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家兒郎紈絝相
“你這是背的什麼兵法?!混亂不堪狗屁不通!”
咣當一聲,青玉大門被踹開,黑面游神氣得渾身顫慄頭都不回的走出屋舍。
可憐了周圍幾隻家養的靈貓,嚇得是大氣不敢出,瑟瑟縮縮差點喵嗚一聲暈過去。
桃源街小仙住戶都知道黑面游神臉很黑,在岐水下游位高權重,更知道他脾氣大的驚天,些許小事就暴跳如雷。按說仙人怎麼都應有個神仙樣,說不食人間煙火興許太過,
但脾氣差成這樣的也是聞所未聞。時常暴怒讓周圍的鄰居也是頭疼不已連連叫苦。
桃源街本有桃花三十里,乃是當初大花妖柳晴贈與桃源街,用大法力拘來凡間千萬桃花樹,合為一百六十株,四季常開花香馥郁,乃是桃源街為數不多的盛景。
但是現在又是另一番模樣,桃花?也就只剩下樹根了罷。
試問,哪個見過夜裏三更天大發雷霆斬桃源街滿街桃花的?斬了還不出氣,又把散落滿街的殘花拘來化成一顆黑不溜秋的丸子扔給了池子裏養的大泥鰍,那桃花並非凡物,一顆丸子下去那大泥鰍頂聚三花口吐人言,成了個散仙大泥鰍,卻因那丸子有缺,靈智未開,終日在街邊的河道里翻江倒海。
若是泥鰍成了散仙還好,可這泥鰍成就散仙的天賦神通,竟然是挖泥巴!?好好的桃源街運河,水質清冽如無物,現在倒好,活生生成了個爛泥塘,烏煙瘴氣。
無人願意靠近,生怕甩了一臉泥巴,洗洗又不掉,只能耗費不少法力從臉上抹除。
所以此後這街坊鄰居見了黑面游神都是好臉相迎,生怕觸了這位的霉頭又惹什麼禍亂出來。
這眾仙叫苦不迭之際,倒是總算有了件好事,千年前游神夫人給游神添了個麟子,整條街都能聽到黑面游神爽朗的長笑。
實指望這游神喜得貴子,能消停個幾千年,可好景仍是不長。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凡俗仙界皆是不能免。
“去你娘牌位前跪着,倘若想不明白再別出家門一步!”
游神撒完氣,丟下一句話便甩手而去。
白晝離盤膝坐在蒲團上,愁眉苦臉。
三百二十四年前,娘親撒手人寰,魂靈歸墟。
拋下尚且頑劣的他,遺言都沒交代就溘然長逝。
從此白晝離就一直這副萎靡不振弔兒郎當的樣子了。游神從磬學宮給他找的三位上師被他氣走了兩個,剩下一位乾脆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沒了心思,乾脆兩眼一閉,鑽研大道去了。
任憑你胡作非為,該讀什麼上清太一靈寶經注就讀甚麼經注,本座就是不睜眼,令尊是游神又能拿我怎的,又不能說我誤人子弟為師無德?
所以,向來望子成龍的游神已然頂天了的暴脾氣,竟然又漲了不止分毫。
“娘啊,你說這花木植于山石,一生興許也無個人得見,香消玉損亦是無人知曉;這羊鯤晝夜鳴而起巨浪,萬萬年而逝,又是為甚活着呢。”
靈堂上,是游神當年用千年法力煉出的霎那鏡,贈與夫人。
而兜兜轉轉,歲月冗長,人去鏡空留。
鏡中女子看着他,笑顏如花,慈祥如舊。
他拿起手帕慢慢摩挲着鏡子。眼神卻望向靈堂角落,似是不敢看手中古鏡。
跪久便有些睏倦。
很久沒有被娘哄着睡覺了呢,幼時休息,睡姿甚不雅,裘被總蹬落床榻,夜裏寒涼,凍得小臉通紅,嚎啕大哭。
這時候娘親總是會摟着小晝離,捏個法訣喚出些霓羽,把他裹個嚴實,唱一首自己謅的小調。
晝離要睡覺呀,蓋上綉錦被呀,錦被余蟻蟲呀,晝離膽子小呀,嚇得直哆嗦呀。
忽回神來,眼前迷迷濛蒙,檀塵微晃。
他抹了抹眼角,苦笑道。
只是這笑,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
”孩兒流淚娘總是難過,便笑給娘親看最好。”
