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國必勝
我們看到的現在小於我們期待的現在又小於我們曾有的過往。
好像我們總在一步步地後退,我們在衰退。章天河漫不經心地想。
這時他船上的三個神經學家之一珍妮楊進來了,她是一個並不“顯眼”的二十來歲的姑娘,讓章天河產生不太好的感覺的地方在這裏:她明明特別好看,而且特別性感,是他最喜歡的亞裔人的模樣,可是她本人走到你面前你會覺得她一點都沒有吸引力。
“船長,你叫我。”珍妮楊面無表情地說。
她好像在平常是一個特別好的女孩子,從瑜珈到座談,她都有電子影訊留下來,而且章天河看過一些,他在看她的那些影像資料時特別喜歡她,可是看到她的真人就一點好感都沒有了——這個年代改變真實圖像是違法的,就是說你P圖作怪要被逮捕,因為火星議會認為正是那種麻木的虛假的東西害了全人類:當聚變彈打到頭上的時候,人們還認為這是全息影像哪!
所以越真實越粗鄙,越年輕的越輕浮。章天河在心裏想,我不得不諮詢她,可是我不喜歡她,見鬼了,喜歡一個人真難!
“再來解釋一下返回地球的動機吧,不然我可能要費口水了。”章天河沒有看她,而是把數據屏上的遠處的地球的影像調出來對她說。
綠色……曾經一度,人類以綠色為前進動機來着,如今,地球像一顆祖母藍一樣綠,就掛在章天河的屏幕上,但是沒人再去嚮往“她”了。
沒錯,其他的星球都無所謂,怎麼指代都可以,只有地球必須是“她”,“她”是人類的母親。現在,章天河和珍妮楊同時看着這一個有無數故事現在經衛星圖像發回來的綠慘慘的星球。有那麼好長的時間,章天河都無法說話,而珍妮楊則是被震撼了無法講話。
“首先,您不可能跟火星費口水,只要‘繁星號’升空,這是我們火星人的最高科技,誰也奈何你不了,所以不要假腥腥。其次,去地球,船長,我想,與其說是為了我的臆想,更該說是為了我們每一個人!從船上到船下!”珍妮楊在靜靜地看了半天地球的圖景以後心平氣和地開口道,可是她越說越激動,簡直是在冒犯人了。
這個聰明勁讓章天河很不高興,但他不會對科學方面的人有什麼意見,這一個是長期的訓練,再一個是他的常識:火星人用的是影像教學,能畢業的人沒幾個,因為你聽完那些編程的教程能記住的很少,若不是自己真的喜歡,去問,去研究,80%的人都拿不到學位,這需要極強的自律。所以一般有點知識的人都很酷,越有知識越酷,特別是知道現在這種情形還這麼酷的人更是沙裏淘金。
“哦?哦!”他面無表情地說,“可是議會問了,我說了是你要求去的,為了什麼?為了思鄉!”
“您也是有點不莊重……”珍妮楊毫不客氣地說,但她還是用了“您”,“回家的心您沒有嗎?每一個火星人沒有嗎?除了戰爭因素,每一個地球人沒有嗎?反正我不信他們能在地球以外找到更適合人類生活的地方……”
看到珍妮楊這麼憤慨,章天河反而有一種想笑的感覺。
“然而原因呢?原因才是重點呀!”
“那我問您……”珍妮楊這時開始了真正的思考,她有個小動作,總是一邊想事情一邊捏自己腋下的肉,也不知哪裏學了這麼個習慣。“您做夢嗎?”
“不做!”章天河斬釘截鐵說道。的確,自從離開地球以後很多人連夢都不會做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不做夢了呢?”珍妮楊神經兮兮地說。
“問不到我吧,我從出生就在火星,我一直不做,怎麼啦?”
“真的是一直不做嗎?”珍妮楊一邊眨眼睛一邊飛眉毛地對章天河說。
“反正……很少就是了……”
“所以啊!您知道火星基本沒什麼磁場,火星人也不做夢,可是地球不一樣,地球的人每天都做夢,您不覺得好奇嗎?”
