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目
()太子一行人輕裝簡到達雲將軍大營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韓王眼看着自己大哥從馬上倒下來,嚇得不輕。
待到一切安置妥當,太子暫時在韓王的大帳安歇,有弟弟陪着,軍醫隨侍從都跟了進去,雲將軍帶着一干外臣候在賬外,忍不住看了看威遠侯,他穿了一身單薄的衣服站在寒風暮色里,臉色異常的蒼白,兩隻冰藍色的眼睛失卻的光彩直瞪瞪的看着看着曠野,一邊的冬雪忙着給他繫上披風,一邊就嘴巴里不停的念念叨叨,這位威遠侯就像是個木頭人一般任其擺佈,臉上不論是裝的還是真的焦急,都沒有半絲。
雲堂收回目光砸吧了一下嘴,其實就這位和太子的傳聞他不是沒有聽說過,那京城裏都傳遍了,他都是聽聽就算了,一來,自己的外甥和兩位事主都親厚的緊,再說這兩位都是人中龍鳳,將來都是翻雲覆雨的大人物,這些閑言碎語不能去掛心,二來,兩位是在年齡太小,竹馬竹馬的親厚些也無可厚非,再說了,太子那人他也不是不知道,對誰都有一般的親切,別說這麼個身世的孩子了,在他手裏自然會多加照顧些,京城裏的人蠅營狗苟嘴巴碎,他一向懶得理會。
後來就是這孩子進了軍營,隨身都是太子給備的人啊物啊,說句實話,比自己親弟弟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有時候他雲堂都有點替韓王吃味兒,可自己個兒外甥倒是大度,和這小子交的是過命的朋友,不但自己哥哥這麼疼寵沒什麼想法,自己想起來還給他兜着些,提起來也唏噓感嘆,說這孩子可憐的緊,要哥們兒都護着些。
雲堂想了想,八成皇家都這教養,太子表率做的太好,帶出來一大幫子正人君子,連敗家的白小侯爺也調教得進退得當。
心裏還佩服着呢,太子自己就來了這麼一出。
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可好,居然就帶着這點人來了邊疆,他可是監國太子啊,太莽撞了!雲堂收回目光,暗自皺起了眉頭。
不一會兒軍醫從大帳里走出來,他忙回過神近走兩步:
“殿下怎麼樣?”
“回將軍的話,殿下是疲勞過度氣血虛耗,再加上長途奔襲受了風寒,加上本身有些病根兒,病情來勢洶洶,卻也沒有大礙,只是要將養個幾日”
雲堂忍不住埋怨:
“這也….唉…..白朮,你可緊着點,殿下在這裏可不能多停留”
“屬下明白”
韓王挑開帘子,看了看守在門邊兒上出神的白小濁,目光來回一晃,看見燕菡竟然遠遠的站在人群之外,濃眉一皺,趕過去,拉住發獃的燕菡:
“十九!”
燕菡的目光有些怔然的落在他的臉上,蕭楠粗聲粗氣的道:
“我知道你不想回京做…做我哥的那個,可我哥,唉我哥他真是也做得夠了,你好歹也適當的關心他一下吧?“
燕菡的目光在他臉上停頓了很久,才幹啞的道:
“他怎麼樣了?“
蕭楠翻了個白眼吐了口氣:
“擠出這麼多時間容易么…..他是建國太子,沒日沒夜的忙了兩個月,啟程之前據說三天沒睡,大臣都快累趴了,又急着趕路….嘖….我說,我沒法兒說….這不一進營地就累倒了,你也看見了,現在還燒着呢“
燕菡的目光緩緩的越過蕭楠的臉,落在夜空下燈火通明的營帳上,眼睛裏突然綻放出烽火一般的光芒,他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向著大帳的方向轉了過去,不過,只是一瞬間,便硬生生的頓住,眼中也恢復了冰封的樣子,斂下睫毛,沉默了起來。
蕭楠搓了搓臉,為難的道:
“你去不?去看看我哥?”
