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時間是一個大線團

霍青時強行動用內功，導致舊傷複發，昏迷不醒。葉映重登領事之位，隱瞞了霍青時昏迷的消息，只說喬灼逆賊，意圖謀朝篡位，被霍青時發現，聯合北部部族一起組織了這場叛亂。

京城百姓不少人家掛了白幡，他們恨這一場動亂，可也從這場動亂之中看出，霍青時和喬灼的不同來。那時候，喬灼的人極力鼓動他們和朝廷對抗，可霍青時卻是振臂高呼，寧願背負賣國賊的罪名，也要勸他們先回家去。可最後他們的親人卻是死在了喬灼軍隊的刀下，而霍青時卻是一出事便疏散人群。

順國和北部部族原本是一家，只是當年五國紛爭這才反目，成了兩個國家。正如順帝一心想要將北部部族收回一樣，百姓又何嘗不嚮往故土重歸？北部部族的將軍特意來協助霍青時斬草除根，更讓他們看到了重歸一國的希望。

葉映將此事報告給了陸閑，陸閑一聽聞霍青時舊傷複發昏迷不醒，便立刻坐不住，帶着溫聖手直奔順國京城。無人知道遂國的皇帝竟然就呆在順國的皇宮之中，正如無人知道這些日子，順國的政事和平定叛亂之後的收尾工作，都由陸閑下達命令。

只是陸閑不擅自邀功，將這些都推給了霍青時。故而時無恙三個字在順國之中徹底成了巾幗英雄，無人不敬仰，無人不愛戴。

三當家和陸閑進行交接，親自出面，以北部部族的名義，向順國表達了交好之意，直言自己看得起的唯有一個順太后，可惜順太后在此次平叛之中喪生。又極言霍青時的俠肝義膽，藉著為順太后造的勢，將霍青時的名氣推上了頂峰。

而葉映則奉陸閑之命，將霍青時的真實身份和人生經歷寫了出來，雇傭了幾個說書先生潤色加工，散播了出去。霍青時歷經苦難，不忘初心，從一開始的霍家庶子，到現如今的女狀元，女侍中的故事，一夜之間傳遍了大街小巷。

也是同時，蔡鷹主持的女子學堂一下子爆滿，順國掀起了一陣女子上學的浪潮，若是誰家的女子不上學不讀書，都要被嘲落後的。

這一切做完之後，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霍青時在溫聖手的醫治下蘇醒，用半個月的時間恢復，才能下床，可是她剛一清醒，便開始着手處理順國政事，連陸閑都攔不住。

而更令陸閑心疼的是，自從霍青時蘇醒之後，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任憑誰和她講話，任憑什麼新鮮事，彷彿就算下一秒就世界末日了，也不能讓她開口說一句話。

如果說霍青玉的死讓她痛苦不已，那麼順太后和喬灼的死，則讓她看不到希望。她不明白自己身邊的人，明明都這麼出色，為什麼有的誤信他人，有的走錯了路，有的棋差一招，卻都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她霍青時，憑藉一己之力，斗敗了霍夫人，斗敗了德妃，斗敗了裴皇后，斗敗了宣和帝，膽大包天給封國太子賜字，一腔熱血跑去順國救人，她人生路上所有的坎，比旁人多得多，顧及的事，比旁人多得多，可她都做到了，全都做到了。

她改了遂國的皇朝，改了封國的皇朝，改了順國的皇朝，她阻止了戰爭，又挑起了戰爭，她殺過不少人，救過更多的人。大言不慚一句，就算當年的天機神仙，怕也沒有她如今這般瀟洒吧？

可是這一切有什麼用？喬氏，王媽媽，霍青玉，順太后，喬灼，她的至親摯友，沒有一個能夠在她這般神通廣大之下得到庇護。十幾年過去，她福澤天下，旁邊的人卻是越來越少。

她不禁想問，自己做錯什麼了？是哪一步走錯了？

若是當初不曾將霍青玉帶回自己的院中，若是當初不曾和喬灼結緣，若是當初自己選擇了另一條更為穩妥，更為照顧身邊人的路，如今那些人是不是可以不用死？

她走到如今，越發認識到了，沒有人是純粹的惡人，也沒有人是純粹的善人。可正是因為如此，這些人，這些在她生命中出現且停留的人，才各個鮮活，才如此生動。

正是因此，他們才是活生生的人。

霍青時兩世為人，第一次開始思考生的意義。在這個殺伐果斷的時代，在這個紛爭四起的世界，殺人和被殺似乎是家常便飯，自古而來便是弱肉強食，成為獵人還是成為獵物，只是一念之間。

