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曲終散否?
當傅良濤回過神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盯着車內的十字架看了許久。
這段期間,傅良濤將許靜嘉跟他說過的話重新細想了一遍,他不免覺得,許靜嘉其實並不需要他的任何幫助。
聽過許靜嘉的故事之後,傅良濤越發明白,許靜嘉一直強調李秉德和周穆清的案件與傳聞無關的原因。
其實,李秉德和周穆清的案件,甚至與針對許靜嘉的網絡騷擾也並無直接關聯。
傅良濤下意識地自嘲一笑,調查李周兩案期間,他對「信任」的重要性又多了一重更深的體會。如果不是信任不足,許靜嘉和他兩人也不至於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彎,才能將事情弄清。
思忖間,傅良濤便已經驅車返回了警察總部。
傅良濤才剛走到行動2D隊的辦公室門外,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談笑聲。側臉一看,卻是並肩而行的洛孟凝和……一個男性?
傅良濤皺眉一看,一下子並沒有認出走在洛孟凝身旁的男性是誰。
那人和洛孟凝侃侃而談,從洛孟凝上身微微傾向那人的站姿,以及她毫不掩飾的愉悅表情看來,洛孟凝顯然對那人所說的話很感興趣。
那人穿着平實的深灰色襯衣,帶着黑色的粗框眼鏡,有着一頭自然清爽的短髮。只見他頭頂的髮絲,隨着空調的涼風微微搖曳,竟是沒有下定型。
行走間,這人與洛孟凝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動作之間略顯克制。
這人身上的各種細節都表明,他曾經針對洛孟凝的喜好下過一定程度的苦功。
傅良濤想,這一回,龐季同那小子只怕是遇上勁敵了。
直等到那人走近,一看之下,傅良濤才看清了那人原來就是龐季同。傅良濤神色一頓,眉一揚,唇邊禁不住蔓起了笑意。為了洛孟凝,龐季同可是連衣着打扮和神態動作都煥然一新。
因着傅良濤捉挾的表情,龐季同不自在地瞄向傅良濤,視線卻又捨不得從洛孟凝的臉上挪開。一下子,龐季同的視線便在傅良濤和洛孟凝兩人的臉上快速來回移動,使得傅良濤的笑意更盛。
洛孟凝彷彿這個時候才如夢初醒,這才注意到傅良濤的存在。看着傅良濤的視線帶着曖昧緩緩地游移在龐季同和她之間,洛孟凝忽覺臉上一熱,急忙掩飾道:「我剛剛發現有關李秉德和周穆清案件的新線索,才想着要過來找你。我只是正好在路上碰到阿季……」
傅良濤遂微斂了笑意,眸中的捉挾猶在,應道:「我這邊的調查剛好也有了新的進展……怎麼我在路上沒有遇到什麼人呀?」傅良濤見好就收,在洛孟凝帶着嗔意瞪向他時,他便垂眸看了看錶,又說:「這樣吧……十五分鐘之後,我們到大房開會吧!」
「好,那待會兒見。」話未說完,洛孟凝便迫不急待的轉過身,落荒而逃。
「阿凝……」龐季同卻從后叫住了洛孟凝。「那我們說好了,今天晚上八點十五分《極速屍殺》。」
洛孟凝卻硬是沒有回頭,只擺了擺手示意她聽得到。
洛孟凝一走,傅良濤便好整以暇地斜倚在門邊,肆無忌憚地從上而下、從下而上地打量着龐季同。
好一會兒,傅良濤一邊搖了搖頭,一邊嘖嘖稱奇:「這一回,你倒是對目標人物進行了相當透徹的調查和分析……看來,往後你完全是可以獨立進行調查了。」
傅良濤想了想,又問了一句:「對了,你這一次買的戲票是4D的嗎?」
「當然,還是配置了動感座椅的影院。」龐季同一臉理所應當地說。
傅良濤笑着點了點頭,一邊轉身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一邊說:「不錯,試圖激起阿凝的英雄感和保護欲,絕對會是不錯的嘗試。」
「什麼?」傅良濤的話聽得龐季同眉頭一皺。
傅良濤回頭故作訝異道:「你不知道嗎?這《極速屍殺》的評級是III級,據說是因為其中大量的驚嚇情節。」從龐季同尋常一驚一乍的模樣看來,傅良濤很難想像他是這類片種的愛好者。
說著,傅良濤伸手拍了拍龐季同的肩膀,安慰了愣在原地的龐季同一下:「不用太擔心,反正你早晚也得適應,阿凝感興趣的片種都離不開這些。」
十五分鐘后,當洛孟凝來到會議室時,傅良濤便覺得她的臉上顯然添了幾分顏色,比平常更亮麗動人。龐季同看了一眼之後,為了保持沉穩的新形象,便不舍地移開了目光。
