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1

()趁着梧桐去打電話的時候，奇犽抱着一大袋巧克力坐在了葉子的旁邊。正在揉腳的葉子看了他一眼，終於停止了自己這個不雅觀的動作。

“其實呢，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問你。”奇犽一面說著，一面連着塞了好幾個巧克力球到自己嘴裏，“因為我身邊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像你這樣的人，大家都說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所以……我就只好問你本人啦~”

“你問吧。”葉子笑着說道。

“我說……你的脾氣也太好了吧？”奇犽沒頭沒腦地冒出了這麼一句，聽得葉子一愣，“……哈？”

“你看，就算在我家進行了那種訓練……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那種訓練對於普通人來說是很辛苦的，你也不會怨恨……手斷了，也不會生氣，我說你的壞話，還是不會生氣……我說，你是不是……哪根神經斷掉了？”奇犽一本正經地分析道。

葉子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天，“脾氣好也算有病嗎？”

“好過頭了啦……”奇犽一臉的無奈，強忍着沒把懦弱兩個字說出口。

“大概是因為……真的覺得沒關係吧。”這麼說著，葉子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反正，真正屬於我自己的人生其實早就已經結束了。”

她又想起了最初的時候，當自己得知自己的生命因為幾個天使的小小錯誤而終結的那個瞬間，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強烈恨意幾乎將她瞬間湮沒，氣得她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哪怕一時間並沒有在表面上表現出來。

然後呢，那些天使笑着賜予了她重生的機會，彷彿那不過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聽上去多好啊，可以重生啊！

她立刻被重生的誘惑迷住了，答應了和她們的交易。可當她真正醒來的時候，又再次失望了。

怪物……徹頭徹尾的怪物……連人類都算不上……麻木地生活着，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提着線操縱着的木偶一樣，滑稽地表演着一幕幕的戲劇。

甚至死了，也能再次活過來。

葉子突然明白了，原來自己將會永遠生活在這樣一種被人掌控一切的狀態里。而且自己沒有絲毫的勝算，因為一切都是對方賜予的，連生命也是。

身邊就連能夠傾述的人也沒有，就連能夠依賴的人也沒有。而且總會害怕，要是自己表現出了太多的不滿，那麼會不會就連這次寶貴的生存機會也會被剝奪了？

想活着，無論如何都像活着。哪怕像一隻狗一般地搖尾乞憐，哪怕沒有一點點自尊，也想要活着。

因為死亡，實在是太可怕了。

但是這樣的生活又實在是太辛苦了，徒勞的掙扎，無奈地生存在夾縫之中。

麒麟之森里的寂靜讓葉子差點瘋掉。她忍不住考慮，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輕鬆地活着呢？啊啊……是不是只要把一切都放棄了，就會覺得好過很多呢？放棄反抗，放棄仇恨，反正……無論如何也回不到最初的時候，也不可能擺脫那些傢伙的擺佈。

麻木地適應着一切。然後漸漸地就忘記了，自己是否真的，還活着。

“或許奇犽你並不能明白，但對於我來說……自己現在就像是置身於一幕幕戲劇之中一樣。所以……”葉子頓了頓，“認真想想的話，你就會明白的吧？稍微放鬆一點的話，就不會對演戲時候發生的事情生氣了……特別是在經歷過最為可怕的謝幕之後……反正，無論生還是死，都不過是在演戲而已，都是假的……”

啪！

兩隻手突然拍上了葉子的雙頰，不大的雙手死死地壓着她的臉兩邊，毫不客氣地施加着揍敵客家鍛鍊出來的恐怖壓力。

葉子覺得自己腦袋都要被擠變形了，甚至腦漿都快要被擠出來了。腦子嗡嗡地響着，臉頰上麻木地疼痛着，緊接着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了。

要死了！！意識到這點之後，她拚命地掙扎了起來。

奇犽一下子放開了手。一臉平靜地問道，“怎麼樣，並不是假的吧？”

“啊？”葉子摸着自己紅腫的臉，眼眶中全是淚水。一時間，她的耳朵里全是自己那瘋狂跳動着的心臟發出的巨大聲響，奇犽的聲音就像是從另一個次元傳過來的一樣。

“會痛吧？會呼吸苦難吧？會感覺得到的吧，自己還活着的事實。”奇犽的指尖十分準確地點了點葉子那顆還在死命跳動着的心臟，“而且啊，無論如何我都會記得你的。”