霍青時搞不懂，她累了，她早就想離開這個世界，這種感覺在此刻尤甚。以至於就算是自己兩世以來第一個喜歡的男性時時刻刻陪在自己身邊，也沒能讓她有絲毫的眷戀。

歸根結底，這個世界帶給她的傷害，已經遠遠大於帶給她的眷戀了。

她不知道那些穿越戲裏面經歷了千百種痛苦，最終為了愛人留在那個自己都搞不明白的世界的女主人公都是怎麼想的，總之她從來不是專註於談情說愛的人，她做不到。

“青時，我後日就必須回遂國了。”陸閑站在霍青時面前道。

這些日子，順國在陸閑和霍青時的接管下，和遂國自然是握手言和。苻國的政權發生了進一步的變動，端和王不滿足於苻國皇帝一直不處置“巫蠱害人”的太子，和“叛國通敵”的國安王，認定了皇帝不會讓位給他，於是開始逼宮，意圖殺了苻國皇帝取而代之。

端和王是一個昏庸殘暴的人，這毋庸置疑，更別提他就是苻國的主戰派，陸閑不能讓他上位，於是已經在着手從隴西郡出發，攻打苻國，救出皇帝了。

陸閑已經在順國逗留了一個多月，對外聲稱是陛下微服私訪，可是戰事在即，他必須回去主持大局。

“有一個人想見你。”陸閑知道霍青時不願說話，於是接著說，“你要見見她嗎？”

令霍青時沒想到的是，順皇后經歷了種種磨難，卻還能保持沉穩冷靜。

看着面前穿着粗布麻衣，準備離開皇宮的順皇后，霍青時忽然意識到，她之前所見過的所有順皇后，都是浮於表面的。美麗的她，端莊的她，戰戰兢兢的她，畏葸瑟縮的她，低眉順眼的她，冷艷高傲的她……那麼多種或近義或反義的形容詞，都曾經在順皇後身上體現過。霍青時恍然大悟，那些不過是順皇后看人下菜，在什麼人面前帶上什麼面具罷了。

“我聽說他還活着。”順皇後站起身來，雖然語氣平平，臉上也沒什麼表情，甚至骨子裏還有一股子倨傲，但是霍青時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她氣息微微的顫動，“你可以把他交給我嗎？”

霍青時知道她說的是順帝。陸閑接手之後，在原先囚禁過霍青時的暗室之中發現了已經沒有人樣的順帝，順手便救了一把，如今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精神似乎有些問題，從不理人。

這個要求，順皇后之前就提過，陸閑做不了這個主，這才將霍青時帶來讓她決定。

良久，霍青時開口說了她蘇醒以來的第一句話：“可以。但是你要告訴我，順國的秘寶，藏在哪裏。”

順皇后困惑了一下，不過也僅僅是一下，便笑了出來：“原來是你。”

二人說話沒頭沒尾，可是三個人卻都聽懂了。霍青時問的是順國的天機神仙留下來的秘寶藏在哪裏，而順皇后是方才意識到，眼前這位就是當初和自己爭奪遂國秘寶的那位霍青時。

因着順皇后這些日子一直在皇宮養傷，故而連宮外的流言蜚語都聽不到，現在才知道原來時無恙是霍青時。

“我帶你去。”順皇后當即道。

霍青時點頭，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二人一前一後便出了門。霍青時路過陸閑的時候，步子頓了一下，卻仍然大步流星，並未看他，也沒有解釋什麼。

這麼多年了，這兩個人對彼此的了解，已經超過尋常人的想像了，不需要多說，陸閑什麼都懂。

可是陸閑還是在原地怔了一下，悵然若失。

她還是決定要走了。

就算她看到了他的心意，也看到了自己的心意，就算他兩人實乃天作之合，就算他們歷經風雨，總算撥開雲霧見月明了，她還是準備走了。

陸閑一瞬間也如那話本子裏的男主人公一般有些憤恨，惱怒霍青時不能為了自己留下來，可是不過一瞬間，他便無奈笑出聲來。

他的青時不是這樣的人，他太知道了。

因為他也不是這樣的人。

霍青時不會因為愛情留在這裏，正如他不會因為愛情隨着霍青時離開這裏。他們兩個有自己的路要走，有需要自己堅定不移去守護的東西。

恍惚間，陸閑在想，霍青時離開之後，自己會如何。登基稱帝，一如他當年得知自己生母“死”因的時候所想，讓那王朝顛覆，讓這天下變天。福澤萬民，一如他跟隨霍青時在封國看到那些天機神仙帶來的壁畫雕塑時所想，讓這時代和未來的差距縮小一些，讓階級之間的差距縮小一些，讓他和霍青時之間的差距縮小一些。

皇帝都要娶妻，都要納妾，開枝散葉，誕下龍子龍女來，培養一個優秀的作為接班人。

他會嗎？不會吧。

就算他不會像話本子裏的主角一樣，為了愛情奮不顧身，不管不顧，卻也不會辜負自己心中這段最為美好的感情。用之後的人生來堅守的，不光是這天下，還有愛着霍青時的那一顆心。

