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死去無知萬事空(五)
從大明軍隊開始進攻叛軍,時間過去了一個月。
山形縣南面城牆外的奧羽河河面一平如鏡,波瀾不生。在藍藍的夜幕下,河水正緩慢地無聲地流動着,宛若一塊瑩瑩的凍綠水晶,顯得無比澄凈而靜謐。俞大猷一身戎裝,坐在江畔的一塊岩石上靜靜地望着河面,似乎有些憂鬱。他的腳邊放着一堆“三株桐”花紋旗。
許久許久,他收回了目光,靜靜地盯在那堆“三株桐”花紋旗上,臉上憂色變得愈來愈濃。這幾日從前線傳回來的消息令他十分難受:大明雖然憑藉著巨大的空中優勢,以及強大的火力一舉消滅了叛軍主力,但豐臣秀吉和一些漏網的叛軍頭目帶着殘部逃入了奧羽山脈,而且化整為零,在群山峻岭之中,和大明軍隊打起來游擊。
沒想到進入山區后,因為地形不熟,前去圍剿的大明軍隊屢屢吃虧,他這些人馬想要完全剿滅躲進奧羽山脈中的叛軍,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馬月。俞大猷本來通過內應,想一戰定乾坤,沒想到這個狡猾的豐臣秀吉竟然留有後手,聽被俘虜的叛軍說豐臣秀吉在山上竟有無數個補給點,儲存了大量的糧食彈藥,堅持個三五年都沒問題。
憑着這兩萬多大軍想要完全封山,根本不可能做到。這麼多軍隊待在這小小的山形縣,在這裏每天的補給給養都要從國內運送,消耗可想而知。難道真讓豐臣秀吉之流逍遙法外,聽之任之嗎?皇帝也不會答應他半途而廢啊!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一輛越野吉普從海灘邊開了過來,然後嘎的一聲停在他的面前。
從吉普車上面跳下來一位身穿中將軍服的軍官,俞大猷抬頭看過去,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原來,來的是他以前的老搭檔譚綸,不過這些年兩個人一南一北,有十來年沒有相聚了。俞大猷有些疑惑:譚綸一直在安南擔任軍區司令,他怎麼這時候會來到瀛洲?老友相見,自是一番寒喧不表。
兩個人相攜走路設在山形縣城的臨時指揮部里,坐定之後,譚綸開門見山,笑眯眯的向俞大猷說明了來意:“俞總督,這是末將奉朝廷的旨意,從安南帶來了一隻山地部隊,專程替你解憂排難來了!這些軍士全部是由廣西山民組成,特別擅長山地叢林作戰。根據錦衣衛的情報,在此之前,軍機處已經做了相應的預案。“說到這裏,他衝著門外喊道:”韓旭,進來吧!”
“報告!”
隨着一聲報告,一位身材敦實的年輕中校軍官推門而入,向兩位首長行了一個軍禮。譚綸介紹:“這位就是山地營的指揮使韓旭,多次參與剿滅安南的叛亂,有豐富的山地叢林作戰經驗。另外,這次還有錦衣衛在瀛洲的軍情人員配合,相信很快就會逮住豐臣秀吉的!”
俞大猷微笑着走過去一拳擂在韓旭的胸膛上,那韓旭身子只是晃了晃,並沒有後退一步。俞大猷露出欣賞的表情,點點頭說道:“底子不錯,怎麼樣?準備怎麼對付這些遁入山林中的叛軍。”
“報告總督,卑職來之前,已經研究和分析過豐臣秀結他們採取的戰術,這些叛軍化整為零,利用熟悉地形的優勢,用小股隊伍騷擾和偷襲搜山的大明軍隊,給我們造成那不小的損失。這種法子,安南的那些叛匪經常用,沒什麼新鮮的。我們這次山地部隊就是專門對付他們的。請總督把大部隊撤回來,守住主要的通道。卑職打算以山地營為核心,組建小分隊。以小分隊對付小分隊,也化整為零,而且我們還有通訊上的優勢。這瀛洲四面臨海,他們跑不掉的!”
