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傷感
高有田在田垌邊的一株雜樹下躺着歇息一會兒，雖然氣溫很高，但他這些日子確實太累了，才一會兒就睡著了。
為了趕在汛期雨季來臨前開溝排干積水，深層翻曬，清理泥炭，摻沙改土，高有田每天早上三四點鐘就起床，中午累了躺在田基歇息，干到晚上八九點收工回家，睡覺前他還要抽個把鍾看了一些科學種植經濟作物的書，基本上每天只睡四五個鍾。
這段時間，高有田的食量大得驚人，每餐至少要吃到一二斤大米飯，但這個家生活比較困難，要天天吃到豬肉不可能，有時一周才能吃到一頓五花肉，幸好母親有一雙巧手，靠領一些編織活找點手工辛苦錢，平時都不怎麼捨得花，看到兒子開荒種地曬得又黑又瘦，心疼之下把錢掏出來買一些半肥瘦豬肉給兒子加菜。此外，嫂子又責任田邊開了一塊菜地，種了一些青菜，青菜倒是每餐都不缺。
勞作量雖大，生活條件比上輩子還要苦，但高有田累並快樂着，幹勁十足，人是黑了一層，但整個人似乎壯實了不少，蒼白的臉色已經不見了，代之以一種健康的黑亮透紅，腱子肉和胸肌也漸漸現了出來，雖然離猛男還有距離，但也多了幾分男子氣概，最主要是人有了目標，有了奔頭，就多了幾分自信和充實，整個人的氣質彷彿一天天在改變着。
看着小叔子說睡就睡，既心疼又是無奈，默默地走了過去收拾好餐具。夏春鳳擔心小叔子躺在田基上睡著了對身體不好，於是叫了一聲：“有田，有田，別睡在田基上。”
沒見高有田回應了，夏春鳳嘆了一口氣，便探手去推了推他，沒想到由於天氣很熱，高有田的上衣紐扣也沒扣上，經她這一推，高有田那身腱子肉一下子坦露了出來，目光驀然觸及小叔子微微鼓起的腱子肉，一起一伏的肌肉上不住地淌着黃豆大的汗珠，緊接着，一股濃重的男兒汗味氣息撲面而來，熏得夏春鳳頓時感到一陣眩暈，瞬間她意識到小叔子長大成人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小屁孩了，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照顧他了。要不然村裏的鄉親會瞧不起有田，那些長舌婦還會說閑話，唉，看來以後得注意一點了。想着，像趕忙有些忐忑不安地朝四周看了一眼，還好這時是正午，田垌了都沒有人，這才慌慌張張地跑到田裏，抄起一把鐵鍬，埋頭亂挖了一通，良久良久，心海才平息了下來。
夏春鳳也就才二十六七歲，身體又健康，也是一個生理正常的女人，四年前，丈夫死了，她變得沉默了起來，心如止水，一邊照顧家公家婆、女兒和小叔子、小姑，一邊照顧着那幾畝責任田，似乎整天都在忙着，都有干不完的活，反正一雙手就沒停過，一樣一樣地做，且非要做得妥妥貼貼不可，生活也很充實，倒也沒想太多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在她眼裏，一直把小叔子當作一個孩子看待。然而直到剛才那一刻，她才發覺小叔子已經長成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了，按理說本應該高興，卻不知為何，心裏有點淡淡的失落和一種揮之不去的愁緒。我是怎麼了，我不是常常盼着有田長大，當家，娶媳婦嗎？為何會有這樣的不舍情愫？夏春鳳頭腦一片空白，一時也不知何去何從，好煩啊，想着想着對自己生出幾許恨意，希望通過勞作來使自己忘記一切。
