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印記與畫冊

第四章 印記與畫冊

艾爾菲斯手中呈現出一個精緻的楠木煙斗,白象牙質地的煙嘴,採用了三百年老樹齡的石楠木根瘤作為主材料,煙嘴與斗柄齊平地嵌合,斗缽各處的厚度也均等。

如此珍稀的材料需要極高手藝的宗師級老匠人才能對其進行打磨,加工。石楠木的材質在燈光下反射出鮮紅清晰的紋路,其木紋細密分明,但這樣一塊石楠木根瘤在成型前,需要經過七十多個複雜的工藝才能使其成斗。①

曾經有過一組有趣的比喻,香煙就像娼妓,匆匆忙忙的解決了慾望,不留痕迹;

雪茄就像情婦,不單可以解決慾望,還能於人前炫耀,但花費巨大,財散人空;

煙斗就像妻子,一次添置,長久維繫,常伴終生。②

可見煙斗的持有者都是有品位,而具有哲學家特質的人,

艾爾菲斯表面上看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沉着冷靜,氣質高雅的大商人。

尤德考覺得這個煙斗好像在哪裏見到過,突然想到在酒吧外曾經遇到過抽煙斗的男士,身形與艾爾菲斯現在的形象慢慢重合,便明白到原來是在黑胡椒酒吧外就碰見過。

再仔細的觀察這個煙斗可以看到上面的木紋居然組成了一個扭曲且相互纏繞的螺旋型圖案。

這個是一個印記,形狀就像三個問號圍繞着一點旋轉,也像是一個身披斗篷的人,空洞,無比的空洞,有一種看着這個印記自己的精神就要被吸到了絕望深淵中的感覺。

此時,尤德考彷彿看見了無盡的星空,星空浩瀚而縹緲,在那遙遠的昴宿星團中,有一位王冠加冕,黃色長袍披身的存在,它發出了令人思維與靈魂顫抖的低語,但同時讓人無法自拔的凝望它的身影,直至死亡。

眼前的幻影隨着普文特的兒子菲利普不小心打碎了一個杯子的聲響而被打斷,

“這般場景太可怕了”,

尤德考發現了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腦海中殘留着恐懼與身為人類的卑微,尤德考他居然有種要放棄自己的信仰,而去崇拜星空中那一位的存在,當然這樣的想法只是一閃而過。

隨着杯子的碎裂聲,艾爾菲斯也默默地收起了手中的煙斗。普文特轉身向菲利普的方向走去,並幫着僕人把杯子的殘片收起整理乾淨。

此時,誰也沒注意到艾爾菲斯藉著會場中一時的混亂悄悄地走進了赫爾曼的書房,放下了一本畫冊便悄然的離去。

赫爾曼聞聲也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那邊,揚聲道,

“噢,普文特先生,感謝您,這為我們省下了一塊製作精緻的彩色玻璃!您知道的,我們猶太人有着在重要的事情上,摔碎玻璃獲得祝福的習俗。”③

旁人聞聲都偷偷的笑着,

赫爾曼先生這番話不但為菲利普的失禮緩解了尷尬,還展現出了他的圓滑以及個人魅力。

普文特聽到此言便明白了自己欠了赫爾曼一個人情。

菲利普被普文特尷尬的按着腦袋鞠了一躬,普文特對着菲利普輕聲說,

“快道歉。”

十一歲的菲利普為自己的過錯感到了羞愧,靦腆的紅着臉說道,

“對不起!

赫爾曼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剛剛看着場上的女士們曼妙的舞姿而入迷了。”

赫爾曼哈哈的笑了,對普文特說,

“普文特先生,看來菲利普也到了這個年紀了,

是時候為他操心一下以後的婚事了。

哈,

或許你可以帶着菲利普認識一下在場的小姐們和女士們.

看,

那邊文希特家的雅欣娜小姐就很可愛。”

普文特也笑着回應道,

“感謝您的大方,

我也不說什麼補償一類的話了,那樣只會降低您高尚的品格。

過幾日等我們雜貨店清點好庫存之後,我給您送一些來自各地的好東西。

當然,您要是用着覺得好,可以為我們普文特雜貨店推廣一下就是最好的回報。”

“就這麼說定了。”