”我想娘了。”
”很想。“
他回過神來,胡亂抹了把臉,換成一張唯唯諾諾的麵皮,故作淡然走出門去,輕掩雙環。
良久靈堂後傳出黑面游神一聲蒼然的嘆息。
白公子受了半天教訓,蔫頭耷腦晃悠出了游神府,只聽得有人尖細着嗓子喊他,”白胖子,你是在家中修了龜息法了?這好多天不見,哥哥若是閑出個好歹,定與你脫不了干係。“
聲音就好像那被門擠了的貓妖似的,說不上難聽到什麼程度,倒是周遭行人散仙原本雲淡風輕高人做派,此刻卻都紛紛掩耳怒視。
這威力,恐怕勝過桃源街天天喊晨更的碳頭烏鴉了。
只見來人瘦高的樣子,穿着一身四不像的青佈道袍,沾滿了塵土,嘴裏叼着根綠繩衝著白晝離擠眉弄眼。
“草都啊草都,你這身行頭,還真像極了蟈蟈,沒白給你取這麼個外號,也算是對得起本公子幾宿未合眼的琢磨,甚好甚好哈哈哈。
白公子樂不可支,不覺把本是垂下的雙肩挺的直苗起來。
那名喚作草都的邋遢浪子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這笑起來就難得消停的小公子,撇嘴就往真木園方向去
笑得前仰後合的白公子便不顧行人眼色,跌跌撞撞的跟上,笑聲驚起了白牆上幾隻紅雀。
白晝離平生三件最喜之時,遊園偷懶走神。
偷懶乃是見了那些個味同嚼蠟的兵法經注,腦海靈台不由得他強提精神便沉沉欲睡,硬撐半個時辰不足就倒在書案,夢會周公討茶水喝去了。
若說偷懶是無奈之舉,不得自抑,走神則是於修道生涯一味良劑:每逢月初一十五,黑面游神揪着白晝離耳垂,不問青紅皂白把他攜去聽高人說法講道,雷打不動。實是苦了這位
懈怠乖張的小公子,唉聲嘆氣睡眼朦朧,引得旁人側目不已。
高台上雲海聚散,仙師氣派近乎入聖,之乎者也道法自然,聽得白晝離再無半點耐性,霜打了茄子似的萎靡在蒲團上
,又無奈麵皮厚薄修鍊不到家,眾目睽睽下,即便白公子也不好造次,只得苦中作樂,隨一眾仙人神情巍峨痴醉,搖頭晃腦彷彿靈台清明。可腦中所思所想,早就插鯤鵬雙翅,至飛
三十三外天不知去向了。
遊園則是與偷懶走神皆不同,非是苦中作樂,乃是確確鑿鑿甚喜。修道無歲月,這歲月百無聊賴,何苦為難自己?
這草都就是真草園遊園之際遇到的草木妖精,兩人攀談甚歡,甚至互相引為知己。劃了手心飲了血酒,兄弟相稱。一個紈絝一個小妖,倒也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自此以後這兩人得閑便直奔真草園,至於修道求真?早就拌着吃食下肚了無蹤跡了。
鬥草堂執事最近心情相當不錯。
原因是二害最近彷彿銷聲匿跡了似的,已經有四五天未曾來鬥草了,滿堂烏煙瘴氣彷彿也都褪去了幾分,就連新煉製的這件拂塵都覺得順手了不少。
想到這老仙官默默痛惜,上根所用拂塵,乃是歷劫成仙前便貼身的寶貝,即便是沐浴就寢也不忍收回,日日打理。隨他一就飛升后更是恨不得起壇供奉,未曾想,前一陣子被白公子
趁他入定從懷中抽了去,尋釁那百草園護衛螭龍,被那螭龍一口九離火燒了乾淨,毫毛盡去,只餘下熏黑烏桿。
如白晝離這等禍害,天界多久未出一個了?老仙嘆氣,卻是也無可奈何。定定心神,知足常樂嘛,當下無人攪擾,大好時光,更是不可虛度。
盤坐蒲團之上,蟾蜍拱月爐里焚上老鸞香,裊裊藍煙撫經書,這才是神仙當有的日子。
”老倌兒!!“
這一聲喊卻好像岐水倒流,讓這仙風道骨的執事驚出了一身寒顫。
造孽啊!老神仙仰天悲嘯。
所謂。
斗鷹擎犬何時休,休靈堂休,彩妝不掩空留。
去時繁華歸應愁,愁上消愁,公子難解頹憂。
堂里堂外,兩色妝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