傅良濤往洛孟凝身後看了看,卻沒有看到秦向文的身影。及至洛孟凝坐下了好一會兒,眾人才看到秦向文匆匆趕至。
傅良濤這才說道:「據我仔細分析各種證據之後,針對許靜嘉和針對李周二人手法上的差異,緣於作案者並不是同一個人或同一群人。
發生在許靜嘉身上的網絡騷擾事件,並不涉及激烈的愛恨,更惶論導致人命傷亡。但是,基於發生在三人身上的事件的相似度,我更相信針對李周二人的騷擾是模仿犯案。」
說罷,傅良濤便將視線轉向了洛孟凝。
洛孟凝心領神會,開始就自己找到的新線索進行解說:「我剛才提及的新線索,便是我在璞瑜廣告設計公司的老闆張溫瑜的手機中,發現了木馬程式「七分」客戶端的殘餘部分。估計分別屬於兩個不同版本的「七分」客戶端,能夠分別用於針對enjoy和賣瘋機型進行監控。
因着這一個發現,我和文仔便開始針對張溫瑜的電子裝置進行更加仔細的調查。根據之前的調查結果,李秉德發出的騷擾電郵的圖文,來自一個以會員付費制度的形式運行的網站,所有不可描述的內容只有會員能夠查閱,而李秉德並非該網站的會員。結果,我們發現這一個網站赫然就在張溫瑜經常瀏覽的網站名單中。
更值得一提的是,檢視了張溫瑜的手機之後,我發現從二零一六年年初到二零一八年期間,張溫瑜一直有使用應用程式傳真於網上結識不同女伴的習慣,而他於傳真上使用的化名便是DavidTo。」由於張溫瑜是入侵事件的受害者,事件使他公司的名聲受到極大的影響,所以張溫瑜本人便被排在調查順序的較后位置。
說到這裏,洛孟凝不由疑惑起來,說:「可是,張溫瑜這個人,不是跟許靜嘉沒有交集嗎?那他又是怎麼模仿騷擾許靜嘉的手法?而且,根據阿濤之前的分析,許靜嘉的生活、工作經歷與李周二人經歷網絡騷擾的時間線相當吻合。
這些……難道僅僅只是巧合?」說到末了,洛孟凝的語氣里已是透出了濃濃的難以置信。
洛孟凝雙目投向了傅良濤,似是想要由他來解答自己的疑惑。
龐季同卻一反常態地,沉吟着接過話來:「從李秉德的『外遇事件』可以看出,作案者從二零一五年開始,便已經一直透過各種方式收集李秉德的生活點滴。
不排除李秉德和周穆清在手機瀏覽許靜嘉的資訊時,讓作案者發現了他們一直參與針對許靜嘉的網絡騷擾的事實,因而對相關的手法進行模仿。
這樣一來,即使被受害者發現了,受害者也會因為自己也正在參與網絡騷擾的事件,而對自己的遭遇默不作聲。而不知情的人進行調查的時候,也會因為其中似是而非的線索,而將調查的焦點放在有關許靜嘉的網絡騷擾事件之上。
顯然,在李秉德從璞瑜公司離職之前,張溫瑜便已經因為李秉德在外接私活的事情多有不滿。而在周穆清的日記中,亦曾經提及DavidTO這個人在初次見面時,便已經在沒有問詢過她的情況下,擅自作好了一切決定。直到第二次見面時,兩人更因為這個原因弄得不歡而散。
如果後者,便是張溫瑜針對周穆清進行網絡騷擾的原因,那麼不難理解在李秉德離職之後,他為什麼仍一直對李秉德窮追猛打。」
傅良濤笑着贊道:「不錯,阿季!這次的分析做得不錯!那你接下來,能不能給我講一下,張溫瑜的行為是否符合權力擅斷類型作案者的特徵?」
龐季同想了想,避開了傅良濤早前已經分析過的部分,才說:「當然符合。
張溫瑜主動要求警方介入調查其公司內部的入侵事件,為警方提供不實線索的同時,又利用警方的調查,將李秉德逼至絕境。這些顯然都是輕視執法人員的特徵。
再者,張溫瑜透過木馬程式監視李秉德和周穆清的一舉一動,再以網絡騷擾的方式表達他對受害人有着絕對的權力。」
傅良濤點了點頭,感覺已沒有更多的補充:「看來,接下來,我們要請張溫瑜回來好好坐一坐了。」
看到傅良濤反應,洛孟凝看向龐季同的眼睛裏便不自覺地又添上了一份欣賞。
龐季同因而挺起了胸膛,看着自得的笑意攀上龐季同的嘴角。有一剎那,傅良濤以為龐季同就要藏不住骨子裏的輕浮,而破壞掉了他裝了一整天的沉穩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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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看到警察的那一刻起,張溫瑜便保持着鎮靜自若,一臉謙謙有禮的模樣。傅良濤等人以「不誠實取用電腦」及「虛報有人犯罪」等控罪為由將其拘捕。在審訊室里,張溫瑜對警方的調查供認不諱,又對傅良濤和龐季同作出了多番指點,向他們指出了好些調查中沒有觸及的小細節。
