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昨夜星辰昨夜風
風呼在臉上有點疼,我收起伸在窗外的腦瓜兒,縮回馬車裏。
駛離長安已有五日,算路程應是臨近隴西。
阿洛妲安置了她的父兄,自己卻未留在長安,執意求我帶她一同向西。此刻,她在車裏織着布絡,臉上笑的恬靜。我百無聊賴的看了一會兒,忍不住道:“這都是用來做什麼的?我看你都織一路了,一刻不歇的。”
她笑着拿出幾天前打的,“這幾個絡子是赤生大人托我做的,他說殿下隨身的東西貴重,不是玉的就是金的,怕這一路上舟車勞頓給磕壞了,就勞我打了這些。”她說完仔細的整理好,接着拿起另一個紋飾簡單但也很精緻的絡子撫看,我便問她:“這個綉紋怎麼和那些不一樣?應當不是給我的吧?”
她聞言先紅臉,之後難為情的笑着小聲道:“確實不是殿下的,是,是我自己用。”
“嘖嘖,定是給你的心上人的吧~真是便宜了崔永煥,竟找着你這樣實心眼的姑娘,好好的長安不住,非來這黃沙里陪着。”我咂出了妥妥的情意,她臊的更厲害了,但只是傻笑也不反駁。
“殿下,隴西到了。”赤生撩起車簾,我卻並沒有要下車的意思,他乾瞪眼,“殿下?”
“你派人把阿洛妲送到霍去病的營地,我同你即刻去樓蘭。”我才說完,他就立馬勸阻,“殿下此次是以省親為由出城,冠軍侯說萬不能在這西北大漠暴露蹤跡,必得在隴西匯合,問過他才行——”
“我說去樓蘭!”我打斷他的話,抱臂瞪他,他忙接話,“屬下這就派人送阿洛妲姑娘…可....冠軍侯也是為了殿下好啊…冠軍侯走之前說,這次夏戰恐有流竄的敵軍埋伏,殿下在皋蘭山一戰指揮弓箭手,已經被敵軍識得,若——”
“停!”我實在聽不下去,“你到底是我的人還是霍去病的?一口一個冠軍侯,成天念叨!霍去病給你吃什麼了?怎麼不見你對我唯命是從?”
“屬下知錯!”赤生倒乖,立馬請罪,阿洛妲笑着勸和,“赤生大人和冠軍侯都是關心殿下,殿下別生氣。其實殿下大可知會冠軍侯一聲,至少讓他安心,這樣便不會妨礙殿下辦事了,豈不好?”她說的在理,春戰那回,就是我偷跑后被霍去病抓回來的,如此,告訴霍去病倒也是給自己省些東躲西藏的麻煩。
想罷,我摘下食指上的指環,“你把這個瑪瑙指環交給霍去病,順便幫我帶個話兒,就說我有要緊事辦,叫他勿管閑事,專心打仗。”
阿洛妲欣慰接了。
人走遠,赤生擔憂的看着我,“冠軍侯不是給了殿下一隻墨玉扳指專用來遞信么?殿下怎麼反倒把瑪瑙的給出去了,萬一冠軍侯不認怎麼辦那?”
我狡黠地笑着把墨玉扳指從懷裏掏出來,套到指間,“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別廢話,走,咱們去樓蘭!”
下榻的客棧位於樓蘭城的東北角,這兒遠離中心王宮和西集市場,是最不起眼但卻最離要道最近的地方。
赤生跟我在外時,一般睡外間,可這樓蘭的房屋大多是單進單間,所以他只得住到隔壁去。
約莫過了二更,外頭傳來一串急促的馬蹄聲,我本就睡的淺,立馬警醒的翻身坐起。夜已深,不太可能是投宿的旅客,難道是阿洛妲遣的人么?怎麼這個時候才來?