夏春鳳連帽子也沒戴上，頂着烈日，揮動着鐵鍬，汗珠吧嗒吧嗒地滾落，瞬間汗透了上衣，但日頭也特別大，不一會兒，上衣又晒乾了，衣領上結成一層薄薄的汗鹽，本來就黑里透紅的臉蛋變得更加黑亮。
高有田也就歇息一陣子就醒了過來，天氣太逼了，躺在田基上就像卧在火炕上一樣，不時還有一些螞蟻爬來爬去，睡眠質量不是很理想。
高有田坐起來一看，正好看到嫂子夏春鳳在沼澤濕地里奮力開墾，而且連帽子也沒戴一頂，這樣在烈日下暴晒，很容易中暑的，還會曬出病來。他也覺得有些奇怪，平日裏嫂子在田裏幹活都會做好防晒措施的，一看到他沒戴帽子下地還會大聲呵斥，責怪他不愛惜身體，可為何今日卻不懂得照顧自己呢？
高有田往旁邊一看，原來自己躺下時拿錯了嫂子的帽子蓋頭，心想：“嫂子肯定是看到我睡著了，不忍心驚動我，也不拿回她的帽子了，而我那頂大草帽又黑又臟，汗味又重，嫂子那般乾淨的女子怎會戴。”
於是站了起來戴上自己的帽子，再撿起嫂子的帽子，跑下沼澤濕地，幫嫂子戴上，埋怨地說：“嫂子，這麼毒的日頭，怎不戴上帽子下地，要是曬出病來，怎麼得了！平日裏你說我們不懂照顧自己，你看你，曬得脖子都快起泡起鱗了，其實你可以不要管我睡不睡着嘛。”
嫂子手裏一頓，頭也沒抬，說：“嫂子沒這麼嬌嫩，嫂子什麼樣的天氣沒遇到過，你不要擔心嫂子，反而是你，剛從學校回來，身體本來虛弱，自小又沒幹過多少農活，哪裏經得起這樣的日頭曬，你還是去樹蔭下歇一會兒，待日頭過了再下地。”
“嫂子你也太小瞧我了，我的身體沒有這麼差，能吃能睡的，特別是這段時間，我早已適應在這種天氣下幹活了。”高有田爭辯說。
“別逞強，你的身體還沒長成，不能暴晒太長時間，聽嫂子的，到樹蔭下再歇一會兒。”夏春鳳板著臉說。
高有田執拗地說：“不，我不去，要是我躲到樹蔭去涼快，讓嫂子一個人在地里幹活，我還是人嗎？男人就應當多干點重活苦活，這是天經地義的！要曬大家一起曬！嫂子都不怕晒黑，我一個男人怕什麼！”
“有田你……唉……你們老高家的男人怎的都這麼犟，一個個都不聽勸，你哥是這樣，你也是這樣，你哥當初要是聽我勸，老老實實在家裏搞點養殖什麼的，也就……”夏春鳳說到這裏，說不下去了，她別過臉去，不知道是抹汗還是抹眼淚。
哥哥高有才都過了幾年了，平時也很少見嫂子提起哥哥，高有田也沒想到嫂子這時為何突然提到哥哥，看到嫂子傷感落淚，一時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於是木木地站在一旁，好一會兒才吶吶地說：“嫂子，對不起，是有田不對，惹嫂子傷心，嫂子……你打罵有田一頓吧，出出氣心裏會舒暢一點。”
“你這傻子，嫂子打罵你做啥，在你眼裏嫂子就有那麼凶嗎，看把你嚇得連話都說不成，嫂子只不過是一時覺得心裏有些悶悶的罷了。”夏春鳳抬眼掃了高有田一眼，既感到好笑又覺得可恨，嗔道。
高有田傻乎乎地說：“當然怕，古人不是說：長嫂如母嗎？不過有田不是心裏怵嫂子，而是心裏敬重嫂子，要是能讓嫂子開心一點，有田願意給嫂子打罵一頓出出氣。”
“你這傻子，你皮厚皮癢是嗎，好啊，待嫂子那天有心情再好好揍你一頓出出氣，好了，你的好意嫂子心領了，既然你又不怕曬，那就動手幹活吧。”聽了高有田傻乎乎的話語，夏春鳳心裏百味俱陳，既歡喜甜蜜又酸澀無比，雙目閃動着淚花，含笑罵著。
“嗯嗯，有田聽嫂子的話，咱幹活去！”看到嫂子走出了悲傷的往事，高有田也覺得很開心，他是真心希望嫂子能夠早日走出過去的陰影，找到新的生活，新的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