赫爾曼回應道,

兩個老奸巨猾的商人在此默契地微微一笑,彷彿剛才的小插曲並沒有影響到大家的心情。

赫爾曼看到妻子懷裏的小生命已經睡着,感到這個場面十分的溫馨。

柯克輕柔地將小艾爾伯特平放在了嬰兒床上,讓他安靜地睡會兒。

赫爾曼命樂隊暫時先停下演奏,因為接下來屬於柯克的表演時間。

柯克提着裙子的兩端向在場的嘉賓施禮,

端莊的儀容和巧妙的搭配使美麗的柯克更為嬌艷動人,

她走到了鋼琴旁坐下,

在雙手的律動下譜寫出了美妙動人的旋律。

她是一位鋼琴家。

在場的嘉賓紛紛聽得如痴如醉,

一曲終了,掌聲雷動。

“柯克女士,我愛你。”

這是一位年輕的登徒子的叫聲。

“哈,可惜她是我的最愛,我可是不會讓給你的。”

赫爾曼幽默的回答道。

在場的眾人紛紛哈哈大笑。

而尤德考仍然在思考剛剛所看見的一幕,

那個印記有着不可思議的魔力,

只要看了一遍就不會忘記那個印記詭異的結構,以及那不可名狀的存在,

就像用火熱的烙鐵在腦海中深深地烙下了一般,

他相信,哪怕是失憶了,還是不會忘掉那個可怕的印記。

尤德考隨之想起了一個問題。

“艾爾菲斯這個人也許不簡單,在他紳士般的大商人形象下,也許還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誒?艾爾菲斯人呢?

也許一會兒去找普文特問一下比較好,

他們兩個人好像是互相認識的,雖然聽起來兩人關係不太好的樣子。”

赫爾曼走向了尤德考,開朗地調侃道,

“尤德考醫生,您看起來非常地疲累,是否我們招待不周?還是您對我們猶太人的食物不太習慣?或者是今日的美酒和愛妻的琴聲讓您已經沉醉在半醉半醒中了?”

尤德考有點不好意思地施禮回應着,

“我也許是今日上午太過勞累了,您知道我們需要輪班當值的,今日正好是早班。也許我現在可以找個稍微安靜一點的地方休息一下。”

赫爾曼喚來了僕人,對僕人說道,

“請把尤德考先生帶到書房歇息一段時間吧,作為孩子的接生者,回頭進行祝福的時候還需要尤德考先生第一位出來。”

僕人應諾,赫爾曼吩咐好僕人轉頭對尤德考說道,

“尤德考先生,請您去書房稍作歇息吧。

當然裏面的書可以隨便看,我收藏了不少著名文學大家的著作,還有幾本真跡可以供您欣賞。

當然,有您喜歡的書籍可以帶走,那幾本真跡除外,哈哈。”

尤德考隨後便在僕人的指引下來到了赫爾曼的書房。

書房的大門採用了杉木,堅硬而防蟲的一種木材,門把手上鑲嵌着彩色的寶石,顯得十分華貴。

推開了后,能夠聞到油墨和書香味,而且空中飄來一陣清爽卻典雅的香氣,

那是上好的雪松木精油的熏香,

既能驅蟲,也能讓人感到心境的平和,顯然這是細心的赫爾曼命僕人安排的熏香。

書房內放着琳琅滿目的書籍,畫冊,牆壁上懸挂着名家的油畫,有來自中世紀的高仿畫作,也有着當代的流行畫家的作品。

沒想到赫爾曼居然是如此的低調和奢華,果然猶太人的財富不能與一般人相比。

猶太人,

一個天生受到神青睞的種族,也是一個多災多難的種族,

上天也許給與了他們無窮的智慧,

雖然猶太人的命運坎坷,但往往猶太人都能從絕境中求生並把種族延續下來。

他們漂泊,他們流浪,他們遷移,但他們仍然生存,

在世界各地開枝散葉,雖然國籍不同,但血脈延續。

在不斷地受到各族的壓迫和針對后,

猶太人逐漸稀少,但從中學到了生存之道,也養成了斂財的天賦。

每個猶太人幾乎都能夠在逆境中獲取大量的金錢從而進行傳承,

這是不可思議的奇迹,也許這與他們虔誠的信仰那猶太人口中的造物主有關,

令他們都有着驚人的商業天賦。

————————

艾爾菲斯神秘地潛入了赫爾曼的書房,

他看到書桌上放着一本來自東洋的畫冊,

隨手翻開后,裏面的內容不堪入目,

顯然這是普文特當時送給赫爾曼的那一本“是男人都懂的”畫冊。

畫冊內的男男女女擺着各種羞人的姿勢,

艾爾菲斯看了兩頁便將這畫冊撕去了封皮,並將該內冊放入了懷裏。

身為紳士,身為大商人,自然是不屑,也不需要偷盜這一本畫冊的;

艾爾菲斯曾經有過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妻,在嬌妻神秘失蹤后,便一直維持在了單身的狀態;