“很好!韓中校,那就放手去做吧。我讓大軍配合你的行動!”俞大猷微笑的說道。
“多謝總督!”韓旭行了一個軍禮。
“韓旭,你先退下,我和俞大人還有事要談。”譚綸下令道。
“是。”
韓旭立刻立正敬禮,然後走了出去。
譚綸等他出去以後,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從懷中掏出一卷黃軸捧在手裏,恭恭敬敬的遞過去,然後對俞大猷說:“俞總督,皇上有密旨給你。”俞大猷趕緊整理了一下軍裝,行過禮后,這才恭敬的接了過來。他打開細細閱讀,須臾,就看完了這份篇幅不長的聖旨。
看完上面的內容,俞大猷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問:“子理兄,皇上命我將所有參與叛亂的大名全部剿滅,取消大名領地,瀛洲所有的大名領地改設縣制,然後分田地,進行土地改革,成立農戶合作社,由朝廷派人管轄。讓所有的倭人百姓都分配到土地。這可是個大動作呀!朝廷這是要完全吞併日本嗎?然後,那些沒有參與叛亂的大名會作何感想?會不會引起這些人的不滿。導致更大的叛亂。”
譚綸解釋說:“皇上已經下決心了,要徹底解決倭國這個隱患,收編所有的倭國武裝,同時成立瀛洲自衛隊。對於沒有參與叛亂的大名,朝廷也給了他們出路,一是授予大明的爵位和官職,要麼去經營他們在南美的領地,要麼就把他們吸收到總督府中參政議政,成立瀛洲議會。另外,對於這些領主土地上的損失,朝廷將撥出巨款,補償給這些領主,或者在南美給他們劃出一塊地方。為了預防不測,朝廷還派來了十萬大軍,已經抵達了琉球。十天後,將陸續抵達瀛洲。一句話,瀛洲之地,只能是大明帝國的瀛洲倭人自治區,絕不能成為倭國。總之,那些倭人領主要麼接受,要麼去死。”
俞大猷把聖旨小心翼翼的收好,然後一抱拳,語氣堅定地說道:“譚大人,請轉告皇上,末將一定將皇上的旨意不折不扣的執行下去。不辱使命!”
“俞總督,這是恐怕不行。只能夠請你自己去向皇上回電報了!”譚綸笑眯眯的搖搖頭,然後站起身來向俞大猷敬禮道:“報告總督大人,瀛洲軍管會總管譚綸向您報道!”
俞大猷聞言大喜。
……
時間到了萬曆三十五(1609)年,俞大猷經過八年的努力,瀛洲已經完成了土地改革,豐臣秀吉、德川家康五年前就作了古,已經平定了整個動亂。今年瀛洲總督府正式撤銷,瀛洲總督區正式更名為大明瀛洲倭人自治區,成立由瀛洲倭人代表組成的議會,由朝廷派出官員擔任自治區主席。
其後數年無事,日月星辰地角天涯無往不神馳。時間很快到了萬曆四十年(1614),一個驚人的消息傳遍了天下。七十六歲的萬曆皇帝朱翊鈞突然宣佈退位,由二十三歲的皇太孫朱由校正式繼位,身體羸弱的皇太子朱常洛終究沒有熬過萬曆,十年前就一命嗚呼。
這些年萬曆皇帝也時常感到精力不濟,在徵求了已經116歲的老齊王朱厚煒的意見后,朱翊鈞終於下定了決心,為了大明帝國的長治久安,他決定開啟大明歷史上禪讓的先例,讓年輕人早一點頂上來,早日完成帝國的傳承。
一六一五年元旦,萬曆皇帝向朱由校正式移交皇位,改萬曆年號為天啟。至於原時空那位崇禎皇帝朱由檢目前被封為信王,被派遣到新西蘭擔任總督。完成權利交接儀式以後,朱翊鈞攜恭妃王氏、淑妃鄭氏前往天津,登上大明皇帝號郵輪前往夏威夷去陪伴齊老王爺朱厚煒,從此,再也沒有返回大明。因此,後來夏威夷島也被人戲稱為“皇家養老院”。
天啟皇帝朱由校繼位后,任命五十二歲孫承宗為新的內閣總理重新組閣。這位由武轉文的中將也開啟了一個先例,那就是武將可以在放棄軍中職務以後,進入文官的行列。不過這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有地方執政的經驗。
