始了新的統治,滄羅境內無人再敢提及幽曇二字。後幾千年東西文化交流,滄羅勢力意圖擴張至東境龍澤與南境夢澤,皆以失敗告終,三片澤土在長達近千年的征伐抗戰中,最終以和平之勢告終,滄羅退回雲澤境內,與夢澤、龍澤達成盟約,南以厄諾天大峽谷為界,東以銀河海為界,互不侵犯,僅商貿往來自由。
然,隨着風沙的洗禮,滄羅的統治已經岌岌可危,那顆閃耀在荒漠之中幾千年的星辰搖搖欲墜。
滄羅歷六千年七月十二日,歷年來被認為“幽曇婆羅門”開啟之日,是六千年前幽曇國覆滅的日子。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塔薩爾古沙漠上熱浪翻滾,沙礫被炙烤成滾燙的金色,鏡城黃土夯起的城牆上一直鋪到角樓瞭望塔的勁弩,齊刷刷排開指向空曠的沙漠,每個人都冒着大滴大滴的汗,汗水順着臉頰微微落下,滴在他們的手背上,他們的手指顫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手中的弩。
“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所有人都震驚地抬起頭,眼裏滿是驚懼。只見那片泛着金光的沙漠上,湧起了猩紅的血潮,濃烈的血腥化作濃雲和狼煙從南方襲來,遮蔽了沙漠烈日。
聽說南境迷途嶺興起了一個邪教,名叫秋水教,以邪術煉製血童。而前幾日又聽說,秋水教的教主秋水被她親自煉製的血童給吞噬了,那個血童發了狂一樣,帶着一群巨大的黑蟻向西境行進,黑蟻所過之處一片焦土,絕無活口。
看着那一群浩浩蕩蕩的隊伍層層逼近,滄羅國的守衛滿心都是恐懼,那樣無敵的怪物,他們如何抵擋。
“來了!來了!”更多人驚呼起來,聲音顫抖而恐懼。
滄羅王風繼一身白衣華服也蒙了一層黃沙,望着血潮中領頭的少年,臉色發白。
“城主,快請大祭司吧!沒有神女相助,至少有大祭司呀!”身後是朝中幾位重臣,嚇得腿一個勁地哆嗦。
神女?雪明?那個他名義上的妻子,也是恨他的吧……
所以在秋水神教從南方崛起擾亂雲夢兩澤安寧時,她才無動於衷,選擇了袖手旁觀。
——明兒,我若戰死,你可安心?
年輕的城主抬起眼,思緒飄零,神情有一刻的恍惚。
“陛下陛下,來不及了!”瞭望塔上的老臣顫巍巍地開口。
“是啊,陛下,唯有大祭司能與邪物相抗啊!”
“是啊,來不及了……”年輕的滄羅王喃喃,並未理睬身後大臣的驚慌和恐懼。
雖然在竭力地抵抗,滄羅鏡城的將士們的血肉之軀又豈是怪物的對手,當那一群浩浩蕩蕩的魔物逼上城樓之時,滄羅王才猛然驚醒,原來那一群魔物的領頭者,是他失蹤十年的弟弟,風晗。
當看到滄羅王震驚的臉時,領舞的少年仰起稚嫩的臉龐,有些迷惑,一具小孩的骷髏撒嬌一樣吊著他的脖子,側着頭,似乎很好奇地看向城樓上的風繼。
少年沖王輕輕一笑:“哥哥,我給你帶來的禮物。”少年將掛在脖子上的骷髏抱下來,遞給滄羅王,“她是你的女兒,小靜。看見她,你可高興?”
小靜轉過“臉”望着他,裂了裂嘴,似乎在笑。
滄羅王風繼震驚地倒退了兩步:“小靜?小靜怎麼會變成這樣?”
“小靜死了,她在等你的時候,在雪地里凍死了,你可滿意?”風晗笑得寒磣,他一揮手,城下的白骨在瞬間變成青綠,空洞的眼眶中閃着血紅的光,有節奏地揮動着只有白骨的軀體和殘肢,步步向城池逼近。那些黑色的螻蟻也高高昂起頭顱,看到活人,便一擁而上,成群結隊的撕咬着城頭上的戰士。瞬間,慘叫聲充斥整個城頭,大將軍程鐵護在風繼跟前,只能靠着自己將士的鮮血稍作後退。
“大將軍快護陛下離開!”一身黑甲的守將斬莫嘶吼着從蟻軍中躍出,劍光如電激出,將靠近他的螻蟻軍絞成粉碎,迅速避開蜂擁而上的螻蟻,斬莫身形如電,穿過狂舞的骷髏,以一人之力將蟻軍擋在瞭望塔的石階下。
紅衣教主看着斬莫,露出了詭異的微笑,他忽然大笑一聲,一揮袖,城下的黃沙頓時扭曲成腕粗的黃蛇鋪天蓋地的卷了過來,那一地的枯骨在他凌厲的氣勢下盡數拋向空中,結成骨陣。
斬莫目光一凜,霍然躍起,裹在身上的黑鐵鎧甲盡數碎裂,只余白衣在烈風中招展。他緩緩舉起長劍,猶如傲立風中的孤鶴,天際的濃雲在那一刻劇烈涌動,匯聚成閃電擊向劍尖,斬莫發出一陣天雷般的怒吼。那一瞬間,那柄不過三尺的長劍像是幻影般驟然放大無數倍,從空中劈落。與此同時,那些扭曲的粗大紅蛇在空中絞結成一條巨蟒迎刃而上。
“不!”年輕的帝王大吼一聲,想要撲出人牆阻止這劈天裂石般的一劍,然而,只是一瞬,他便停住了腳步,在巨劍劈下的那一刻閉上了眼睛。
小晗,原諒我,留下你只會毀了滄羅……
然而,在轟然一聲巨響之後,世界彷彿靜了,沒有廝殺,沒有慘叫,沒有怒吼,也沒有那詭異的吟唱。天地間彷彿下起了小雪,酷暑的寒意陡然消退,襲來絲絲的寒風。
