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妖來

瘦猢猻是半年前來誕生到的這個世界，來到了巨大猢猻所在的妖獸群，成為了這弱小妖獸族落的一員，因其相貌醜陋，天生大小眼，耳後又有雙生贅耳，數目為六，於是得名六丑。

妖物便是妖物，雖然不及那傳說中的生而能言，落地可行，卻也只三五七日便能落地行走，智識如常，六丑也在第一時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掩飾了自己的舉止。

此獸群的王，便是那巨大的猢猻，妖名狼炎。

名雖威風，但狼炎所在的猢猻群較之梅山妖孽來說，確實處於最劣下等。

妖獸，是禽獸以上，妖孽未滿的一個階段，普通蠃鱗毛羽昆經過啟靈、聚元、開言、結丹、化形五個階段之後，方能稱之為妖怪，也只有成為妖怪，才勉強可在梅山中的七山二十九穀廝混，依附各個大妖。

至於梅山中心那一林，便是大妖也不敢輕易入內，無論對人對妖，皆是禁忌。

梅山外圍，則是些劃地而居的腌臢小妖，或者即將化形的妖獸，各居一處，或彼此吞噬廝殺，或外出掠人捕畜，等着化形成功晉陞為妖，進入內山。

狼炎已經結丹，化形未成，族群所在的亂石嶺自然是梅山外圍的外圍，族群中也多是些聚元，開言的妖獸，亦有少數只處於啟靈的門檻，不尷不尬，生下六丑的母猢猻便是其中一員，只是妖群中的肉獸。

平時做獸，為妖群捕獵使喚，荒日為肉，肉身供妖群為食，名為肉獸。

三人為眾，三眾為群，猢猻妖獸雖數目不顯，實力難彰，但卻依舊無法避免弱肉強食，這也是無論人妖的共性，母猴如此，六丑在族群中的地位可想而知，自然是受盡了欺凌壓虐，偏生它又瘦弱殘疾無可反抗，若不是母猴保護，早已被眾妖**殺，才重生又化作了孤魂。

倘若天能張目，稍漏憐憫，六丑即便生存艱難，也能在母猴庇護下勉強長成，屆時憑藉它前世記憶，自當想法化形成妖，脫穎而出，可偏生去歲冬日寒冷異常，無法覓食，眾猢猻自然把肉獸母子當作了度日的糧草。

於是乎，就在六丑的當面矚目之下，母猴被猢猻王狼炎生生扯作兩端，吞血啃肉，殘骸亦被其他猢猻分而食之，化作了一堆遍佈齒痕的白骨。

趁便，只是趁便，六丑的一條腿也被打斷，以防逃走。

所幸，六丑最初開始的裝瘋賣傻救了它，猢猻群對它的防備也僅限於斷腿而已，不做其他，於是趁着眾妖飽食入睡，六丑不顧漫天飄雪逃出洞外，藏身雪底挨過兩日，后躲藏在亂石嶺荒蕪之地苟且，那花崗石脈既無草木果實也無鳥獸蹤影，全憑着山崖石縫中的鼠蟲為生，雖然艱難，卻暫時逃過了被分食的下場。

如此數月，六丑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那就是血月的來臨。

它的目的，自然是狼炎和其他猢猻結成的妖丹，根據妖獸天生俱來的記憶，吞食比自己更高階境的妖丹可以增強妖力，六丑現在只是啟靈境界，想要感受到天地間無時無刻不在流動的元氣，想要快速蛻變成妖，遠離死亡，這便是最快的途徑。