比如說孫承宗本身就是萬曆二十五年(1599)的進士第二名,曾授翰林院編修,而後轉拜中允,可以算得上是文武全才,這也讓那些武將看到了希望。過去,大部分的武將退休以後,只能夠擔任上院的議員。如今這年代,那些武將哪個不是軍事學院的高材生,文化程度不會比那些科班出身的文官低,而且很多人的執政水平加上雷厲風行的軍人作風,在實際工作中更加的有魄力,執行能力更強。
譬如像如今的鐵道部官員大部分都是軍隊出身的武官,這些年,全國鐵路網已經完成了八萬多公里的鐵路建設,初步實現了所有的大城市都通火車,大大改善了國內的交通和物流環境,這些都跟前任軍人出生的官員工作更有效率脫不開關係。而朱由校從小就跟在老齊王身邊學習,十九歲時還參與了安南平叛,親自上了戰場。
因此,天啟皇帝對軍人有天生的好感,很多重要的崗位啟用了一些轉業軍人。時代不同了,經過這麼多年的努力,如今”軍人不幹政、軍人只聽皇帝的命令”這個信條在大明軍隊已經深入人心,成為了大明軍人的基本行為準則,因此並沒有在大明朝堂引起多大的反響,反而導致那些科班出身的文官不得不審視一下自身的差距,改變工作作風,開始迎頭趕上。
孫承宗擔任總理以後不久,就迎來了他的第一次考驗。尼泊爾的廓爾喀由須彌山南入寇后藏,這不同於安南叛亂,那裏山高路遠,交通不便,畢竟火車才通到了拉薩,而且那裏是少數民族地區,需要執行朝廷的民族政策。孫承宗遍觀文武百官,向皇帝推薦了蒙古族的將領麻貴挂帥領兵,同時推薦老臣葉夢熊擔任招撫使,先剿后撫平定后藏,朱由校欣然一一照準。
麻貴抽調原來統屬寧夏部隊,以六萬大軍由青海抵后藏,翌年四月首戰,連敗廓爾喀屯界之兵,收復后藏失地,六月全線大舉反攻,此役,二十一歲的盧象升少校率領先遣隊長驅直入尼泊爾境內,一路所向披靡。麻貴大軍後繼。尼泊爾前線將領還痴心一片,還苦苦等着後方大軍來援。
但明軍攻勢如潮,加上招撫使李夢熊跟在後面招降納叛,收編了很多尼泊爾境內各部落。在這些部落的協助下,明軍很快就攻到了加德滿都城下,尼泊爾李查維王朝的國王哈努曼眾叛親離,無奈又俯首稱臣,並被明軍押往大明首都北京請罪。天啟皇帝朱由校考慮到當地苦寒之地的實際情況,並沒有過分的為難他,訓斥一番后又將哈努曼放回國,哈努曼感激不盡。
從此,尼泊爾成了最忠心耿耿的屬國,葉夢熊根據尼泊爾地瘠民窮的實際情況,建議朝廷招募部分當地人從軍,尤其是那些英勇好戰的廓爾喀人,這樣既可以讓他們的家庭掙到錢,改善他們的生活,也為朝廷增加了一支善於山地作戰的部隊。第九
天啟皇帝綜合考慮后,同意了葉夢熊的請求。從此以後,廓爾喀人搖身一變成了大明外籍兵團中的一員,也成為了大明對外征戰時的一把利劍。天啟二年金秋九月,討伐尼泊爾的大軍返回大明境內,從此西南安定。
……
位於太平洋幾乎正中部的夏威夷群島,是波利尼西亞群島中面積最大的一個二級群島,該群島呈弧狀橫貫北回歸線,戰略位置十分的重要。
16世紀中葉五十年,齊王朱厚煒的二子遼王朱載祺率領大明的軍艦在一次航海過程中,被風暴刮到了這裏。當時,這裏除了幾個小小的土著部落還沒有形成統一的政權,因此很快就被大明帝國納入了版圖,並且命名為夏威夷,這些年大量的廣西和廣東移民湧入到這裏,開發這裏的土地,主要的產業以種植蔗糖為主。海軍也將這裏的珍珠港作為溝通兩洋的中轉站,因此這裏發展的很快,已經有了十五萬人口。
自從正德皇帝過世以後,不知道什麼原因,老齊王就特別喜歡呆在這裏,似乎特別鍾愛這個地方。已故的洪憲皇帝朱載康為了自己的父親能夠在這裏安度晚年,表達自己的孝心。讓父親有一個舒適的生活環境,就命令朝廷的工部在這裏修建了一個龐大的園林,並被老齊王命名為”圓明園”。因此這裏也被稱作皇家的度假村。
自以禪讓以後,萬曆皇帝也來到了夏威夷養老。此時朱翊鈞還在圓明園雙閘北東邊門裏寶月樓一帶獨自踟躕。恭妃和鄭淑妃原說過來陪駕,見了一面后,又覺得無聊,便請旨要與恭妃去珍珠港碼頭附近的媽祖廟進香,現在還未回來。
自從退下來后,萬曆皇帝心裏變得空落落的,近來越來越喜歡獨自散步,所有跟侍的侍衛太監都被他攆得遠遠的不見影兒,只帶了懷春思春兩個宮女在園中游賞。這裏四季如春,雖然是秋天,跟北京的秋天截然不同!