最後,查問結束之時,張溫瑜還帶着一臉得色,對警方的工作能力有所質疑:「我還在想,如果這幾天你們還不能查到我的頭上來,我便親自上門再向你們提供多一點線索。」
事情的經過與龐季同的推測並無多大的出入。張溫瑜一向有使用木馬程式監控其員工的習慣,在監控李秉德的時候,卻發現了有關許靜嘉的網絡騷擾事件。
他本人對此一直躍躍欲試,後來便將從網絡騷擾事件中學習得來的手法用於李秉德和周穆清二人的身上。所以,針對李周二人和針對許靜嘉的手法,才會有着各種雷同和微小的差異。
幾個星期以後,龐季同將自己負責的那一部分的工作報告交到傅良濤的手上。傅良濤將報告過目了一遍,便將之放在了李秉德案文件夾內的最上方。
看着這一個熟悉的動作,龐季同不由生出了幾分感慨:「沒有想到,李秉德和周穆清這案件,居然會是以這樣的一種方式作結。」
傅良濤看着眼前沉穩的龐季同,知道在這幾個星期之間,經歷了幾次戲院驚魂之後,龐季同和洛孟凝已經確立了關係,龐季同很可能會一直將這一個形象貫徹始終。據說,在觀映《極速屍殺》期間,龐季同的慘叫聲好像響徹了整個影院。
想到這裏,傅良濤忍住了笑,隨意地說:「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你做得一手好菜。」
在洛警司的要求之下,洛孟凝和龐季同在第四次約會之後,便到了洛孟凝的家裏吃晚飯。而洛警司顯然對這個賢惠的兒媳婦……厄……女婿有着不錯的印象。
龐季同眼睛一瞪,不由驚異地問:「濤sir,你怎麼連這些小細節都知道得這麼清楚?」同時,龐季同的腦海中閃過了聰哥的話,洛孟凝好像曾經說過要嫁給傅良濤……龐季同不由皺起眉來,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小子,想什麼呢?」傅良濤笑道。「洛警司是我爸從前的下屬,從小時候開始,我便跟他們一家混得很熟,阿凝也是我從這麼小的時候看着長大的。」說著,傅良濤又用手比了比,龐季同可以從傅良濤的比劃中看出,那真的是阿凝非常小非常小的時候。
自李秉德的案件結束之後,傅良濤一直再沒有見過許靜嘉。他本人卻漸漸養成了在每個星期到教會參與禮儀的習慣,他感覺這個習慣好像成了他與許靜嘉之間唯一的聯繫。
參與了接近兩年的聚會以後,傅良濤也正式領了洗。
傅良濤有固定參與禮儀的聖堂。然而,有時候,像這天一樣,傅良濤也會因為配合工作,而到不同的聖堂參與禮儀。
傅良濤和許靜嘉兩人,就像是沒有交點的平行線一樣。
這天,禮儀結束之後,一個熟悉的長發身影在傅良濤的身邊匆匆而過。
就在那女生與傅良濤擦身而過的數秒之間,傅良濤感覺到了莫名的熟悉感。
傅良濤未及反應過來,那女生便已經走出了很遠,兩人之間相隔着重重的人群。傅良濤下意識地追隨着那個身影而去,每每總是與那個身影隔着距離。及至追到了聖堂之外,傅良濤才終於追上了那個身影。
然而,那人卻不是許靜嘉。
失望掩去了傅良濤的尷尬,他連聲向錯認的女生道歉。傅良濤看着女生的背影若有所思,想自己是不是在人群之中弄錯了。
此時,只聽有一清透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傅sir?」
傅良濤回身一看,卻見許靜嘉站在了柔和的陽光之下,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看來見到傅良濤,許靜嘉的心情也很不錯。
眼前的許靜嘉,與傅良濤的記憶中的人有着相當大的差異。許靜嘉在一頭長發換成了清爽的短髮,襯得本就不大的臉更顯小巧精緻。看起來也似乎比印象中清減了些,只是比記憶中的她要開朗了不少。
傅良濤隔着來來往往的人,定睛看着許靜嘉。
如果眼前的人是許靜嘉,那麼自己一直追尋的身影,根本就不可能是她。
傅良濤不徐不疾地走到許靜嘉跟前,向她說:「許小姐,好久不見。」
許靜嘉微微側了頭,報以一笑,回道:「嗯,好久不見。」
第四卷《樓上的人》完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