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雪遇匪白綴紅

第二章 山雪遇匪白綴紅

北風呼嘯掠過人間,將鵝毛大雪撒向整片大地。讓前幾日還未來得及融化乾淨的舊雪,又重新覆蓋了一遍。叫本就泥濘的道路,被新雪遮掩后變得更加難行。

雪蓋泥潭,再好的良駒和馬車也寸步難行。有經驗的商人早早便在就近的驛站內住了下來,等待天氣變好再繼續趕路。

然而總有一些着急趕路的人,不顧風雪馬勞知難而上。

周氏夫婦便是如此,二人不顧路途遙遠,從大理一路趕到江南。半個月來,風餐露宿馬不停蹄,就為了早點趕到飛雲谷,接走他們的外甥女。

因為就在半個月前,他們接到了一封來自飛雲谷中,一名丫鬟的密信。信中講姬家宗主姬自傲病亡,其妻子被新一任宗主活活逼死,為防姬自傲夫婦遺孤遭人殘害,特求他們二人相救。

周氏夫婦作為上任宗主夫人的娘家人,見此信后不得不千里馳援,拯救其妹妹的唯一骨肉,也就是他們二人的親外甥女。

半個月來舟車勞頓,終於趕到了江南,夫婦二人這才輕輕鬆了口氣。他們互相安慰着,只要再走半日路程,就能到達飛雲谷接走外甥女了。

二人乘坐的馬車在泥濘的官道上飛馳,駕車的是名佩劍男子,劍眉星目英氣逼人。

男子駕着車一言不發,全神貫注的注視着被雪覆蓋的道路,他的年齡不大,但經驗老道。一路駕車避開了無數被雪遮掩的泥潭,才得以讓日程大大縮短。

但行了一段路后,他發現本來平整的雪面,忽然出現些星星點點凹陷下去的馬蹄印。作為一名經驗老道的護衛,這讓他生出了一絲不安的感覺。

為了防患於未然,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塊令牌,掛在馬車棚頂突出的角檐上。然後轉過頭衝車廂內的夫婦二人說道。

“老爺,夫人。就要進山了,恐有賊寇作亂,是否繞行?”

少頃,車廂里傳出一名中年男子疲憊的聲音。

“無需繞行。”

駕車的男子聽后也不多言,雖然地上的馬蹄印讓他有些不安,但此處距飛雲谷也已不遠,只要將姬字令牌掛於車上,就算遇到山賊強盜,對方也會因為畏懼姬家的勢力而不敢出手。

然而世事無絕對,總有一些亡命之徒天不怕地不怕,敢截姬字腰牌。恰巧周氏夫婦今日運氣不佳,此時山中躲藏的一夥山賊,便是此等亡命之徒。

馬車行進山谷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便遇到亂木封路。

駕車的男子見狀瞬間提起十二分精神,待環顧四周后發現並無異樣,便想請示車廂內的夫婦掉頭繞路。

只是還未開口,就聽到一陣馬蹄踏雪聲傳至耳邊。

剎那間,道路兩旁就冒出了十餘名膀大腰圓的彪形大漢,手拿兵器面露凶光的盯着他。再看後面,兩男一女各自騎馬截住後路。

騎馬的三人中,居中的是匪首張麻子,因為身上的刀疤比臉上的麻子還多,所以人送外號刀里滾。此人鐵面虯鬢,使的一把環首大刀心狠手辣。

右側的是位青衣女子,外號母螳螂。雖身材嬌小卻腰似蜜蜂臀如玉珠,碩大的胸脯彷彿寺里的木魚。一雙柳葉眼勾魂攝魄,讓無數男人醉心。可也和她的外號一樣,是一隻不講情面的母螳螂。傳言與她同過床的男人,沒有一個能夠活着看到次日的太陽。

而此時,她正嫵媚的從口中探出香舌,不停的把嘴角溢出的口水舔回去,邊舔邊側目盯着最左側的那名白面男子。

白面男子是張麻子新收的徒弟,無名無姓身世不詳。俊朗的外表加上精瘦的身材,讓母螳螂垂涎已久,只不過礙於張麻子的情面遲遲無法下手。

白面男子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緊盯的目光,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也只是一眼,就讓母螳螂心如貓撓,繼而下定決心幹完今天這一票,就一定要讓這個小白臉死在她的牡丹花下。

張麻子看在眼裏默不作聲,其實他又何嘗不想死在母螳螂的兩腿之間,奈何這玲瓏身段的母螳螂看不上他,讓他無奈至極。但是一想到幹完這一票,就有大把銀子能去野窯子裏發泄燥火,不由得又是精神一振。隨之大叫一聲,便要提刀砍殺。

駕車的佩劍男子,此刻早已跳下馬車,眼見對方二話不說便策馬奔來。心中一緊,連忙用手指向掛在車上的令牌。

“英雄且慢!可識得此物?”