“並不。”
“我們打個比方……”珍妮楊還想說下去,可是看章天河那麼冷漠也住了嘴,“那也好,你和火星政府說就是了,為了看它一眼……隨便您怎麼說,但您還是會去的,因為這才是我們的好船長!說實話,我當時把我爸都動員了給您投票,他可是個守舊派,還不是被我……”
“好了。你出去吧。”
章天河讓她出去她必須得出去,這是命令,否則她也不會那麼鼓着兩個腮包了。章天河看到珍妮楊總覺得心痛,因為……唉……
“衛星,掃描地球環境!”章天河戴上驅動衛星的訊號器,下了一個命令。
所不同的是人們以為的AI,也就是智能機械人沒有出現就被人類扼殺了,因為……打個比方,如果你是一個現代人,你能容忍一頭猩猩跟你智能一樣嗎?所以在人類的智能年代所有動物都在裝傻:你比我們棒,我們比你傻,千萬別改這個念頭……後來在大部分地球生物都毀滅的時候據說有一隻貓通過智能設備傳輸給人類這樣一個信息:物種的壽命=(物種的智能性+物種的影響力)*物種的演化年月,最後除以它的危害性……
大部分人類都不信這是一隻貓傳出來的,如果是一隻狗也許更容易理解:狗畢竟比較關心人類,也就更關心地球……
最後這個算式成為了人類的笑話,因為代入的話人類的壽命有點太短了,沒人能、會、敢、願意相信這個。
所以當章天河真正把目光投向地球的時候他彷彿看到了生命中的污點,一輩子都不會向別人說的那種噁心事,類似小時尿了床但把其他人挪到自己位置的事,他感到一種無恥:
綠色本來是美的顏色,現在地球的主色調就是綠色的,人類永遠改變了她的光茫。
綠色……自從人類掌握聚變技術以後那都應該是聚會時點綴在我們周圍的用以抵擋輻射的植物,可是現在它像惡夢一樣盤繞在地球身上,就像一個俊俏的姑娘身上纏着一條條的竹葉青——蛇們都在不停地攀援吐信,而那個姑娘彷彿在默默向你示意,:都怪你們......
在章天河的眼裏,地球就是一顆臟球,包着某些熒光藻類。過去分得很清楚的七大洲四大洋現在不太明顯了,更加明顯的痕迹是以板塊的形式體現的,你從太空就能看到明顯的板塊分界線:核爆炸引發的射線流擊中空氣、陸地和海洋,激發了地球的重金屬裂變,核能放射出來,在板塊的縫隙中間就能更明顯,這裏的熱能映射了輻射的光,就像畫了一道道的綠色的曲線……
真懷念日本啊……章天河不由自主地想。他是有學問的人,知道過去地球有一個國家叫日本,換句話說,對現在的火星人來說日本根本沒聽說過。它正處在板塊碰撞的能量縫上,不用別人專門打它,它自己就被輻射得消失瓦解了。
多好,幾千年的恩怨煙銷雲散。
在重回地球以前很多東西還是需要交待一下,不然大家不會明白下面發生的事有多麼合理。第一,中國人是全球活下來的最多的人,但是他們在火星議會裏沒有掌握最重要的政治資本,原因,如前所述,對中國人來說,浪費那個功夫去吵架還不如種顆大白菜。火星殖民很早就有了,但中國是唯一一個把它當作開發的事來做的國家,中國人去了就,如前所述,種地,養蠶,而與此同時期的美國人在修大炮,境界不同。第二,當所謂的“地球人”來進攻火星的時候中國人表示你愛咋咋,別炸我的地就行,當然,還是有很大一部分人上了戰場,但那是他們的義務,不是他們的心愿,所以過後你決不能問他你覺得火星戰爭里最光榮的事的是什麼,不然你就會聽到“有多遠滾多遠”這樣的回答,就不能拿到電台去忽悠別人。第三,中國人是唯一一種把火星和地球看成一個地方的人——在地球我們種水稻大麥,在火星我們也應該這麼干,於是戰後他們就開始大力發展種植學,也不管別人嘲笑。後來,火星的大部分純天然口糧都是他們生產的,你想吃點好的終歸還是得去求他們。
當然,科技可以給你像印度人那樣的加工過的屎,或者蟑螂碾成的蛋白質,和吃一塊蛋糕沒什麼兩樣,但……人都會選擇吃蛋糕。
所以一句話可以概括章天河的心情:是啊,我看着難受,但是,給我時間我就能改變它!
當然他也就是想一想,不能深刻地想,因為所有他的腦電波都會發給議會中心,如果超越了某個級限……議會並沒有說要怎樣他,但這也就夠嚇人了。他們可以分析大部分章天河的腦電波,能分析情緒來自哪個方面,多強烈,數控中心會給他們一個平穩的閾值,不破壞他們飛越太陽系計劃的閾值。
也許剛才看到珍妮楊,逗她的時候他們的數控中心就嗡嗡嗡響了警報吧……章天河心想。
但他沒法轉移注意力,他還是得看着這一顆他們曾經的家園,那個綠油油的地球……也不知道是板塊運動加劇了輻射還是輻射加劇了板塊運動,你從太空上看去她像一個快要迸裂的發光的綠葡萄——可是她並不會埋怨誰,她那麼辛苦但還彷彿在笑,彷彿就是不論你們誰看她她都會給你一個最好的笑臉:我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哦!茄子!
在章天河感受到這種感覺並鼻子發酸的時候,他的船員們都已經哭成了淚人。在火星是不允許傳播如今真實地球的圖片的,現在大家都看到了,所有船員都生出和章天河一樣的感覺:她是辛苦,但她一定對我們是善良的!
我們失去的!我們總有一天要再追回來!
章天河這麼想道。與些同時,他打開了加速警告,推了引擎,準備飛向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