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我於人海與你相遇
“白述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的,其實剛才.”
白述平靜地打斷芩九的解釋,對她說:
“你過來。”
“啊,哦”
芩九依言慢慢地靠近他。
他這是要打我嗎?還是要罵我?好吧好吧,不管他要怎樣,是我罪有應得!
芩九呲溜一下站到床前,緊閉雙眼,將雙臂擋於身前,大喊道:
“我事先跟你說好啊!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但能不能打輕點兒,我很怕痛的.”
一雙手臂慢慢地圈住她,極為溫和地將她攬入一個懷抱。
芩九懵了,靜靜地任由他摟着,心中一陣疑惑:這還是那個醋罈子白述嗎?戰野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他居然還不發瘋打人?
攬住她的手臂慢慢地越收越緊,漸漸勒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芩九咳了兩聲,輕輕拍了拍白述的肩膀:
“白述,你抱太緊了,松一松.”
誰知白述卻微笑囈語道:
“沒關係,只要你不走,你做什麼都沒關係.你不要走,我不會亂生氣,只要你不走,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你不要走.”
語氣近乎痴狂着魔,手也沒有一點鬆開的意思,甚至還在越收越緊。
“白述,白述我不走,你冷靜一下。”
“芩九,你可以不愛我,但你絕對不要離開我.”
芩九被勒地眼冒金星,無論她再說什麼,白述始終都不鬆手,無奈,她只得捏了個咒訣,從手掌中變出一把鎚頭來,結結實實地在白述頭頂上敲了一鎚子。
梆!
人應聲倒地。
芩九疲倦地趴在白述身上,喘着粗氣。
白述這個樣子委實奇怪,如果說上一次他作如此瘋癲之狀是因為他喝了酒意識不清醒,那這一次又是怎麼了.還有,他為什麼一直在說,讓我別離開他?
看來有些事情,是時候要去問問清楚了。
京都,皇城。
正殿屋檐的左右方如今各趴了六隻玲瓏剔透的小獸,殿前的漢白玉石階依舊一塵不染,鋪着紅毯的走道兩側的漢白玉石柱增加到二十根了,上面細緻地雕着龍飛鳳舞的花紋。
李承傲雖然做了皇帝,卻依然只住在東宮。
芩九此番闖進去的時候,他竟沒有偷偷摸摸在看小人書了,而是真真切切地在辦國事。
芩九道:
“李承傲,我找你問點事兒。”
李承傲抬頭看了她一看,將手中的毛筆放下,這才如事先預料一般,勾起一抹微笑,在王座上翹起二郎腿,道:
“你終於來了。”
他的那抹微笑不似往日那般紈絝,但也稱不上善意,更多的像是幸災樂禍。
芩九顧不上李承傲的陰陽怪氣,開門見山道:“李承傲,白述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李承傲道:“你還記不記得,十年前,你們吵架是因為什麼?”
芩九一愣,如實回答:“因為他納了藍心顏做側妃,我吃醋了。”
“對,所以這十年間他沒有靠近過任何女人,因為他不敢讓你吃醋。在他心裏,他的疏忽導致你離開了他,所以此番你回來,他怕你覺得他小氣,所以他吃醋了不敢說,他怕你生氣,所以事事順從你的心意,不敢反駁。但你要知道,一個人的忍耐,是會到極限的。你這樣子和逼死他有什麼區別。”
李承傲頓了頓,繼續說:
“他一直不敢相信你是死了,直到我把你送回他的府里那天,那時候他才確信,你沒有死,只是不願意見他。
他就像一條被拋棄的小狗,好不容易等到你把他撿回去了,可他再也不敢惹你生氣,只管討好你。因為他怕,他怕你又一次地拋棄他。
他只跟你頂嘴了一次,你就將他棄了十年,所以這次你回來,不管你再做什麼事讓他傷心,他都不敢再跟你頂嘴跟你生氣,你明不明白?”
芩九閉口不言。
她不相信,她只是音訊全無十年罷了,那個跟別人有了孩子的白述,真的會把她藏在心底這麼深的位置嗎?
“你騙我。”
李承傲將手攤在桌面上,對芩九說:“我聽白述說過,你好像會些奇門異術,過去這十年間發生了什麼,你便自己來看看吧。”
面前的這隻手,掌紋清晰,彷彿能訴說什麼她所不知道的秘密,令人好奇而又恐懼。
“怎麼?連看的勇氣都沒有嗎?”李承傲嗤笑着搖搖頭,“白兄啊白兄,這十年,你可真是白遭罪了.”