我隨手搭了件外裳,未等我趿鞋,門突然咚咚作響,且只是敲,既不說話也不喚人,奇怪的很。
“誰?”我粗着嗓子吼了一聲,外頭的人聞聲停手,半晌才有個熟悉的聲音極不耐煩的說,“劉漣漪。開門。”
這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的口氣,嘖嘖,不是霍去病還能是誰。
“唔,霍去病?你怎麼在這兒?”我將睡眼朦朧演的特別逼真,偷偷在開門前將頭髮抓散,他大步流星的走進來,朝我頭上撇了一眼,乓的將佩劍扔在席上。
“你這披頭散髮的是睡覺還是招魂?”他口氣十分不客氣,我懶得和他對嗆,打了個哈欠,“你有事就說吧,我困死了。”
又是璫的一聲,瑪瑙戒指從他手裏滾出來,我眼疾手快的慌忙接住,他嘲諷的笑道:“不是‘困死了’嗎?還能反應這麼迅速?”
我臉上一僵,似乎也演不下去了,破罐破摔的翻白眼,“有事快說,沒事別打擾我睡覺!”
“沒良心。”他盯着我突然嘟囔了一句,接着站起身,毫無預料的就把我手裏的戒指奪了回去,作勢要往外走,我忙拉住他,“哎,你還我的戒指!”
“你的戒指?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那位龜茲王子的東西吧,怎麼成你的了?還有,之前在長安我也給了你一個墨玉的,難不成也是你的?”他戲謔的看着我,我厚起臉皮懟道:“他已經贈予我了那就是我的!你還給我!”
我踮腳伸手去抓,他居然利用身高優勢,將手舉過了頭頂,憑我怎麼跳都愣是夠不到。
“你休想拿回去。”他氣定神閑的俯視我,“我還不知道你打什麼主意么!那墨玉扳指內壁有我的爵位敕字,你靖王的身份不可暴露,正需要我這個能給你扛事墊背的,而那龜茲人送你的,想必也不是什麼凡物。你料准我知道它的來歷不會收,好讓阿洛妲給你送回來。如此,兩樣東西掌握在手,除了流民馬匪,其他任何勢力你都不用怕了。靖王殿下,我說的,可對?”
他說的沒錯,我就是兩個都要。不過,他算漏了一件。
“冠軍侯聰穎足智,這麼快就識破我的小計。罷了,我也不是非要那個瑪瑙戒指不可,你喜歡就拿着吧。”我說完躺回床塌,他意興闌珊的站在原地,“那我扔了?”
“扔吧扔吧,我要睡覺了。”我翻身背對他,支棱着耳朵留意動靜,果然他頓覺無趣,一副厭棄口吻,“誰稀罕你這破東西,我要它作什麼!罷了罷了,都給你!橫豎那墨玉扳指我也不用,你拿着。但是切記不到萬不得已,不得隨意使用。”
“怎麼?”我計謀得逞,一骨碌爬起來,“你怕我頂着你的名頭為非作歹啊?”他搖頭,神色並非玩笑,“你以為我這個東西真能護住你?若有人留心,稍一打探就能知道你是誰,畢竟這大漠想殺我的人多而且多,抓到你,用來威脅我威脅陛下,也不是不可能。現要押解這些胡奴殘餘,我也無暇顧及你,你自個當心點。”
威脅陛下?他是知道什麼了?為什麼覺得陛下會關心我的死活?
我突然極度不安起來,正色道:“所以你是特意來找我的?你一早看出是我故意引你來這兒?”
“不然呢,難不成還真能上你的當啊?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么!”他戲謔的笑,一副洞察世事的樣子,真是討人厭,“你算準了我會同你較勁,故意引我好奇,那我不妨將計就計唄,你既不肯來隴西見我,我便來這兒見你也是一樣。不過你這些花花腸子還是留着去哄那個龜茲王子吧,他比較傻。”他說完把瑪瑙戒指塞到我手裏,“拿好了,他這個說不定比我的有用。”
說完,人就立馬走了,我被他這麼一頓說的竟有點腦懵,回過神來時,連馬蹄聲也聽不真切了,我伏在窗前壓着聲音喊,“喂!就這麼走了?”
回應我的唯有呼嘯的夜風和明暗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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