思及此，陸閑突然吐出一口濁氣來，整個人輕飄飄地。他忽然之間想通了，便覺得豁然開朗。他忽然明白，愛情不一定是長相廝守，不一定是舉案齊眉，也不一定生同寢，死同穴，只要心中尚且有愛，尚且有對方，那愛情便一直存在。

陸閑彎了彎唇，發紅的眼尾揚了起來，大步流星往外走去，追着霍青時和順皇后的步子，便跟上前去。

霍青時聽見陸閑的聲音，也沒回頭。她尚且做不到如陸閑一般大徹大悟，如今的決斷全然憑藉著她一股子氣，這股氣若是鬆懈了，怕就聚不起來了。故而她不敢去看，也不能去看。

順皇后帶着二人七拐八拐，來到一口枯井前，二話不說便跳了下去，嚇了霍青時一跳。霍青時俯身一瞧，這才見井壁上竟是有青銅做的把手，一層一層，梯子一般蔓延下去。於是也爬了下去，叫陸閑最後一個下來。

二人跟着順皇後進了井中，才發現這地方別有洞天，地下竟然是一座地宮。順皇后隨手抄起枯井下面不知誰留下的火把，用懷裏的火摺子點亮，打頭往裏去了。

霍青時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心心念念找尋的順國秘寶，竟然就在這順國皇宮的下面！這誰能想到？她難免對天機神仙所留下來的種種機關感到欽佩，左右環顧了一圈，便隨着順皇後走了進去。

順皇后顯然是走了很多次，步子穩健不說，走起路來生風，狹窄的甬道一下子傳開了風聲和腳步聲的迴音。饒是見慣了血腥的霍青時，陡然面對這樣鬼屋一般的甬道，也是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陸閑見狀，從後面湊到霍青時耳邊，小聲說：“你有沒有想起，我曾經闖入的那個王爺墓？”

霍青時“啊”地一聲驚叫出來，打了一個寒噤，這才意識到是陸閑刻意在嚇唬自己，惱怒道：“去去去，別拿你那鬼故事再嚇我！被嚇一次，還能被嚇兩次嗎？！”

陸閑笑出聲來，連忙拉過霍青時的手安撫道：“好青時，好青時，我不惹你了，你莫要惱我！你拉着我的手，就不怕了，就算有什麼妖魔鬼怪，牛鬼蛇神，也叫他們先吃我，你跑就是了。”

霍青時便知道陸閑如此，是為了讓自己放鬆起來，想來是看出自己對這樣的環境極不適應，才這般逗趣兒。可是經了陸閑這麼一嚇，霍青時當真鬆快了很多，不再戰戰兢兢，方才緊繃的肌肉也鬆弛下來了。

瞥了一眼兩人緊拉着的手，霍青時想了想，還是沒捨得鬆開。陸閑的手是一個實實在在習武之人的手，繭子又厚又硬，沒有半點柔軟可言，而且還發燙，不消片刻，便叫霍青時手心出了汗。

可霍青時的手也沒好到哪去，明明是左手，卻仍然繭子不少，陸閑能摸出來，那一塊是練習弓箭磨出來的，那一塊是修習左手劍磨出來的，那一塊是學柳深塘的飛針磨出來的。他難免淺笑，他的青時從來不服輸，自己身邊人會的十八般武藝，她不說精通，卻是樣樣都會耍耍，就連最難學的花槍，也跟着花滿堂練得爐火純青。

這兩人的牽手，實在沒有情愛小說之中那麼甜蜜，沒有什麼膚若瓊脂的嫩滑，沒有什麼嫩若嬰兒的綿軟。可是反而是那些繭子，那些疤痕，那些只有彼此能如數家珍一般細數出來的經歷，才是他們最為珍貴的甜蜜。

霍青時鬆了一口氣，握緊了陸閑的手。陸閑唇角上揚，悄悄捏了捏霍青時的指尖。二人就這樣，明知道分別就在眼前，卻都自在輕鬆，臉上掛了笑容。

穿過幾個迴廊，走了幾道門，順皇后終於將手中的火把，放在了一扇門前的火把架上，沉聲道：“到了。”

二人看去，之間順皇后在門上點了什麼，那門中間一塊便凹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塊觸控屏。順皇后輕點幾下，門應聲打開。

霍青時深吸一口氣，看了陸閑一眼，陸閑含笑也看着她，二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也在這一對視中獲得了勇氣。輕笑一聲，二人昂首闊步，牽着手走進了那扇門。

裏面的燈在順皇後進門的一瞬間便亮了起來，這不是一個宮殿，而是一個小型的實驗室一般的地方，最中央的東西和苻國那個實驗室一樣，是一個操控台和投影儀，而最裏面的那個如火箭逃生艙一般大小的東西，吸引了霍青時的注意。