張麻子咧嘴一笑“認得,劫的就是它!”

佩劍男子聽后略一驚訝,實在想不到在距離飛雲谷如此近的地界,竟有劫匪敢劫姬字令牌,難不成對方不想活了不成?

對方想不想活他不知道,但身為一名護衛他不但要想活,而且還要保護車內的周氏夫婦安然無恙。

佩劍男子也不廢話,拔劍而上。硬生生的用劍抗住了張麻子拼盡全力的一刀。

張麻子當下心中一沉,明白遇到扎手的點子了。要知道,光他手中的環首大刀就有四十多斤重,再加上胯下之馬的衝擊。這一刀少說也有兩百來斤的力道,而眼前的護衛卻只用單手握劍便擋了下來,實在讓人驚嘆。

然而再厲害的高手,也逃不出雙拳難敵四手的困境。

想到這裏,張麻子連忙沖兩旁的手下們叫道。

“看猴戲呢!還不幫老子砍死他!”

十餘名彪形大漢聽到當家的求救,二話不說抄傢伙就上。在他們劫匪心裏,可沒有什麼單挑的美德。

佩劍男子本還有些顧慮,當下看到所有劫匪都朝着自己而來,反而鬆了一口氣。

因為他雖然只是一個被姬氏宗主,派到外戚家的小小護衛。但是能夠身負姬字令牌的護衛,本身就有高於常人的實力。

以一當百他不行,但以一當五十還是綽綽有餘的。

只見他以靈活的身姿,不斷閃躲各個方向的刀刃,猶如魚兒入水遊刃有餘。與此同時,手中的劍還能如同索命索般,一連刺透四名劫匪的咽喉。

第五劍,男子躲過一連串的刀砍斧劈,這一劍他要刺向劫匪的首領,也就是張麻子的喉嚨。

劍如閃電,勢如落雷。他彷彿已經看到了對方絕望的眼神。

男子的嘴角笑了起來。

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和他這個姬姓持令護衛相比,宛若雲泥。

然而,他笑的有些早了。劍尖還未刺透對方的喉嚨,他卻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很輕很輕,彷彿不存在一般。接着他的頭顱就飛向了半空,在空中翻滾了無數跟頭后,一頭栽在了雪地里。

張麻子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抬手抹了下自己的脖子,定睛一看滿手是血只覺得后怕。剛剛那劍如果再深半寸,那麼他的下場就和地上其他四位死去的兄弟一樣了。

男子的頭還栽在雪地上,只露出一隻眼睛,呆瀉的望着那群劫匪腳下的無頭屍體。他的嘴角已經沒了笑意,因為他赫然發現,那具無頭屍體不是別人的,正是他自己的。

而就在他意識消亡之際,他看到那名本該在馬車後方騎馬觀望的白面男子,不知何時已經走進了那群劫匪中。

白面男子的手上拎着一把三尺長的直刀,鮮紅的血液正順着筆直的刀刃,一滴滴的滴在純白的雪地上。

大雪仍舊下着,像是蒼天正在作畫。而那噴洒在雪地上的鮮紅色血液,宛如一幅黑白色的山水畫,突然盛開出幾朵鮮艷的梅花。

白雪綴紅花,醒目而悲愴。

顯而易見,蒼天對這幅畫還不太滿意。因為還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周氏夫婦所乘坐的馬車裏,就傳出了一聲女子的哀嚎,聲音之凄慘無助,連劫匪中都有人為之動容。

但張麻子卻望着馬車聽得格外享受,因為他知道母螳螂已經得手了。

接下來,只要把車廂里兩具屍體的首級割下交給委託人,就可以得到大筆的賞金供他揮霍。想到這裏張麻子險些高興的笑出聲來,但為了保持匪首的尊嚴,愣是捂着流血的脖子,板著臉吩咐手下把死去的兄弟帶回去安葬,並忍不住誇獎救了他一命的徒弟。

“徒弟,乾的不錯!等回山寨,師傅做主多分你兩成銀子!”