“……所以？”葉子有些獃獃地反問道。

“我記得梧桐對我說過，所謂的人生，就是記憶。如果沒有朋友或者熟人，就不能算是人生。

“我認識你，還能保證在見到你的第一時間就能認出你來。而且我的記憶很好，能保證在自己死之前都不會忘記你……所以，至少對我來說，你是真實存在的。在我的記憶里，你就是你，沒有任何虛假。

“……喂，瑟絲莉亞，”他頭一次這麼認真地叫出了葉子的名字，紫色的眼睛裏閃動着葉子從沒有見過的明亮光彩：“我們，是朋友吧？”

“……嗯，當然。”

葉子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咬着嘴唇將自己馬上就要溢出的淚水困在了眼眶之中。

黑色的蟲子瘋狂地扭動着，一點點地將奇犽的手脫離了葉子的掌控。她想要利用自己的死氣將那些東西弄死，卻驚恐地發現那些玩意兒根本就是以死氣為生長動力的，而生氣……根本就有限到讓人想要吐血啊！！

葉子試圖使用魔法，卻連嘴都張不了。因為注意力怎麼也不能集中的緣故，就連無聲魔法也發不出來。

“咕唔……”那隻手徹底地滑脫，不知道流失到了哪裏。黑色的蟲子趁着張口的瞬間蜂擁着擠進了葉子的嘴裏。

奇犽……奇犽……不能讓他……因為自己的緣故死掉……

突然一陣寂靜。一切都變得遙遠了起來，只有聲音在自己的腦海之中清晰響起。

【啊啦，您現在一定很困擾吧。您需要藉助我的力量吧……不是為了其他人，不是因為命運，只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

塞巴斯蒂安……

只是為了自己的願望，為了自己的目的，只是為了實現它們而付出相應的代價的話……如果這是自己的選擇……那麼……我不後悔。

決不後悔。

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在說到月亮的時候，庫洛洛腦海里出現的第一個畫面就一定是那個場景。

在巨大而明亮的圓月前，彷彿天使一樣從涌動而邪惡的黑暗中衝刺而出的人類輕盈地漂浮在半空中，那雙巨大的翅膀無聲而緩慢地扇動着，一些細碎的羽毛緩緩地飄落，帶來一種曖昧又聖潔的氛圍。

然而可惜的是，那對巨大的翅膀是黑色的。純黑的，如果不是因為背後正好是那輪圓月的話，庫洛洛相信，那對漆黑的翅膀一定會和黑夜融為一體。

那就是庫洛洛第一次見到那位傳說中的執事時的景象，也是最後一次。

巨大的羽翼輕輕地拍動着，保證兩人正好完整地沐浴在銀色的月光之下，腳下不遠處，彷彿波濤一般洶湧的黑色蟲子不斷地蠕動着。

葉子憤怒地盯着那些蟲子，試圖在那裏找到哪怕一點點，奇犽的蹤跡。她一無所獲。然後立刻開始尋找起了里奇的身影。

但是耳邊只有洶湧的蟲子涌動的聲音，以及那種微弱的，似有似無的笑聲。

大半候車廳都被掩蓋進了蟲子堆了，庫洛洛站在頂棚上，饒有興緻地盯着那些不斷翻滾的蟲子，白色的衣擺隨着夜風輕輕地擺動着，就好像他只是站在海邊欣賞海景一樣。而除此之外，沒有一個人類的影子。無論是奇犽、梧桐，還是應該正在攻擊里奇的揍敵客家的某位，以及里奇。

“塞巴斯蒂安。”葉子低聲說道。

“是的，小姐。”終於重見天日的執事笑着應道，紅色的獸瞳四下掃視着，尋找着一點點蛛絲馬跡。終於，他發現了那個宛如泉眼一般的地方：一大團黑黝黝的蟲子從那個地方向著四周涌去，其他的蟲子也似乎都是從那個地方湧出的。

他抱着葉子靠近了一些。蟲子與蟲子之間那種滑膩膩的身體相互碰撞的聲音頓時擴大了不少。若有似無的嬉笑聲突然變得清晰了。

“要直接碰觸到里奇才行。”葉子低聲說道。塞巴斯蒂安無聲地靠近了一些，聲音中不知為何帶上了一絲笑意：“小姐，請抓緊了。”