妖獸五品，又或妖獸五境，便是啟靈智、聚靈元、開人言、結妖丹、幻化形，自此成妖。

若不如此，怕光是那些腐爛的傷口便可要了它的命。

啟靈，開啟靈智，擁有最起碼的智慧，是成妖的先決條件；

聚元，感受天地之間的元靈之氣，引入體內，煉化妖力；

開言，口吐人言，辨識文字，識三山五嶽，悟陰陽變化；

結丹，妖丹成型，妖力開始自我循環，即無元靈之氣，體內消耗之妖力也可自我恢復；

化形，成妖的最後一步，能變化人形，直立而行，由四足禽獸化為自立生靈，脫胎換骨。

經此五境，妖獸脫胎換骨，徹底由化妖，漸步進入那玄之又玄的大千世界……

現在，六丑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先以狼炎的血肉祭了自己的五臟廟。

對妖而言，吞噬血肉並不能對妖力提升有用，六丑吞吃的目的只為飢餓，為了今夜它已有三日不曾進食，又經歷剛才的廝殺，整個身體幾乎掏空，必須進食以饋。

須臾功夫，狼炎屍骸的前肢便被六丑吞食下肚，那幾乎殆盡的氣力又回到了體內，六丑不敢再食，迅速的取出那折斷的骨片，在狼炎胸腹處切開個天窗，跟着就把爪子神了進去，左右掏得幾下，跟着取出個鴿子蛋大小的肉卵。

這便是妖獸最初期的內丹，表皮呈乳黃色，觸手柔軟尚未硬化，視之猶如肉瘤，上面遍佈着密密麻麻的血絲，觸手般深入體內各處，被六丑扯斷後全部裹在丹丸上，血肉模糊一團。

因為血腥味的吸引，洞外那些躁動的吼叫聲已近了許多，循着氣息漸行漸近。

六丑不敢耽擱，抓起內丹便朝着石洞深處遁去，這裏邊它早已經探過，此洞不過是兩塊巨大花崗石脈間的縫隙，許多地方僅僅一線，對於許多妖獸來說都過於狹窄，也是它身材矮小才能勉強通過，即便如此，也廢了它許多功夫才找了條能徹底遁入深處的路徑。

氣力恢復，六丑的速度也快了幾分，斷腿腐爛處似乎也沒有那麼痛了，不知道是痛得已經麻木，還是因為吞食血肉后恢復了幾分。

不多會，六丑已經深入石窟地下數十米，一處略有丈許方圓的空曠處，邊上鋪着些乾燥的草根羽毛，還有些獸皮，其中便有逃出時順便帶走的肉獸皮毛，母猴的殘皮也在其間，正是這些皮毛和上面的碎肉，才使其挨過了雪底藏身的兩日。

包括母猴的殘皮肉渣，六丑啃食的時候沒有片刻猶豫，亦沒有半滴眼淚，就着仇恨和活下去的強烈念頭，讓它毫無芥蒂，面色如冰。

左側山石邊扔着幾塊原石，還有些砸開砸斷的枯骨，砍砸磨礪之下，這些枯骨變成了或尖利、或鋒刃的骨刺骨片，是這數月間六丑獵殺鼠蟲的器物；右側是個淺淺的水坑，沿着山壁縫隙淌下的水滴便在此處匯聚，供給飲食。

這便是六丑的住所，有水，溫暖，安全亦有保障，除了沒有食物外一切皆可，所以它才能以瘦弱的軀幹，殘廢的腿腳，在梅山這妖孽橫行之地苟延，存活至今。

不過今天一切都要變了，因為它得到了一枚妖丹，按照傳承的記憶便能提升妖力，至少可以強健身骨，只要如此，六丑相信自己便可獵殺更多妖獸，加快妖丹的獲取。

當然，這也僅是針對妖獸，真正成妖之後，吞食妖丹的效果就會減退許多，即便妖獸，階位相等的時候也幾乎無用，等六丑成為結丹期的妖獸之後，再想靠吞食內丹晉級，怕也只有成妖的妖核方有用處了。

六丑所要的便是如此，只要化身為妖，只要能在梅山站穩腳跟，它自然會找到進階的竅門，成就大妖之命。

但這之前，它還有一件事要先做，那就是治傷，至少扭正斷骨，以防在提升中就此定型，無法再變。

稍稍喘息過後，六丑取出一片鋒利的骨片，開始解開了腿上的草裹，天氣回暖，再加上無葯可治，它腿上的傷口已經腐爛，黃水爛肉散發處難聞的氣息。

六丑咬緊牙關，大小眼同時瞪圓，開始一點點剔刮起來，將那些腐肉一點點的從骨頭上刮下來，因為時日久長，這些腐肉早已經深入骨髓，所以只是幾下，便露出了森森白骨，甚至筋膜斷茬都清晰可見。

