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一百五十章 塵埃落定
康熙六十一年很快就到來了,胤禎一直沒有回來,而我仔細的研究了多時西寧周遭的地圖,也打定主意準備往雲南大理一行了。
很多年中,無論三百年後還是如今,雲南總是一個我嚮往的地方,如今,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我們住得很好,娘親,我們不能把這裏當做是家嗎?”見我收拾行李,很多年中,這個場景月華已經非常熟悉了,她也開始來來回回把自己的衣裳、小玩具包在自己的小包袱中,只是,這次不同的是,她拉住我的衣襟,有些不舍的問我。
“西北風沙太大,娘想帶你去大理,那裏四季都開滿了花,還有蝴蝶泉,泉水邊有好多好多美麗的蝴蝶,月華去了也一定會喜歡的。”我對她笑笑,“來,乖乖的收拾東西吧。”
“可是十四阿哥還沒回來,他叫我們等他回來的。”月華不死心,走了兩步又回來。
“月華,娘想問你,我們是像從前那樣過自由自在的日子好,還是,現在,每天守在一個院子裏的日子好?”我嘆了口氣,放下手裏正收拾的東西,拉過她,在床上坐下。
“我不知道,可是我想等十四阿哥回來。”月華垂了頭,有些無助,片刻后,卻又抬起頭,我在她的眼中讀出了堅定。
“你等他回來,又能怎麼樣呢?”我的心一顫。
“娘,我想過了,再過幾年我就到了嫁人的年齡,我嫁給他,我要做他的妻子。”月華說。
“傻孩子,且不說他肯不肯要你,你知道嗎,他現在家裏有幾個妻子,他的兒女年紀都比你大,何況,你……”我不算及時的收了口,她的身世,如果可能,我永遠不會告訴她,到我死為止。
“何況什麼,娘,你為什麼不說下去。”
“何況,我們是平民,又怎麼能高攀皇族,齊大非偶的道理,娘早就同你說過的。”
“我們是平民,那十四阿哥為什麼認識你,還有,娘,你告訴我說你是叫司徒曉的,可是我聽十四阿哥幾次都叫你婉然,為什麼?”月華是聰明的,我從不懷疑,因為她有那樣聰明過人的父母,只是,這聰明卻讓如今的我有些不知如何面對。
“娘是叫司徒曉,婉然是娘的小名,”我只能這樣解釋,“娘曾經是宮女,所以認識十四阿哥。”我苦笑,這話倒是真的。
“是嗎?娘,你曾經在宮裏呆過的?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起,娘,你告訴我,皇宮是什麼樣的,皇帝又是什麼樣的?”我的經歷轉移了月華的注意力,只是,我卻不想多說。
“皇宮,只是屋子多一些,大一些,漂亮一些,其他也沒什麼特別,皇帝嘛,他是十四阿哥的父親,你把十四阿哥想得老幾十歲,更威嚴些,就差不多了。”我說。
“那——娘你是怎麼認識我爹的?這些年你總是不說,我爹是怎樣的人,他也像十四阿哥這樣英俊威武嗎?”月華問。
“你爹,是呀,你爹是個很好的人,他也很英俊。”我敷衍她,但說的仍舊是實話,四阿哥很英俊是真的,但是論威武,他卻是不及十三和十四的。
“娘,愛一個人是什麼樣子?”月華卻在我半陷入回憶時,突然問我。
“愛一個人,就是時時刻刻的想着他,想到他的時候會不自覺的笑起來,全心全意的為他着想,想讓他變得快樂一些……”我說,回過神來時,看見小姑娘若有所思,忙說,“你還小,說這些還早,現在,去收拾行李吧。”
“可是,我也時時刻刻想着十四阿哥呀,娘,我們不走好不好,我想每天都看見他,真的。”月華拉住我的手,很用力的。
“你?”我這才徹底的覺得恐懼,“你什麼時候有這樣的想法的?”