從林子這一帶高埠向南看,是密密層層連天蔽日的叢樹,到處是移栽過來的檜柏松竹一片片老林,或墨綠或濃綠或淺淡綠色裹在雜樹樹海中,楓、榆、柿、楊、柳……無盡的落葉喬木被海風吹拂,絳、赭、深紅、粉紅、金黃……艷色雜陳,微風掠過,只見那樹影婆娑、搖曳生姿。
向西透過林海遠眺,可以看到湛藍的秋空下蔚蔚嵐氣朦朧籠罩下的瓦胡島上卡哈拉山最高峰的皚皚白雪,這座山真是神奇,從山頂往山下走竟然一年四季分明。圓明園所處的位置正好是夏季和秋季的交界處。放眼看去,是翠色的,又帶着黛色,有點像新妝少婦的眉宇那般,被造化之神輕輕一抹。樹叢中也有不少高台樓閣,但比起遠在北京紫禁城的御花園,就少了幾分嫵媚,也欠着一點崢嶸氣勢。
這真是個神奇的島嶼!處在這熱帶地區,竟然能夠在一個島上同時體會到春夏秋冬。怪不得齊老王爺喜歡這裏。北邊刮過來的風帶着海子的潮濕和着西風漫盪飄灑而過,簌簌的,紛紛的樹葉像無數彩蝶盪落下來,揚起再落下,不甘寂寞地鋪墊在一條一道錯落有致的鵝卵石小徑上,或草叢上……
走到半山腰,朱翊鈞默默踏着已變得堅韌的絨草踱到了園邊小渠旁,揀了一塊潔凈的青石坐下。這裏看去卻甚是凄清,筆直的堤上秋草已半枯黃,連堤外的花籬也老葉萎謝,寂寞地偶爾翻動着葉片。
這裏地勢很高,站在崖邊,可以眺望到遠處蔚藍色的大海。終年積雪的山頂化作了一彎彎小溪,匯流成渠,潺潺而下,清澈得可以見到渠底的小石沙礫和努力上游的小魚,也有不知名的樹葉和草節在水面上粼粼漂過。深暗色的樹林樹榦像被一層寒霧淡淡籠着,除了風過葉落,幽深得看不到透底,神秘的幽靜中只能聽到草間小蟲日復一日嗡嗡嗚鳴,也不知是在求偶還是求食的嚶嚶悲鳴……
坐在半山亭里,萬曆皇帝有些悵望着這景緻,低垂了花白的濃眉,一隻手窸窸窣窣在另一袖筒里摸索着,半晌,取出一張薛濤紙,展開來掠了一眼,上頭寫道:
”南苑凄清西苑荒,
淡雲秋樹滿宮牆。
由來百代聖天子,
不肯將身作上皇。”
他默念了一遍,又裝回了袖子裏。貼身的宮女懷春伸着脖子看了看,打破了岑寂,在旁問道:“太上皇,這紙上寫的啥子?您一路上已經看過三次了。”
萬曆老皇帝朱翊鈞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身後有人說道:“哼,李三才當不成總理,心中憤懣。就贈你幾句歪詩,此人不懷好意,故意在你心裏埋下一根刺。沒想到你竟然窺不破這些雙文人的伎倆,這會心裏就靜不下來了。哼哼,不當皇帝了,再也不能叱吒風雲,唯我獨尊。鈞兒,你現在是不是後悔,有些看不開了。”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山道不遠處踱步而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一襲白袍,身姿飄渺,白髮三千,流瀉在肩頭,微微閃着光澤。鶴髮童顏目光炯炯,五彩青紗隨風蕩漾,可曾見人間煙火,哪裏有世俗銅臭,好一位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這不是大明帝國當代的老祖宗齊王還是誰?
