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之人
住在京城附近的百姓,一直是以京城人士自居的,似乎這般一來他們的身份地位就能比別的地方高一截似的。
京城裏頭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周圍的百姓也總能第一時間知曉,這也算是一種便利了。
科舉改制的事情剛剛在朝堂上提出來,外頭便開始傳得沸沸揚揚,周邊的村落也是如此,其中一個老秀才更是坐在門口破口大罵。
這罵的自然就是提出改制的蘇鳳章了,這位老秀才考功名的能力一般,罵人倒是引經據典,頗有幾分氣魄山河的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跟蘇鳳章有什麼深仇大恨呢。
一開始,村子裏頭幾個讀書人都跟着一塊兒罵,都是同仇敵愾的。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老秀才再在門口罵人的時候,身邊應和的人卻一日日的少了。
這老秀才心中奇怪,暗道莫不是日子久了,大家便認下了這件事,可科舉大事兒怎麼能因為一個蘇鳳章更改,他這輩子的書豈不是都白讀了?
雖說只是秀才,但他這些年在村裏頭也是備受尊敬的,可這制度一改,明面上不如何,暗地裏就好像他們這些人毫無用處似的。
心中奇怪不已,老秀才便撐着拐杖出門了,打算去看看最近那幾個讀書的小子都去幹什麼了,這一看卻讓他氣炸了。
原本那幾個臭小子居然背着他偷偷準備考增試,所謂增試,其實就是在科舉之外另設專科,針對性的考試,即使四書五經不出色,有專長也是能考。
老秀才哪裏受得了這個,頓時罵道:“你們簡直是有辱斯文,為了五斗米折腰,四書五經才是科舉正統,你們這是舍本求末,主次不分!”
“蘇鳳章他自身也是科舉出生,如今卻想出增試之法,居心叵測,說不定就是怕出色的讀書人越來越多,將來與他為敵,才想出這般齷齪的法子來。”
“不許去,誰都不許去考!”
幾個讀書人原本就乖乖挨罵,但見他執意阻止,一個個臉色也不好看起來。
他們你一眼我一語的說道:“三爺爺,你也別生氣,科舉考試是考試,增試也是考試,都是為朝廷效力的好事情,何必還要分一個高下?”
“就是,您老倒是秀才了,一輩子至少吃喝不愁,但我們幾個都不是讀書的料啊。”
“這些年下來,咱們村考中秀才的才有幾個,更別提舉人進士了,總不能讀了書,認了字,最後只能去酒樓裏頭當掌柜吧。”
“蘇大人這法子對咱們也有好處,又不是說不許人科舉了,只是增試而已,愛去去,不愛去的就別去,三爺爺不喜歡誰也不能逼着你喜歡不是。”
“就是,三爺爺你也得為我們幾個想一想吧,能去參加增試好歹也是一條路子,難道您老還要攔着村裏頭的人上進嗎?”
“不只是我們,您大孫子也打算去試一試呢!”
老秀才聽見這話差點氣得沒暈過去,回到家就要把大孫子揪出來打一頓。
誰知道人是揪出來了,卻被一家子攔着不許動手,家裏頭老妻更是罵道:“你要打他就先打我,索性把我打死算了。”
“造我看,蘇大人的法子就再好不過,難道讓孩子跟你一樣一輩子死讀書,到了現在也還是個秀才,養家餬口都是難題。”
“就是我讓他去試一試的,你要是不樂意就打我,左右孫兒肯定是要去考的!”
老秀才抬頭看去,不只是他這老妻贊同,連帶著兒子媳婦孫兒都是贊同的,頓時無力的跌坐下來,喘着氣不再說話。
他家兒子還勸道:“爹,您想開點,又不是說讀書無用了,愛讀書能讀書的繼續讀書,讀書不夠厲害的就尋其他的路子,這對老百姓而言不是好事兒嗎?”