被稱為徒弟的白面男子不為所動,彎下腰從雪地上抓起一把積雪附在橫刀上,輕輕擦拭着刀體上的血跡。他擦得很慢卻很熟練,這樣的動作在這個冬天他已經做了無數次。

在收對方為徒弟三個月後,張麻子早就習慣了這位怪徒弟的沉默寡言,對對方不搭理他的舉動也毫不在意。但他的心中卻難免有些狐疑,對方的刀法這麼好,為什麼要拜他為師?

風漸漸大了起來,吹得張麻子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顧不得多想了,張麻子只盼着快點結束這單生意好去逍遙。然而等了許久,仍不見母螳螂提着首級走出馬車,張麻子便忍不住大聲催促道。

“殺人又不是上床,磨蹭個什麼勁啊!”

話聲剛落,張麻子只覺得後背發涼汗毛倒立,本能的反應讓他瞬間將環首大刀擋在身後。只聽‘砰’的一聲,像是一把鐵鎚砸在大刀上,還來不起回頭去看,張麻子連人帶刀已經被震飛出去兩丈開外。

這時聚攏在一起的劫匪們才赫然發現,他們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穿布衣,體形枯瘦的白髮老翁。只見那老翁一手托着身後的烏黑木匣,另一隻手輕輕撫平毛躁的鬍鬚。砸吧砸吧嘴似有些懊惱的嘆了口氣。

“可惜了。”

張麻子此時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如臨大敵般注視着被手下們包圍着的枯瘦老翁。不看不要緊,這一看驚得他半晌沒了反應。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看到枯瘦老翁的那雙眼睛。確切的說,那已經不能稱之為眼睛了。因為那枯瘦老翁本該是眼睛的地方,此刻只剩下兩處結疤的凹洞。

縱是張麻子這種殺人不眨眼的主,在看到那宛如被腐蝕的花朵般的眼睛時,也不禁感到一陣惡寒。再加上剛剛背後如同巨錘般的衝擊,要不是他反應快,此刻早就一命嗚呼了。想到這裏張麻子抬起手中的環首大刀,竟看到刀身上赫然呈現出一隻凹陷下去的手掌印。

后怕之餘,張麻子也在心中叫苦不迭。本以為是一單輕鬆的買賣,不成想意外接二連三的出現。然而事已至此,已經由不得他反悔了,接着便向圍着的手下們使了個眼色,然後開口對那瞎眼老翁叫道。

“敢問您老怎麼稱呼!怎地平白無故出手傷人......”

“哈哈哈哈!”

不聽張麻子說完,瞎眼老翁便輕蔑的大笑起來。

張麻子對這突如其來的大笑很是不爽,但仍舊耐着性子問道。

“你笑甚?”

“笑你這個莽夫竟然對一個瞎子這麼客氣。”

瞎眼老翁話音剛落,只見一陣刀光閃過,一直圍着他的那群劫匪,已經將手中的刀刃劈向他的天靈蓋。

張麻子眼見瞎眼老翁即刻便會被剁成肉泥,不由得猙獰一笑。

“去死吧!”

瞎眼老翁冷哼一聲,電光火石間抬起那雙枯槁的手掌,直直迎向頭頂那些刀刃,只是隨手一抓,便聽一陣刀身碎裂的聲音響起,數把大刀如同紙糊的一樣,竟被瞎眼老翁捏了個粉碎。

再看那群本來圍着他的劫匪,一個個被爆裂開來的碎刃扎滿胸膛和面容,此刻正倒在雪地上不住的翻滾哀嚎着。

張麻子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幕,不免心生懼意。在起了退卻之心后,一隻腳已經開始向後退去。

而那瞎眼老翁卻彷彿看得到他的動作一樣,在張麻子後退半步后,冷笑一聲。

“怎麼,不是讓咱去死嗎?逃跑可殺不了咱這個瞎老頭。”

張麻子在心中叫苦不迭,誰知道你一個瞎老頭這麼厲害?隨手一招就廢了我六七個兄弟。

接着他下意識的抬眼看向瞎眼老翁的身後,只見手握直刀的徒弟正悄然靠近對方後背。一想到自己徒弟剛剛殺死那名侍衛時的刀法,張麻子便稍稍安心了一些。為了吸引瞎眼老翁的注意力,張麻子一邊作勢舉起手中的環首大刀,一邊大聲嚷嚷着。

“老子今天和你拼了!”