芩九慢慢地將手放到李承傲的手上,口中慢慢念起咒訣,一圈粉色的光暈便在咒訣聲中將兩人籠罩其間。
狐妖術,溯洄
江陵天道四十一年,南疆與江陵的大戰,以傀儡人全軍覆沒,血染南疆白帝城而告終。經此一戰,江陵開疆拓土,正式收復南疆。
開朝大會上,我本想嘉獎於我的好兄弟,此次戰役的大功臣白述,可他卻並未參加早朝,聽他的屬下人說,戰爭尚未結束的時候,他就消失了,但可以確定的是,他雖然傷痕纍纍,但並沒有死。
我發動了全部人去找他,終於在永定河畔找到他了。
那場戰役之中所有的屍體都被丟到永定河畔去了,屍臭熏天,血流成河,蠅蟲成群,我不知道白兄去那裏做什麼。
等我趕到永定河畔的時候,我看到一個人跪坐在屍山前,一具一具地將屍體挖出來,有些屍體已經血肉模糊了,根本就認不出來誰是誰。
他的膝蓋也磨得血肉模糊了,血跡從一座屍山蜿蜒向另一座屍山,最後蜿蜒至他的膝下。
也不知道他在這兒找什麼,找了多久了,反正肯定很久了,地上的血跡全都幹了,他膝蓋上的傷也像是跪着行走之後被磨開了一次又一次。
我跑上前去扶這個滿身血污,臟不拉稀的人,竟發現,他就是我的白兄!
他如今蓬頭垢面,眼窩深陷,真的跟鬼沒什麼區別了!
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又爬過去翻那些屍塊,我敢保證,現在屍山上隨便掉下來一具屍體都能將他活活砸死。
不論我說什麼他都不理我,也不肯走,無奈之下,我只得把他打趴下,命人將他扛回去。但不得不說,這小子都失常地沒個人樣了,打起架來居然還毫不含糊的
過些天,他看起來好像正常些了。那段時日我忙着收復南疆的一些後續事宜,白叔叔說要帶白兄回家去,我也就很長時間沒有看到他了。
期間我大概知曉了戰場上的一些事,也知道了他發瘋是因為他的夫人死了。
我下一次見到白兄,已經是半年後的事情了。南疆派了原來的使臣在來宮內講述南疆的一些地域特產什麼的,反正有史官在場,我在不在都沒什麼關係,所以我就溜到白府去看他去了。
那一年,白述將自己關在了荼靡閣里,封了自己的五識整整半年,白叔叔要給他解開,卻被他一揮寒淵給趕了出去,任何人不得近身,也甚少進食。
尤其是一開始的時候,三五日滴水未進,還是我和羌狄和一干眾人壓着他強行餵了水進去。
後來,他忽然又變得瘋瘋癲癲的了,在大街上逢人便問:你看見芩九了嗎?我在找她。
我下了早朝就能看見這瘋子在路上一個個地逮着人問,還好他平日裏夠低調,沒有人知道他就是白述,若是被百姓們知道這個瘋子就是江陵的不敗守護神,一定會嚇得當場就暈過去的吧
半年後,他忽地好了,但我卻覺得他的瘋病加重了:
因為他竟着了一身大紅戲服,頭戴金釵,在京城最大的戲檯子上唱戲去了。
白叔叔差點被他氣死。
白老將軍這個人,頂討厭這種娘們兒唧唧的東西,所以從小便不許他們兄弟二人聽戲,頂多也只能去看看胸口碎大石之類的雜耍。
後來我忽然知道了,他之所以會突然上馬戲班子登台唱戲,是因為有一次,我同小曦兒,他還有他夫人一起去趕廟會的時候,他的夫人看着台上唱戲的旦角說了這樣一句話:
“你若是上頭這個唱戲文的人變好了,那樣,我便能時時陪在你身邊,你一邊工作還能一邊哄我開心,多好啊。不像現在,我一天就只能見到你一回,就跟分居兩地了似的。”
我想就是因為他夫人的這句話,才有了他如今這番舉動吧,小曦兒說,這大概就是屬於相思成疾的人的浪漫吧。
將軍同戲子,身份的懸殊如此之大,但他心甘情願。
他不喜歡在大庭廣眾之下嘩眾取寵,他是個寧可被父親毒打一頓也不肯認錯的人,他特別好面子,但他願為了一人,去做自己不擅長的事,來聊表懷念。
不過白述登台唱戲去了過後,竟名聲大噪,倒也不是因為他唱戲多麼出彩,而是因着他驃騎將軍統帥的那個名頭,也不知是誰將這件事泄露出去的,或許是馬戲班子為了吸引客人來故意這麼乾的,反正,凡是有白兄的場次場場都爆滿,他不唱戲也不動,就站在戲台上,目光快速瀏覽底下的觀眾,像是在找什麼人,次次如此。
後來我才知道,將這個秘密泄露出去的人,其實就是他自己。
夫子教的有句話,原本我是不太理解的,但看到那時候的白兄,我大概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同心一人去,頓覺長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