媳婦更是說道:“是啊,就咱們隔壁村那個老王頭,如今可在工部辦事兒呢,上頭大人都贊他有想法,這多好的事兒啊,別人求都求不來的。”
老秀才知道這事兒自己是阻止不了了,冷聲說道:“你們要去就去吧,但遲早有一日你們便會知道,只有聖人言才是正途。”
他在的時候,幾個人都訥訥答應,等他一走,他們卻嘀咕起來:“老爺子就是書讀多了,腦子都讀壞掉了,幹什麼攔着自家孩子上進。”
“可不是嗎,讀書是好事,但也不能死讀書啊,又不是說去考了增試就不讀書了。”
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千家萬戶,當自身利益擺在當前的時候,少有人能堅持住理想,更甚者,這年頭的讀書人一開始讀書,也不過是為了封侯拜相,賣予帝王家而已。
如今既然有機會,心動的人不在少數,甚至許多已經考中了舉人,又覺得自己考進士無望的讀書人也開始心動起來。
在他們心動的這一刻,便是讀書人聯盟瓦解的這一時。
這種信念的衝突,讓讀書人相互之間都爭論不休,反倒是將原本應該共同抵抗的事情放到了一邊,這主次慢慢的被轉變。
而原本應該處於這場風暴中心的蘇鳳章,反倒是成了旁觀者,除了朝堂上幾位老大人的橫眉冷眼,他的日子一切如舊。
蘇鳳章並不在意別人的冷艷,就比如此刻瞧見禮部尚書的時候,他還能露出一個笑盈盈的表情,和聲和氣的問道:“李大人,可是要回去?”
禮部尚書最是見不得他這幅模樣,只覺得怒火上涌,冷哼一聲甩手走了。
蘇鳳章挑了挑眉沒有在意。
隨後跟上來的誠親王倒是笑道:“你啊,就別再去招惹他了,他年紀大了,每天都被這麼氣只怕都要中風了。”
蘇鳳章疑惑問道:“我什麼時候招惹他了,我可是一直在求和。”
誠親王拍着他的肩頭說道:“如果不是增試舉辦的如火如荼,順天府裏頭的人都被換了一輪,我倒是能相信你這鬼話。”
蘇鳳章淡淡笑道:“吏部的官員調遣合情合理,按需分配,事實上證明這些人到崗之後任勞任怨,表現出色,他又有什麼好生氣的。”
何雋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聽見這話多看了蘇鳳章一眼,笑道:“就是這些人表現的太好,以至於他們反對科舉改制的理由都少了,所以才更加生氣啊。”
誠親王也說道:“幾位老大人怕是擔心將來科舉出來的進士,前途反倒是不如增試了。”
蘇鳳章卻說道:“既然有這份擔心的話,那他們遲早便能同意直接改制,而不是採用增試的法子,不然的話將來只會分化的更加厲害。”
他當時提出增試,便料到最後的結果,畢竟吏員和官員中間的壁一旦打破,再想要回去就難了,到時候為了正統,他們也不得不妥協。
何雋忽然眯起眼睛來,盯着他說了一句:“蘇子卿,你這個人算無遺策,真是可怕。”
說完他瞧了一眼誠親王,又覺得首先需要擔心的不是自己,轉身走了:“罷了,這些動腦子的事情交給你們,老子回家抱兒子去了。”
等他一走,誠親王笑道:“這傢伙口無遮攔,你不必在意。”
蘇鳳章搖頭說道:“這種話都要在意的話,我早就被罵得投河自盡了。”
他如今做下的事情,將來要做的事情,哪一項不是被人唾罵的,臉皮厚也是當官的重要素質之一,不然早就熬不住了。
蘇鳳章又問道:“不如一塊兒去榮親王府,探望王爺?”
誠親王點了點頭,兩人便真的一道兒去了榮親王府。
誰知道到了王府,榮親王府的管家便出來說道:“王爺身體不適,不想見客,還請誠親王和蘇大人先回去吧。”
兩人對視一眼也是無奈,自從新帝登基之後,榮親王就再也沒有出現在人前,他們上門拜訪十次,能見到一次就已經不容易了。
“那就請王爺好好保重身體,若有差使的話儘管吩咐。”蘇鳳章說道。
等他們二人離開,管家才一路小跑到了榮親王面前,榮親王的臉色不算太差,至少比前段時間好了一些,他不解問道:“王爺,誠親王和蘇大人真心拜訪,您為何總是不見?”
要知道自從先帝過世,榮親王病倒,雖說沒有敗落,但王府的門庭也冷落了許多。
榮親王瞥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既然事情都交出去了,何必再見他們。”
“見了,難免就要說話,一說話,本王定是會倚老賣老。”說完,他嘆氣說道,“當初我便覺得這蘇鳳章不是池中之物,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管家連忙說道:“王爺好歹是長輩,經歷過的事情多,說的話自然也有道理,怎麼能說倚老賣老呢,誠親王和蘇大人都年輕,這才需要王爺您來掌舵啊。”
榮親王冷笑了一聲,淡淡說道:“這種話以後就不必再提了,你卻不知道,年紀大了,膽子便小了,這腦子一日比一日僵化,就算是我也絕想不出這些法子來。”
“他做得比本王想像的還要好,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