他憑藉自己英俊的外貌穿梭於各大名流的交際花之中,卻一直未曾有過子嗣,

說白了一個身邊從不缺女人的優質單身男,怎麼會需要來偷取這樣一本小黃書呢。

艾爾菲斯此時從衣袍里拿出了另外一本畫冊,放入了剛撕下的東洋封皮中,並精確的放回了原來的位置之上。

隨後便從窗口翻出,落在了外頭的草地上。

走了幾步,他回頭看了赫爾曼的住所一眼,嘴角拉起,並身體綳直,就像一隻野獸正盯着獵物,就像一名導演正安排着戲份一樣,一切運籌在握。

他悄然無聲地離開了,心想道,

“道具準備好了,演員也陸續就位,

我的主,請觀看這一場鬧劇,這是我為您設計的劇本。

這一次,比以往的劇本會更精彩。

我的主,這一次希望您能愉悅,並賜下您賦予我等信徒您的力量吧。”

————————

尤德考在書房那舒服的皮椅上坐下,閉目養神,努力着讓自己不去回想剛剛那印記。

隨着思緒的放空,尤德考聞着雪松的香氣放鬆了緊張的情緒,舒緩了些許的心理壓力。

“噢,這椅子真舒服,我也想給家中添置一張。

回頭應該去問問赫爾曼先生從哪兒買的,也許是小牛犢皮定做的?

直接問也許不妥,按照赫爾曼先生今日如此的大方,他說不定會直接送給我。

不妥不妥,回頭去問問僕人們吧。

興許按照赫爾曼先生的說法,現在欣賞一下書畫可能會讓我現在的精神獲得片刻的寧靜。”

尤德考如此的想道。

他先是站起來在一旁的油畫那觀察了一會兒,感到自己還是與這些藝術品產生不了共鳴;

明明是一堆亂塗的顏料,為何可以價值連城呢?

這論誰也想不明白,也許就是所謂的商業炒作吧。

尤德考放棄了自己的藝術“天負”,轉身走向了書櫃。

伸手拉在書的封頁上,

嘿,“世界文明歷史”,下一本,“商人的處事”,再下一本“拍賣的藝術”。

“天啊,難道就沒有一本有趣的書嗎?上流社會的格調就如此的無趣嗎?”

尤德考頹然的躺回了皮椅上,眼角餘光發現了桌上似乎有着一本“有趣”的畫冊。

那是一本與普文特送贈尤德考的東洋畫冊一個風格的封皮。

“難不成,赫爾曼先生也喜歡這調調?

東洋人的畫風確實與我們的畫作不同,這是不一樣的大膽啊!”

尤德考這麼想着想着就泛起了一絲猥瑣的笑意,

隨手就把這本被艾爾菲斯“故意”留在赫爾曼書房的畫冊取在了手中,

“果然是一個系列的,嗯?黃金瓶子中的嬌艷之花?

我那本好像叫僧侶與信徒,看來內容不一樣,

嘿嘿,偷看兩眼應該沒關係,也許還可以帶走?反正赫爾曼先生心情好。”

生育與繁殖一向是人類生命中的本能。

哪怕現在的尤德考失去了為人事的能力,但不妨礙那本能的作祟,

更何況尤德考在那茫茫書海中並沒有找到合適自己觀看的書籍,

一本這樣“通俗易懂”的畫冊,只是當時對苦悶的他而言唯一的選擇。

在尤德考還沒打開封皮的時候,女僕敲門進入了書房,

“尤德考醫生,赫爾曼先生吩咐我來喊你準備接下來的祝福儀式,

假如您有喜歡的書籍,可以帶走。”

尤德考老臉一紅,

沒想到正準備翻開細細查閱,鑒賞一番的時候,就被小女僕打斷了自己的行動。

假如在女僕凝視的情況下把畫冊放回去,

想必女僕看到了這本畫冊也會對赫爾曼先生有所誤解,

而且她看着我把畫冊放回去,只怕明天烏爾姆市都要知道“尤德考醫生喜歡看東洋畫冊”了。

迅速地對當下的場面進行了盤算,

尤德考只能硬着頭皮,把畫冊藏到自己的衣袍中,以免有損自己的清譽。

“替我感謝赫爾曼先生對我的重視,也替我感謝他,

我從這裏取了一本有趣的書籍,看完後會歸還的。”

尤德考如此說道。

隨後,祝福儀式順利進行,隨着月色和音樂,人們逐漸散去。

普文特帶着菲利普再次向赫爾曼夫婦鞠躬表示感謝,而尤德考則跟赫爾曼握了握手就離去。

他忘記了歸還那本畫冊,原本與他無關的災禍則一應的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這就是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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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始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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