風如刀,雪似箭。刀隨風動,身避雪箭。白面男子手握三尺直刀,宛如和大自然融為一體。一步邁出即是雪的一步。一次呼吸便是風的呼吸。憑着此等隱蔽殺意和藏匿蹤跡的功力,已經不知道多少人從背後被他殺死。

一步踏定,白面男子與瞎眼老翁的距離只剩一丈。這是他最佳的偷襲距離,也是對方無法反抗的距離。

寒芒附刃,兩指寬的刀刃悄然橫起,在張麻子的注視下化作一條直線,直砍向瞎眼老翁的後頸。這一招橫劈若是單獨來用,實在稱不上是什麼高招。但配上白面男子屢試不爽的偷襲身法,便足以教人在不知不覺中喪命,而剛剛被砍下頭顱的護衛就是死在這招之下。

張麻子站在原地,眼看着那刀鋒即將砍下瞎眼老翁的腦袋,喜悅之情立馬就爬上他滿是胡茬的嘴角,但緊接着他就看到了令他驚恐的一幕。

正當白面男子騰身躍起揮刀橫劈的一瞬間,在他的身後竟然猛地出現一名錦衣少年。

少年手中握着一把寬刃大刀,直劈向白面男子被頭髮遮擋住的後頸脖。招式之簡單和白面男子竟一模一樣,只不過少年的動作更快更猛。雖是后發,但在白面男子的刀距離瞎眼老翁一尺的時候,少年的刀卻已經逼近對方脖頸半尺不足。

白面男子眼看着手中的刀刃,即將砍下瞎眼老翁的腦袋。千鈞一髮之際,猛地見到張麻子露出笑容的表情,忽然多了几絲驚恐的神色。當下立覺不對,硬是生生撤去砍下去的刀刃,轉而將刀豎在身後。

只聽一聲刀刃撞擊的聲音響起,白面男子這才堪堪逃過一死,待擺正身形后迅速向一旁躲去。

瞎眼老翁仍舊站在原地不躲不閃,只是微微動了下耳朵,似乎有些欣慰的點了點頭,一邊笑一邊頭也不回的說道。

“你來做什麼?咱不是告訴過你,讓你陪着公子嗎?”

阿魚將剛剛從地上撿起的大刀片子隨手扔在地上,一副要你管的鬥氣表情。

“西伯伯,你說話不算話,說好的剪刀石頭布,贏了的人才能過來幫憐兒姐姐。”

瞎眼老翁聽后嘿嘿一笑,抬起右手做出一個剪刀的手勢。

“可咱是個瞎子,瞎子不玩剪刀石頭布,只玩賴皮。”

阿魚見對方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氣的直翻白眼。但又確實無可奈何對方,只得氣沖沖的將心中怒火,撒在剛剛的白面男子身上。

“喂!小白臉,剛剛那招不錯,再耍兩招看看。”

白面男子也不生氣,微微頷首像是同意了阿魚的要求,緩緩將手中的直刀插入刀鞘中,接着小心翼翼的面向阿魚後退了幾步。

阿魚見對方開始後退,本以為他是要為下一招蓄力。不成想,阿魚剛剛擺好架勢準備迎擊,卻見那白面男子突然調頭向後跑去,直跑到馬背上,頭也不回的向山谷外逃走了。

瞎眼老翁聽到馬蹄聲傳到耳朵,猛地大笑起來,差點沒笑背過氣。

“哈哈哈!娃娃又被騙了!哈哈...咳...哈哈哈!”

可憐張麻子眼看着他那白面徒弟,竟然頭也不回的策馬狂奔逃走了,心裏是一片悲涼。又看了看身前這一老一少,一笑一氣的爺孫二人,瞬間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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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盡霓裳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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