“去年十四阿哥來,你正好打我,看見他進來,我就跑向他,撲在他懷裏,他把我拉到身後,擋在前面挨了你的板子時,我覺得自己很幸福也很難過。”月華說,“我很想像個大姑娘一樣站在他面前,可是偏偏是被娘追着打的時候看見他。”
我只覺得頭暈暈的,一時四肢無力已及,這是什麼狀況?月華11歲,在我的眼中、心裏,她根本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可是這個孩子原來已經長大了,知道喜歡別人了,只是,她怎麼可以喜歡胤禎?他是她的親叔叔呀。
“月華乖,先回去看會書吧,讓娘想想。”月華的話已經把我炸暈了,我需要安靜的想想,安靜的想想。
四月,胤禎回到了西寧。
經過再三考慮,我沒有強行帶走月華,少女情懷總是痴,我知道我強行帶走她,以她的性格,恐怕也會自己跑回來,那中間不可預期的事情就太多了,有些事情,順其自然也許會好。
胤禎回來的第二天便來看我們,自然也帶了些京城的特產回來,桌上放的綢緞,我認得其中居然有一塊絢爛如雲霞的料子,正是江寧織造府的雲錦,其他料子的花色和材質都是極好的,只是,這樣的料子,真不知在什麼場合穿來。
月華卻很歡喜,拉了每一匹布在自己身上比較,讓我們看哪一款最漂亮。
“月華穿什麼都漂亮。”胤禎的一句話就輕易的打發了小姑娘,他帶給她不少東西,於是她歡歡喜喜的回自己房間拆看去了。
“我仍舊覺得,月華沒有像你的地方。”胤禎說。
“像我又有什麼好呢?”我淡然一笑,合計着月華的心思還是要同胤禎說,這樣,他肯配合的話,會比較容易讓小姑娘死心。
“這次回去,我見到十三哥了。”胤禎仍舊說的不緊不慢,見我看他,方才說:“這些年,他吃了很多的苦,我去看他的時候,幾乎認不出他來了。”
我忙忙的低頭喝了一大口茶,藉著低頭抬頭的功夫,任茶碗遮住自己的臉,也遮住一滴猝然落下的淚。
“然後呢?”到放下茶碗的時候,我神色已經恢復從容。
“他就住在你原來的屋子裏,身邊總放着一套你原來親手給他縫的衣裳,所以,這些日子我反覆的想,你若想回去,我可以幫你安排。”胤禎靜默了一會,終究還是說了。“你不必擔心其他的,過陣子我回去,到時候大局已定,一切,都有我。”
“可是我並不想回去呢。”我扯了扯嘴唇,終究沒有笑出來,回去,回去哪裏呢?胤祥和我,隔着十幾年的歲月,隔着悠悠的往事,隔着這麼多的人,真不知要怎樣回去。“不過,謝謝你,”我說。
胤禎也只能長嘆一聲。
我開始想,也許康熙選擇胤禎的正確的,他沒有他四哥的狠絕,繼承皇位之後也不會對幾個兄長下殺手,只可惜,他在這樣關鍵的時候,又自京城來到這閉塞的西北,歷史果然是註定的。
“你若不肯回去十三哥那裏,將來,也同我回京城吧,你一個女人,飄蕩在外面終不是辦法,到時候也像現在這樣,你找處民房,帶着月華過日子,我保證不多打擾你。”胤禎想了想說。
我但笑不語,直到目光落在剛才被月華拉得亂七八糟的錦緞上,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胤禎聽了我的訴說,有些啼笑皆非,半開玩笑的說,“既然是你女兒,我便娶了又何妨?”見我拉下臉,才正色說:“不過是小姑娘的幼稚想法,你不要這樣擔心,這種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交給我好了,我很快就打消她這個念頭。”
“你要怎麼做?”我擔心的問。
“傻丫頭,你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我是說,她同我的女兒是一樣的,我總有辦法的。”胤禎只安慰我。又因為軍中自他一走,大小事物耽誤了不少,他也沒有久留,又匆匆的走了。
月華仍舊時常跑到胤禎在西寧的住處,我攔不住她,只能靜觀其變。一個多月後的某日,她回來后徑直撲入我懷裏大哭,問她怎麼了,她卻只是哽咽着不肯說。
後來胤禎才說,他也瞧出小姑娘確實有些不對勁,就下了猛葯,趕在月華去的時候,請了女客。說到女客的時候,胤禎神情有些不自在,我忍俊不止,這樣的地方,他的家眷全遠在京城,又能有什麼女客。
“你還笑,這都是為了誰,若是京里知道了,還得了?”胤禎不滿的用手指重重的敲了幾下桌子,我才止住笑。
月華果然有一陣子不再去,甚至絕口不提十四阿哥這幾個字,直到幾個月後。
該發生的事情,終究會發生,我早已明白這個道理。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的一個深夜,胤禎忽然被急召入京,消息是第二天我才知道的,當時一直負責照顧我們母女的一個侍衛匆匆而來,很謹慎的告訴我,京城出了大事。
這個時候的大事只可能是一件,我心裏明白,不再理會月華的不滿,立刻收拾行李,胤禎這樣的入京,昭示着大局已定,我們這裏是西北邊陲,康熙駕崩,雍正即位的消息不會馬上傳到,也許,我還有些時間。
月華是不能明白我為什麼要匆匆離開的,只是執拗着不肯走,我火了,問她到底要如何,她驚呆了。大約這十一年中,我從未如此對她說過話吧,呆了半晌,終於哭着說:“我知道十四阿哥不是那樣的人,所以我要等他回來。”
“他再也不會回這裏了。”我將最後一件東西塞進包里,語氣放和緩,“月華,娘同你說過,你們地位懸殊,京城才是他的家,那裏有他的家人,但是我們不一樣。”
“那我就去京城找他。”月華出乎我意料的執着而堅定。
“好吧。”我答應得很爽快,拉着月華就往外走。很多年裏,除了她的身世外,這是我第二次騙她。
“十四阿哥說,若是您想離開,就送您一程。”胤禎留下的親信侍衛居然守在了門口,見我出來,很客氣的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