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生死如一
數十年前，無庸城中曾遷入一戶宗門，人數不多，不足五十。
宗門名為心劍門，宗主袁月嵐修為已達元嬰後期，未至頂峰。
當時的無庸城城主還不是孫立崆，老城主對這心劍門並未如何關注，任其在城中紮下根來。
袁月嵐得知城中還有一處也以劍為名后，好奇心起，便孤身一人來到楊子易的藏劍閣。
那時候，楊子易尚未用回他的真名，以楊千極的化名掌管着藏劍閣，平日現身都戴着面具，配上寬大的衣物，閣中的鑄劍師們都以為這是一個小老頭。
袁月嵐遇上楊子易，一人練劍不煉劍，一人煉劍不練劍，這一次的交流可謂牛頭不對馬嘴，但不知怎的，袁月嵐居然對鑄劍產生了極為濃厚的興趣，在隱瞞了自己心劍門宗主的身份后，拜入藏劍閣求學。
袁月嵐擔心自己的行為被門下弟子發現，顏面無光，也學着楊子易一般，弄了個面具戴上。
閣中的鑄劍師們都笑楊子易不知上哪撿了個跟班回來，不僅要學鑄劍的手段，甚至連穿着打扮都一併給學了去。
袁月嵐氣量不小，被人調侃也不生氣，笑着說等他學成了本事，定要弄出一把絕世好劍來，將其他人的劍都削得只剩下劍把兒。
“你這老小子，可真是什麼都敢說。”有知道楊子易脾氣的鑄劍師勸袁月嵐低調，“倘若你這話被楊閣主聽見，怕是得罵你好高騖遠，求真之心不純，一腳將你踢出門外去。”
此後，袁月嵐便不再講類似的話，但“弄出一把絕世好劍”的念頭卻一直藏在心裏，並未就此消散。
心劍門在無庸城中偏安一隅，盡量避免與其他勢力發生衝突，就這樣過了五年，倒也相安無事。
在這五年裏，袁月嵐似乎將修鍊一事擱置在了腦後，他將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了研究鑄劍之術上。
僅僅五年的時光，袁月嵐便超越了藏劍閣中大部分的鑄劍師，煉製出地階劍器對他來說，已不是什麼難事。
進步如此神速的，在藏劍閣中獨此一人。
某天，楊子易將袁月嵐單獨叫進內閣，后讓福伯守在門口，不允許旁人靠近。
“五年了，老袁。”
楊子易背對袁月嵐，靈石照出的身影從屋內一直拉伸到了門口。
“這五年裏，你在藏劍閣都學到了什麼？”
袁月嵐雖然不清楚楊子易找他談話的意圖，但對於楊子易的問題，他卻早就有了答案。
“鏘——”
袁月嵐腰側長劍陡然出鞘，他捧着三尺利刃：“五年所學，皆在此劍上。”
楊子易沒有回頭去看袁月嵐手中的劍，卻像是背生雙目一般，開口道破了那劍的品階。
“地階二品，價值兩枚中階靈珠。”
袁月嵐自豪道：“此劍遠勝一般的二品長劍，已達偽一品的品階，我覺得起碼值三枚中階靈珠。”
楊子易冷笑一聲：“沒有什麼偽不偽的，不夠一品就是二品。實力遠超同境界修真者的元嬰期頂峰修真者不也是元嬰期，還能稱之為偽出竅不成？”
袁月嵐默然。
楊子易繼續問：“一柄長劍，價值如此。一條人命，價值幾何？”
袁月嵐想了想，回答說：“普通凡人，不如螻蟻。練氣築基，與牲畜同級。結丹及以上，視能力與背景而定。據我所知，在那些暗殺懸賞榜單中，小宗門的結丹期親傳弟子懸賞價格最高也不過五枚中階靈珠罷了，這還是將宗門中的元嬰期高手考慮在內的情況。”
楊子易搖了搖頭：“這都是外人，我問你的是自己人。比如說，你那心劍門裏的弟子，你開什麼價？”
楊子易將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徹底挑明了袁月嵐心劍門宗主的身份。
袁月嵐雖有意外，但遠沒到震驚的地步。
藏劍閣當然也設立有專門的情報機構，他這五年不過是以罩遮面，回宗門裏的時候繞路幾圈而已，要是如此簡單的掩飾便能糊弄過去，那藏劍閣的情報機構也太過平庸了。
袁月嵐正色道：“人頭有價，情誼無價，閣主的問題，恕我無法回答。”
“情誼無價？”楊子易彷彿聽到了極為可笑的事情一般，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虧你還有臉說出這種話，你手中的劍是如何鑄造出來的，你心裏真就沒一點數嗎？”
袁月嵐臉色一變，抬手一劍便向前刺去，然而刺到中途卻停了下來。
“我以為你能懂我。”
“懂、我都懂。”楊子易笑容不止，“我懂你心劍門旨在以人為劍，不屑藉助兵刃登劍道。我懂你袁月嵐學鑄劍是想破解心劍門日漸衰落的現狀，打算找出人與器的完美結合之法。”
“可是，你路走錯了。”
“拿人鑄劍不是大道，更何況用來鑄劍的人是你自己門中的弟子！”
“你試劍時，難道就從未聽到自劍中傳出的悲鳴嗎？”
面對楊子易逐漸嚴厲的語氣，袁月嵐長嘆一聲。
“我聽到了，可那又如何？”
“心劍門功法存在缺陷，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而我作為宗主，卻無力修復，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弟子們一個一個經脈斷裂死於面前。”
“既然要死，我為何不能在他們死前，將這即將斷折的假劍鑄造成永生不滅的真劍呢？”
“活着的弟子，是心劍門的劍。即將死去的弟子，經我手加工之後，同樣也是心劍門的劍。生死如一，這樣不好嗎？”
一時之間，楊子易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他得到的情報只是袁月嵐用門下弟子鑄劍，卻不知道那些弟子是顯露出走火入魔之兆的將死之人。
“你這樣做，徵求過他們的意見嗎？得到了他們的同意嗎？”
楊子易無奈，只好從“人道”方面斥責袁月嵐的瘋狂。
袁月嵐淡淡道：“入我心劍門，不論生死，任憑宗主差遣，這是當初他們跪在祖師像前立下的誓言。莫說拿他們鑄劍，就算將他們當做燒鍋爐的柴火丟進灶里燒了，他們也無冤可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