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局
()章昌源這個年過的,十分之神清氣爽。本來除夕席上太子刻意示好,他還好幾個晚上沒有睡着覺,怕這高深莫測的殿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扮豬吃虎給他來這麼一下子,內閣自然是倒不掉,可是他章昌源只有一條命。
他章家若是就這麼敗了,那也是很容易的。
沒成想,這年過了之後,太子徹底放棄了政務,連議政殿都不來了。
據可靠消息,太子這兩天在宮外弄了個小院子,把被打出家門的伴讀收羅到一起,結交些三教九流的不曉得什麼人,在院子裏喝酒投壺,談詩論文,日日玩到舉燭十分才散去。
要麼就帶着一干人等去郊外狩獵,鮮衣怒馬前呼後擁好不威風。
章昌源很滿意,他覺得,這就是太子該做的事,國家大事什麼的豈是這種高居廟堂的小兒該置喙的?
章昌源抖抖手裏的摺子,居然有人要和瓦剌通商?通什麼商?東臨物產豐饒,天朝大國,賞賜尚可,通商就算了,和那等野蠻人來往過密,沒有什麼好處。
章昌源有一轉念,前日裏,居然有人回報,太子着人打聽楓花滿樓的花魁冷焰,這個着實離譜了些!有時間要敲打敲打太傅才是,太子畢竟是太子,皇族的規矩那是不能有瑕疵的,和那個什麼所謂的威遠侯不清不楚也就算了,怎麼能連□也好弄進宮去,簡直不像話!
這時候,太子不在茗河小院,他自己從南北大營里挑出一千士兵,令燕菡帶着,每日抽空在京郊的山林里追逐射獵。
燕菡坐在馬上,一身薄甲,馬鞍側懸着斬馬刀,背上是射月弓,英礀煞爽,目光如電,十三歲已經初現鋒芒。蕭宏鬆鬆的拉着韁繩,其實他心裏還是有些不確定,他用燕菡,可是又不能放心他,偏偏又不能不用。
如今燕菡就住在承陽殿,與他同塌而眠,同桌而食,真正的出同行,入同席。自然而然的就冒出些流言蜚語,蕭宏頗不以為然,當年太祖和庫倫托就是這樣,成就一段君臣佳話,他問心無愧,君子坦蕩蕩,有什麼可憤怒或者避諱的?
不過他着實嚴懲了幾個長舌的奴才,這種流言也就漸漸的聽不到了。
燕菡回過頭來,臉上肅然,蕭宏笑道
“怎麼樣?”
燕菡搖搖頭
“速度太慢,準頭太差,控馬太粗糙,不行”
拉了拉手裏的弓弦,燕菡疑惑道
“難道,東臨就只有這樣的兵?”
蕭宏也不惱
“十九,他們當兵之前,都是舀鋤頭的本分農民,或者走街串巷的小販,朝廷徵兵時候呢,就當兵,服役幾年過後如果沒有戰事,就回家”
燕菡不贊成的看着他
“那,我們這麼訓練他們有什麼意思?不說時間不夠訓練不成,他們心裏也不想訓練成,靠過幾年就回家了,就算咱們真的把他們訓練成了,這些人回家之後還能本本分分的生活么?”
蕭宏愣了愣,燕菡吐出一口氣
“表哥,我要的是一支能穿插在沙漠草原的隊伍,不是應付差事的百姓”
燕菡嘆了口氣,放遠目光,湛藍的眼睛裏一片憂慮。蕭宏想了想
“要不,孤拔飛魚營給你”
燕菡搖搖頭
“不成,那些人都是有身世的,表哥,你不是不想讓人知道?”
蕭宏閃了閃目光,繞過吉祥手下的暗衛,好像真的沒什麼人可以用了。燕菡坦誠的看着他,等了等
“表哥,我想要死囚”
蕭宏一震,燕菡的眼睛溫溫的看住他
“也只能要死囚”
穿過茫茫無際的草原,在瓦剌的部落里穿梭,尋找被囚的東臨戰俘,擴充力量,組織暴動逃亡,從而削弱瓦剌第一大分支,最富有的可汗王弟手下的奴隸,令自私而安於現狀的他自顧不暇,不肯出戰。
這樣,東臨就贏得了至少一年的時間。
當然小規模的人口劫掠,那是避免不了的,可是野心勃勃的可汗,是沒有後援能夠殺進東臨腹地了。
蕭宏深深的吸了口氣
“好,你說的孤去辦”
燕菡彎眸一笑,左頰上隱隱露出個酒窩
“我保證給表哥帶出一把尖刀”
這話題就這麼打住了,兩人都沒開口的是,誰來帶領這把尖刀?目前看來,燕菡應當首當其衝,可是誰都明白,蕭宏絕不可能讓他離開目光所及之處。故此,燕菡不問,蕭宏也不說,免不了都有種得過且過,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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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如火如荼,謝家卻靜悄悄的,謝禮坐在將軍椅上慢慢的摸鬍鬚,謝長天就跪在他腳下大堂上,時值初春,陽光漸漸清亮起來,就落在他的皮靴上。
謝禮不說話,謝長天在地上跪了有半個時辰了,脊背依舊挺拔。謝沫兒從廊檐下匆匆跑過來,求情道
“爹爹,您這是幹嘛啊,快讓大哥起來啊”
謝禮由着愛女搖晃自己的手臂,垂着眼睛也不答話,謝沫兒道
“大哥,你起來了,地上那麼涼”
謝長天一言不發,謝沫兒氣道
“爹爹!”