燕菡站在原地艱難的搖了搖頭合上了眼睛,蕭楠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了,等我哥好些你就把話跟他挑明了吧,現在咱們也大了,各自有自己的志向,你是個將才,怎麼可能….做女子事,放心,哥他從小就是儲君,氣度很大。再說還有我呢”
正說著,冬雪尖細的嗓音從後邊傳來:
“威遠侯,主子召見”
蕭楠嘶了一聲,同情的看了看臉色有些發白的燕菡:
“十九,看在我哥為你都犯了大忌還病了的份上,你先哄哄他啊”
燕菡走進帳子裏的時候,蕭宏正靠在床頭,帳子裏燃着兩個火盆,瀰漫著一股弄弄的藥味,許久不見了,蕭宏的眉目伸展,在燭光下愈加顯得貴重了起來,他微微笑着看過來,鳳眼明亮,帶着一種驚心動魄的風流,燕菡整個人站在陰影里,不肯向前走一步。
蕭宏整個人埋在裘皮里,略略有些疑惑,清越的聲音再一次響在燕菡的耳畔的時候,他幾乎濕了眼眶,蕭宏沖他伸出手,喊:
“十九?”
燕菡合上眼睛微微哽咽了一下,鎮靜下來,規規矩矩的單膝跪地:
“臣左騎校尉燕菡見過太子殿下”
蕭宏呵的一笑,目光欣慰驕傲
“十九,你還真長大了,過來,讓孤好好看看”
燕菡原地躊躇了很久,還是熬不過心中的渴望,站起身快步走過去,略微猶豫了一下,一咬牙拉住蕭宏伸出的手,被他輕輕一扯,拉下,坐在他的床邊。
帳子裏燃着粗大的燈燭,把蕭宏這裏照的雪亮,他仔仔細細的看了看面前的人,伸手摸了摸他愈加輪廓分明的五官,微笑道:
“你又漂亮了”
燕菡的眸子裏映着散開頭髮的蕭宏,他看得神情專註,目不轉睛。蕭宏摸索了一下他的手指,粗糙,除了握刀開弓磨出的硬繭外,還有各種細小的傷口和龜裂的角質。
伸手摸了摸他眼角下淡淡的疤痕,蕭宏不能自抑的心疼起來,燕菡望着他,歪頭用臉蹭了蹭他的手指,蕭宏笑了笑:
“跟我回京吧”
燕菡斂下眼睛不語。蕭宏撐起身體親了親他的鼻尖:
“十九?”
看着面前緊緊咬住牙的孩子,蕭宏笨拙的勸誘:
“十九,跟我回去,我什麼都能答應”
這句話說過,蕭宏咳了一聲,有些不自在,燕菡動了動手指捏住他的手,沉默。蕭宏嘆了口氣:
“實在是累了,你陪我睡?”
燕菡抬頭飛快的看了一眼蕭宏,無言的後退兩步,跪在地上:
“太子殿下多休息,末將告退”
蕭宏微微皺了皺眉頭,沒說什麼,心裏有點涼,揮揮手令他退了。
太子病了三日,威遠侯日日都來,來的不早走的也不晚,可是蕭宏明明感覺到了他的情意,偏偏他要生生的拉開,一提回京的事,就把嘴抿成一條線,一言不發。
蕭宏久居高位,不慣求人,除了第一天隱晦的許了他日後耳鬢廝磨,別的確實是再也說不出來什麼了,這麼幾日,慢慢的兩人之間也就冷了下來。
第三日,身上依舊有些疲憊的蕭宏不能再等,坐在帳子裏,看着跪在地上的燕菡,淡淡的道“十九,話都說盡了,你到底什麼意思?”
燕菡沉默了一下會兒
“末將不願回京”
蕭宏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
“你是不願意回京,還是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燕菡抖了抖嘴唇,垂下眼睛
“末將….不願意回京”
蕭宏蹲□來
“即使回京,能和我在一起?”