他調整了一下動作，確保自己單手抱住了葉子之後，空出來的左手便高高舉起了。殺戮帶來的喜悅讓惡魔忍不住咧開嘴角，露出了一點尖尖的牙齒。

憑空出現的黑色利爪瞬間劈開了大堆蟲子，里奇那張蒼白的，帶着病態笑容的面孔在黑色中一閃而逝。

葉子忍不住動了動，目光緊緊地盯着那裏，“就是那個地方！”

塞巴斯蒂安領命，再次舉起了自己的手。

瘋狂涌動着的蟲子就好像退潮一般飛快地退下，露出了里奇白皙的身體。因為塞巴斯蒂安的攻擊，這個傢伙已經失去了雙手，只剩下了一個被由魔力凝聚而成的爪子定在地面上的身軀。他看上去還算正常，但仔細看去的話，就會發現不僅他的傷口已經不會流血了，而且腰部以下的位置已經和那些不停涌動着的黑色完全地融合在了一起。

僅在他面前的地方露出了星星點點的，一些能夠下腳的空地。里奇目光獃滯地望着繁星閃爍的天空，喉間不時發出嗬嗬的聲音。

等到腳能沾到地的時候，葉子就十分乾脆地甩開了塞巴斯蒂安的手，向著里奇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她面無表情地伸出了手，按在了里奇的額頭上，死氣開始泛濫，飛快地吸取着里奇身體裏僅存的一些生氣。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嘴角大大地裂開，慘白的眼睛死命地凸出，明明是沒有眼珠的，卻彷彿仍然靠着這片慘敗鎖定了葉子的所在一樣。

葉子硬着頭皮將自己的手按在里奇的額頭上。快了，馬上就……

呲啦！

里奇突然向前撲來，張開的大嘴向著葉子的脖子飛快逼近，骯髒的牙齒間還連着晶瑩的銀絲。黑色的利爪毫不遲疑地撕裂了他的身體，他卻渾然不覺地繼續向前，額間閃過一道光芒，就像是老鷹的眼睛一樣。

“啊！”葉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腳在仍有污泥的地面上一滑，差點直接跌坐在地。而這個時候，里奇的腦袋幾乎已經湊到她的面前了，塞巴斯蒂安驚嘆了一聲，伸出自己的手擋在了葉子的面前。而這個時候，里奇的腦袋卻直直地掉在了葉子的懷裏，脖子上的印記只剩下了一半。葉子幾乎沒什麼血色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聲音都沒能發出。

塞巴斯蒂安遞出的手順勢往下，將里奇的腦袋拿起，扔向了被黑蟲化作的污泥淹沒了大半的樹林之中，“十分感謝您的幫助，揍敵客先生。”

席巴的身影從樹木之後出現。銀髮的男人一手抓着里奇的人頭，一手扛着自己已經失去了意識的兒子。“只是任務而已。”他沒什麼表情地說道，任由一身污泥的梧桐神情尷尬地站在了自己身後。

塞巴斯蒂安將葉子扶了起來，目光落在她身上堪稱凄慘的衣服上的時候，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雖然想說以後一定會登門拜訪，專程向奇犽少爺道歉的，但遺憾的是，我們以後大概再也不能見面了。”

“無妨，我會向奇犽說明的。”這麼說完之後，席巴轉頭看向了一旁的梧桐，“向僱主打電話，任務已經完成。”

梧桐點點頭，正要轉身，目光卻落在了一旁。

黑髮的強盜笑眯眯地看着這邊，“啊啦~怎麼辦，我們的8號被揍敵客家殺掉了呢~”他似乎很是困惑地看了看席巴手中的那顆人頭，嘴邊的笑意完全沒有消退的意思：“那麼~揍敵客先生，你要不要加入幻影旅團呢？”

而這個時候，塞巴斯蒂安已經無聲地向著席巴致意，拉着葉子向著一旁走去了。

兩個人默默地走在滿是黑色泥濘的道路上。

“那麼小姐，兌現您的承諾吧。”

葉子站定了腳步，面無表情地看了過去。然後終於在惡魔充滿了笑意的目光中緩緩地跪下了。

“遵奉天命，迎接主上；從此以往，不離御前，不違詔命；誓約忠誠。請說……”

“我寬恕。”

惡魔高傲地說道，幾乎就在同時，一個巨大的漩渦迅速地出現在了兩人的身邊。

他們並肩站立，最終攜手走入了那個深不見底的時空漩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