謝禮慢條斯理的說
“乖女,爹手裏的茶都被你晃出來了”
謝沫兒將茶碗奪過來往桌上一嗑
“爹你有話就說,要打便打,幹什麼一言不發的讓大哥跪在這裏嘛?!男兒膝下有黃金,您把謝家男兒的銳氣磨沒了,日後怎麼馳騁沙場,統帥三軍!”
謝禮挑起眼睛,微微一笑
“馳騁沙場,統帥三軍?你問問你大哥,他有多長時間沒見過太子殿下了?”
謝沫兒長大眼睛,說不出話來,謝長天抿抿唇,垂下眼睛。堂內又沉默起來,謝沫兒轉了轉眼睛
“爹,您是為這個?皇後娘娘說殿下最近不怎麼上議政殿,大哥自然就見不到他了”
謝禮笑道
“哦,那乖女,娘娘說殿下為什麼不去議政殿了?”
謝沫兒眨眨眼
“娘娘說,殿下明白事理了”
謝禮眼中忍不住就露出些許諷刺來,不過他及時的垂下眼睛掩飾了過去,面上依舊波瀾不興,一派溫文
“行了,天兒,你起來,沫兒,爹要和你大哥談些事情,你娘說廚房裏有是要幫忙,你代你大哥去吧”
謝沫兒一步三回頭,囑咐老爹不可欺負自己家哥哥,否則告訴娘云云,走了。
謝長天恭恭敬敬的站在謝禮面前,沉聲道
“爹,您消消氣,兒子知錯了”
謝禮笑道
“你知錯了?你錯在哪裏?”
謝長天面上一緊,動了動嘴唇,無言。謝禮嘿笑一聲,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胸口
“小子,你還是太嫩了”
謝長天猛的抬起頭,謝禮站在門口看庭院裏薄薄的積雪
“小子,你說殿下是個什麼樣的人?”
謝長天皺了眉,思考回味了半晌
“殿下他.....他寬厚溫和,恭謹有禮”
謝禮嗤笑一聲
“你心裏不以為然吧?”
謝長天閉口不言,眉眼低垂,謝禮哼笑一聲
“兒子,你這種恭順的態度擺得太差,傲氣露於外,偏偏要裝着低頭,使人看起來極不舒服。”
謝長天抿住唇,把腰低了低,謝禮嘆了一聲
“從前,為父也沒管過你,當今聖上那是真的寬容,寬容到不造反,基本就沒什麼。你這孩子聰明外露,喜歡謀划交際,勾心鬥角,倒也沒什麼,東臨武將本來就是個擺設了,你這樣,好歹也能保住謝家有個立足之地”
謝長天沉聲生硬道
“兒子從未如此想過!兒子志不在與他人汲汲營營,兒子志在沙場,建功立業青史留名!”
謝禮沉默了半晌,謝長天隨之閉口不言,忽道
“爹您是怪兒子忤逆了太子的意思,慢待了威遠侯么”
謝禮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定然覺得沒什麼吧?天兒,你道太子軟弱,且與威遠侯不清不楚,沒什麼大用處,故此你隨着自己的性子來,你是不是覺得,你靠着皇后,就能立於不敗之地,你妹妹她靠着皇后,日後必然就是太子妃,假以時日,你這個手握兵權的國舅就能如日中天,挾天子以令諸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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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天猛的膝蓋一軟,跪在地上
“兒不敢!”
謝禮淡淡的看着他
“你不敢....可你一步一步的在向那裏走,到時候黃袍加身由不得你了”
謝長天默然不語,父子兩個靜默了半晌,謝禮緩緩道
“誰願意蹉跎一生,甘居人下?你父親我一輩子時光不過是在京中馳馬,兵部點卯罷了,日前鬼迷心竅也沒說你,可....除夕太子敬酒,為父嚇出一身冷汗,這些日子都沒睡好。咱們父子都小覷了儲君,都說聰明不過帝王,你老子我心服口服,天兒啊,你若想建功立業,至少不能與他為敵,否則,日後章首輔什麼樣,咱們家怕是有樣學樣,逃不出多遠去”
謝長天愣愣的看着父親,謝禮淡淡的說
“為王做帝的,面上如何和善,骨子裏都是霸道的,你不喜威遠侯無妨,可不與他結交,也許不結交對你也有好處,但斷不可逆着太子在做些什麼,小來小去的只是惹他不悅,可是為尊者多疑,你若惹他疑心,怕是不好了,你可懂?”
謝長天叩頭道
“兒子懂了”
天又開始飄薄薄的小雪,謝禮慢慢的走過迴廊,向廚房走去,他自然是知道自己兒子的,恐怕不碰壁,依舊會自傲自大,何況太子的手段藏得太深,他想了數天,依然想不明白,威遠侯出走,太子遇刺這件事他早已得到消息,太子隱而不發,渀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這到底意味着什麼?
明明明秋狩事件,打掉半個內閣,安排的卻幾乎全是看似散碎的人員,唯有一個兩個身在內閣的太子派人物,力量微弱,與章首輔爭來爭去,兩相抗衡,難道真的是因為章首輔的力量制約了儲君的勢力?
最後被逼撤退,幾乎沒有人員折損,太子此舉難道真的是因為屈從於皇后?
謝禮有些頭暈,太子撤退,內閣卻算得上格局依舊,等於說,太子扶持了一群牆頭草,這究竟有什麼用處?
處處是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