六丑的身上已經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前爪也有些微顫，只有它的臉上依舊沒有變化，繼續用骨刀一點點刮擦着白骨，將那些腐肉剔出得乾乾淨淨，直到露出新鮮的血肉，鮮血重新涌了出來。

六丑這才停手，吸了吸氣，將那斷骨茬子重新對準，然後掰合在一起……即便再如何冷靜，此刻的六丑還是重重的呡住了嘴，渾身不自覺的顫抖，硬生生的憋住了一口氣。

直到它將斷骨對準，爪牙並用，用乾淨的毛皮重新將傷口裹起，加上骨片以枯草藤固定后，這口氣才慢慢的吐了出來。

其時其間，那一大一小的瞳孔始終沒有變化，冰冷如昔，對疼痛渾然無視。

休憩片刻后，六丑這才將妖丹取在了手中，準備吞食，手上殘留的血漬，自然粘在了妖丹之上，就在六丑注意到這點的時刻，那妖丹突兀間變得滾燙無比，就如瞬間化作了一團火炭。

六丑嘴裏發出吱的驚呼，不自覺就把妖丹鬆開，然這妖丹並未落地，而是平穩無比的懸浮在它爪前，就如同受到了何種力量的牽引，並且慢慢的發出了柔和的光芒。

傳承中對此從未有過說明，即便是沉穩如六丑，也在這一刻被驚呆了。

然後，就在六丑瞠目結舌的目光中，那妖丹終於化作一團懸浮在空中的乳液，然後快速的涌到了六丑爪邊，嗖然鑽入……

就在妖丹湧入的瞬間，六丑腦海中嗡的發出巨響，感覺整個人腳下一空，就似從半空中跌落般，和記憶深處那巨大的爆炸合二為一，像是有什麼東西開始拉扯它的身軀，劇痛倏然裹挾了它的周身百脈，六丑眼前一黑，徹底暈厥過去！

……

暈厥讓六丑徹底失去了知覺，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它才悠然蘇醒，首當起來便是一片冰冷，少頃過後，回過神來的六丑終於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自己感覺冰冷的原因是因為擋住了滴水的去處，一滴滴的山泉濺在了頭臉之上。

眼神轉動，六丑奮力坐了起來，它側耳傾聽，石窟外那鬼哭狼嚎般的嘶吼已經沉寂，看樣子此次昏厥過去的時辰遠超一夜，血月已沒(mo)，六丑也失去了逐一把其他猢猻誘出，獵殺取丹的機會。

等等！……

六丑霍然一驚，猛然抬爪，再環視整個石窟，洞中除了原本之物再無其他，而爪中也沒有半分傷口，唯有曾經擺放妖丹那塊石面殘留的血絲，證實六丑剛才所發生一切的真實。

難道……這就是吞食妖丹？

想到那妖丹入體的過程，六丑不由心頭又生出許多的迷惑，妖族傳承中對吞食妖丹的說法和此完全不同，讓它百思不得其解，但想到傳承記憶只涉獵了妖族許多簡單淺薄的道理，並無深入，或者不同妖族更有其不同之處，念及此處，六丑心頭的不安才稍稍減輕，暫時定神。

便在此刻，腹中猛然傳來陣前所未有的飢餓感，那種巨大的感覺甚至讓六丑忍不住想要啃食自己的四肢，它這才又想起了留在洞口的狼炎屍骸，感覺自己甚至能一口氣將它完全吃掉。

妖丹的事情暫時擱置，眼前最重要的是先填飽肚子，如果再餓下去……六丑相信自己肯定會餓斃，那可就真的貽笑大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