燕菡咬了咬牙
“是”
狠狠的攥住衣擺,燕菡低下頭
“末將能為殿下死!”
蕭宏猛地站起身,有些眩暈,原地晃了晃
“和我回京”
燕菡抬起頭,明亮的狼眼看住他
“末將寧願死”
蕭楠剛剛站到帳子外就聽見了這麼一句,猛地沖了進來,不分青紅皂白吼道:
“皇兄!你不能這麼逼他,他好歹是姑媽的兒子堂堂威遠侯,難道不做孌寵就得死么?你這麼做和那些蠻橫霸道的昏君紈絝有什麼區別?!你要這麼做,臣弟就算豁出命去也要和你講講道理!”
蕭宏一笑
“原來我在你們眼裏就是個昏君紈絝”
蕭楠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道:
“皇兄,十九是個棟樑之才,俗話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皇兄想要孌寵,有千千萬萬人願意伴隨皇兄左右,燕菡他不願意,皇兄何必執意要毀了棟樑呢?”
蕭宏轉過身,緊緊的捏住茶杯,語氣輕鬆道:
“弟弟說的是,是皇兄誤會了,這樣吧,為了補償威遠侯就將端懿公主下嫁給你吧”
燕菡猛地抬起頭,失聲道:
“末將不願娶公主!”
蕭楠心想,你個傻瓜,你有了女人皇兄自然不會再有念頭了,何況皇兄都把妹子嫁給你了,那說明他就是真的不打算碰你了,你還不要?
一伸手點了他的穴道,說道:
“十九這次有幸能活着回來,是因為有個女子捨命相救,知恩圖報…..”
蕭宏轉過身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住蕭楠:
“如此也好,那就准了二人的婚事,令威遠侯無奉召不得入京如何?”
蕭宏在笑,不但臉上在笑,眼睛也在笑,可是蕭楠卻被看得一身冰涼。蕭宏脾氣再好也是王者,如此頂撞回絕他,他沒有震怒並不代表他真的沒有感覺到羞辱,蕭楠按捺住自己的心驚,想,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大哥在安他的心。
他儲君蕭宏在給他韓王蕭楠面子,這件事到目前為止可能和威遠侯沒有特別直接的關係了。蕭楠僵硬的笑了笑:
“皇兄英明”
蕭宏莞爾,親自把他扶了起來,擦了擦他頭上的冷汗
“孤出來日久,也該回京了,業已吩咐準備好車馬,這就走了”
蕭楠還沒從剛剛回過神來,就演變到這樣的分別,心裏覺得十分捨不得,又覺得對不起自己親大哥,免不了愧疚
“皇兄…..”
蕭宏伸手抱了抱他,淡淡的說
“軍中事務繁忙,不好大張旗鼓,孤這就走了,你保重”
話音一落,竟然就錯身走了。
良久之後,蕭楠才反應過來,追出帳去,卻只看見自己舅舅恭送的身影,皇兄飛魚營的兵馬揚起一路塵土,模糊了他們矯健的身影。
那日燕菡是最奇怪的,明明是他拒絕了皇兄,偏偏又是他硬衝破了穴道,發了瘋一樣騎馬去追太子,被他好歹趕上拉下馬,那小子居然還出手打人。
蕭楠怒道:
“是你自己不想回京,你他媽的到底怎麼回事?!”
燕菡住了手,仰躺在草地上,一聲不吭,眼淚從眼角不斷滑下。
那一年,他們還都沒長大,做事遠遠沒有蕭宏那麼明晰決絕,一個月後,京城傳來旨意,威遠侯被賜婚,同時還有一道旨意,從此威遠侯無奉召不得入京。
京城的各種賞賜還是源源不斷的送過來,只有燕菡自己知道,太子的信,從他離開那天起,就斷了。
也是從那一天起,他心裏滋長出一股深深的怨恨,這種怨恨瘋狂而劇烈,令他與瓦剌徹底反目,韓王還在西南邊關,可是真正得軍心的西南邊陲戰神,確實非他莫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