見到朱厚煒,眾人不敢怠慢,趕緊上前拜見。朱厚煒擺擺手,伸手攙扶起拜伏在地的萬曆皇帝,嘆了一口氣,溫言說道:“鈞兒,你也七老八十了,腿腳又不方便。都是一家人,以後就不要多禮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你已經做的夠好的了。莫要戀棧不去。人老啦!往往跟不上形勢,莫要學唐明皇。要想大明帝國綿延流長,就要拿得起放得下,扶上馬,送上一程。就足矣!”
“爺爺教訓的是,孩兒也並不是後悔了,只是從過去的忙忙碌碌,一下子空閑下來。整日裏覺得這心裏空落落的。”
“那就多出去走走,趁你現在還能動,去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朱厚煒豪邁地說道,”北美領地里沒去過,巴拿馬你也沒去過,新西蘭,澳大利亞你都沒去過。為什麼不去看看你治下的大好河山?一輩子,自己做了哪些事?有哪些事情做到好,哪些事情還沒做到位,去看一看,走一走,總結一下,替你的孫子把把關,老驥伏櫪,這才是你應該要做的事情。”
朱翊鈞聞言一喜,也覺得這真是一個散散心的好法子,忙道,“多謝爺爺教誨,孫兒明白了!絕對不做唐明皇。”
“老祖宗,唐明皇我知道!”宮女懷春見到氣氛有些壓抑,便驚喜地拍手,這裏人人知道老王爺人很隨和,根本就沒有什麼架子,像個慈祥的老爺爺。因此笑道,“是戲祖宗,唱丑兒的。如今唱戲的開台都祭唐明皇!我們學唱媽媽說的,李白醉草嚇蠻書,高力士脫靴——都是唐明皇!”
萬曆皇帝開心地笑起來,懷春思春也就為逗他一笑,也都嘰嘰格格連比劃帶笑說戲,說的不倫不類的。萬曆皇帝撫揉着膝蓋調侃道:“你們這兩個丫頭懂什麼?唐明皇也是雄主呢!開元之治……那是何其繁華昌盛!晚年不中用了,弄出亂子來,逃到四川。他跟前有個楊貴妃……也死了。《長恨歌》裏講的就是這事兒——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他曼聲背誦着,林間草樹間回蕩着他自己的聲音,念着念着,也許是內心有所感觸,一時間,眼睛已變得有些模糊。思春忙過來用手絹子給他拭淚,笑道:“太上皇這又何必?看三國流淚,替古人傷心么?——咱們不說唐明皇了。”
萬曆皇帝平靜了一下,道:“說說也好嘛。他後來是做了太上皇。他在四川,他兒子在關內靈武當了皇帝,接了他回來。”
“當太上皇有什麼不好?”思春見萬曆皇帝神色鄭重,笑道,“唐明皇是個有福的,兒子孝順。”
“孝順。”朱翊鈞面無表情,悠悠說,“用了三千羽林軍。”
“那對的,怕路上有賊劫了老爺子吧!”萬曆皇帝哼了一聲,感慨的回答:“哼,是為了挾制老爺子,防着老爺子再奪皇位。”嚅動了一下嘴唇,卻換了話題,
“哈哈哈,現在是什麼年代了,憲政時代!一把年紀了還多愁善感,真是不知所謂。“朱厚煒爽朗的笑道,”鈞兒,你也是當爺爺的人了,執政四十年,在政務上也屬於一個洞庭湖的老麻雀了,我想,有些問題你比我看的更加清楚。去吧!順便散散心,再看看這大好河山,你的心胸會變得更加的開擴,腦子裏就不會有這樣那樣荒唐的念頭。自己的孫子信不過,你還能相信誰?”
說完,一甩手就向山下走去。朱翊鈞尷尬的笑一笑,趕緊起身準備跟上。萬曆皇帝這才起身,走了幾步,覺得腿膝有點酸脹,命二春一邊一個攙扶着慢慢散步,不住地感喟:“老了,老了……再不是金戈鐵馬射熊射虎那辰光了……哎,老王爺一百多歲了,怎麼還是這麼龍行虎步的?真是讓人羨慕啊!這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啦!”
懷春和思春都無可深勸,只好抿着嘴不敢接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