寒風中傳來輕盈的歌聲——
“江有汜,之子歸,不我以!不我以,其後也悔。江有渚,之子歸,不我與!不我與,其後也處。江有沱,之子歸,不我過!不我過,其嘯也歌……”
靜靜的,歌聲穿透風沙而來,淡淡的,有些憂傷,有些寧靜,還有些飄渺。
風繼緩緩睜開眼睛,黃沙落下的時候,天空竟真的下起了飛雪,涼風帶起雪花吹走了一切的喧囂和血腥,風中有款款的細語飄散,輕而遠。
一切靜止在風雪中,年輕的帝王臨風而立,金絲繡的蒼狼錦服在風沙中飛舞,他望着風雪中承雪鳥飄然而至的白衣女子,脫口喃喃:“明兒……”
那一個將他的求救拒之於門外的神女,終究還是出現了。
他以為雪明的出現能夠拯救這一場災難,然而,那樣的代價卻是用雪明的生命換來的。當風晗發狂一樣摧毀這座城池時,大祭司暗中開啟了滄羅國的禁制,雪明終究是抵擋不住,選擇了與風晗同歸於盡。
七月流火,在這一場神女帶來的雪后,徹底冷了下來。八月飛雪成為了祭奠這一場災難的唯一見證。
這段歷史被滄羅稱作“流沙之變”,王后雪明(世人稱她為“明夫人”)為拯救滄羅殞命,鏡城南城攻防被流沙淹沒,新攻防退後十里,改永安門,悼國后之殤。
自此,七月十二在鏡城又被稱為國殤之日,七月流火的季節在這一日轉為八月飛雪,堪稱“流火飛雪”的奇景。
當滄羅鏡城發生巨變的時候,遠在雲海之森的雲宮裏,作為上古神族最後一支的比翼鳥一族,樓小月在長眠中醒來,她精心培育三千年才破殼而出的小侄女欒欒守在她的身邊,她醒來的時候,欒欒很是高興。
“欒欒,我知道了。”樓小月一開口便是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欒欒很是莫名其妙,“姑姑,你不會是睡久了睡成老年痴獃了吧?”
樓小月白了她一眼,或許是心事重重,沒和她計較。她起身走到雲宮透明的穹頂之下,望着穹頂掠過的雲彩,幽幽道,“我感應到一股奇異的力量在‘那邊’波動,或許,你的姑父根本就沒能進入輪迴,所以才沒來找我。”
哎——
欒欒長嘆一聲,“姑姑,你都念了姑父六千年了,他不會回來的,你還是去夢裏和他相見吧?”
樓小月差點沒被她氣死,很是恨鐵不成鋼,“你這丫頭,就不能想着去那邊把你姑父找回來?你看姑姑腿腳不方便,你有手有腳的,又老大不小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已經和你姑父好上了,你作為比翼鳥神族最後的血脈,就不能爭氣一點,去找個伴侶傳宗接代?”
欒欒瞪大了兩個眼睛,不可置信,“姑姑的意思是,我可以出去了?”她心裏那個狂喜呀——
樓小月嘆了一口氣,“是該讓你出去的時候了,‘那邊’怕是有什麼事困住你姑父,你去看看,務必找到你的姑父,就算找不到,也得給我找個伴侶回來見我,知道嗎?”
欒欒很雀躍地答應着,已經在收拾行裝了。
樓小月又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讓你練功,練得如何了?”
欒欒動作一僵,嘻嘻笑道,“還好還好……”
樓小月臉沉了下來,一個定身術,將欒欒定在原地,欒欒苦惱了,她還沒準備好呢,就被姑姑給定住了,怎麼辦怎麼辦?
樓小月瞪着她,“你這叫還好?一個簡單的定身術就能將你困住,那要是縛地咒,或者是其他致命的術法,你還有小命嗎?”
“姑姑,我錯了……我一定會改的……”欒欒很是傷心地承認錯誤,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樣。
樓小月早摸清了她的性子,哪裏肯信,於是欒欒的出行計劃推遲了七年。
之所以是七年,不是因為欒欒這七年來勤奮苦修,深得姑姑滿意,而是因為,當樓小月日日督促欒欒修鍊時,她總能找到空閑偷懶,不偷懶的時候,也沒見她能多快學會一個術法。樓小月很苦惱,欒欒的父親和母親都是比翼鳥一族的英雄,是模範是榜樣,什麼驚世之才,什麼天下無雙,什麼……總之能用上的絕好讚美之詞都能用在他們身上,可是為什麼這樣兩個絕世英雄又絕頂聰明的人物結合,就生出個欒欒這麼個又笨又懶的鳥兒呢?
樓小月很是鬱結!
哎,估計是天劫的時候,那顆鳥蛋受了驚嚇,震壞了這丫頭的腦袋吧?
樓小月這樣安慰自己,於是,也只能放任欒欒離開雲海之森,只希望她能像自己一樣,在歷練中提升自己……
話說當年,她剛出雲海之森時,也是一隻菜鳥,什麼也學不會,自從遇到柒月之後,彷彿靈智大開,什麼術法一學就會,她想,或許欒欒就是遺傳了她,說不定遇到對的人就腦洞大開,一下子變聰明了呢……
於是,欒欒就在樓小月的自我安慰下,高興地踏出了雲海之森,踏上了尋找姑父和伴侶的神聖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