“時空穿梭機。”霍青時穩定住自己的聲音，可是激動之情還是難以壓制住。

果然如她所料，時光穿梭機真的在順國！

順皇后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原來如此……”

陸閑斜眼瞧她：“怎麼了？”

順皇后緩緩道來：“那時光穿梭機一直在順國皇宮底下，只有太后、順帝和我知道這件事情，可是就算是我們三人，也是因為順皇族上一輩對此的研究，才姑且知道這東西是時空穿梭機，是做什麼用的。而上一輩人即便明白，卻也不敢相信，到了我們這一輩，才算將信將疑。”

“我在順皇宮這麼多年，一直研究這個東西如何啟動，可是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於是我才開始在五國之中搜尋秘寶，想看看集齊所有秘寶之後，能不能啟動這個機器。”她伸手拿過兩個盒子，“這個是從燕國找到的，這個是從苻國找到的。”

霍青時打開一看，燕國找到的東西是一塊智能手錶，已經徹底壞了，但是裏面的記憶卡尚且完好，她立刻將記憶卡拆了下來。而苻國找到的東西，好巧不巧，就是一個讀卡器。

霍青時將記憶卡安在讀卡器上，打開了桌面的投影儀，將讀卡器插入。一瞬間，讀卡器尾燈閃爍，投影儀亮了，將影像照在了平坦的桌面上。

“竟然是這樣用的？！”順皇后也不禁一震，她拿着這兩樣東西已經很多年，卻無論如何也研究不出其奧秘，為此她以為是沒有集齊五國秘寶，這才派人前往遂國尋找遂國的秘寶。可是沒想到這兩個東西，在霍青時手上，竟然如此輕鬆便結合到了一起。

投影儀打開，裏面赫然出現了天機神仙的臉。顯然，這是他到達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身上還穿着白大褂，臉上有傷。他用智能手錶做錄像日記，這記憶卡里存儲的，就是他的日記。

“第一天……咳咳。我迫降在了……人們這是燕國，不知道為什麼，時空穿梭機好像出現了問題，我必須修好它，不然沒有辦法完成我的使命……”

“第五天，時空穿梭機徹底壞了，它根本不能很好的聽從我的命令。我要去未來，可它卻把我帶回了古代，為什麼？”

“第十三天。我服了，我修好了黑匣子，原來我當時操作失誤，把公元後改成了公元前，還刪去了一個字符。現在是公元前221年。我為了生存，不得不憑藉自己貧瘠的歷史知識去裝半仙，希望老天爺不要搞我，讓我趕緊回去吧。”

“第五百三十一天。我已經成為了順國的祭祀。很神奇的是，這個國家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強大。我記得我的祖先就是順國的皇帝，可是這個國家目前並無法培養出我的祖先那般強大的人。是我的家譜出現了問題，還是因為我的穿越導致歷史出現了問題？”

“第一千四百六十三天。事情越來越奇妙了，這個時代的人和歷史書上所說的相去甚遠，歷史書上所說的文化鼎盛時期，距離現在也不過一百年左右，雖說一百年能發生很多事情，但是要在一百年內產生如此之大的跨度，恐怕不切實際。比如說這個時代的人到現在男尊女卑，階級思想嚴重。我實在看不下去，在封國推行了女子學堂，男女平等的從官制度。皇帝不滿，但是因為我幫他找到了石油，所以不得不聽我的命令。不然我這個神仙可能會發怒哦。哈哈哈哈！”

“第兩千零八天。五年過去了，我終於修好時空穿梭機了！！！今天就是我告別這裏的時候！哈哈哈哈哈哈！”

畫面一閃，日記到此結束了。

就在三人以為視頻完結的時候，天機神仙的大臉又出現了。

“重回五國的第一天。”他憔悴了很多，也蒼老了很多，顯然距離他回到現代已經過去了好幾年，“根據計劃，我準備在遂國安家了。我這次穿越來的時間和上一次相去甚遠，幾十年的光景，可我只增長了幾歲，想必‘天機神仙’的名號會叫得更響了。”

天機神仙沒有說自己是為什麼重新回來，但是這一次他的回歸，顯然是一場有目的有計劃的回歸。他仍然用智能手錶錄日記，而這日記不再是他一步步摸索如何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尋找自己需要的資源，而是開始一步步探索，如何改造這個世界。

他當初離開的時候成為了五國紛爭的導火索，於是他記錄了自己如何一步步平息五國之亂，甚至於順國的分裂和他也有不小的關係。他記錄了自己在隴西郡做郡守，記錄了當地官員的貪污腐敗，和兩極分化的百姓對此的看法。也記錄了自己是如何從狹小水渠中逃走。

他做了很多事，大都是改造這個世界，讓這個世界領先當時科技水平的事。他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是三人看得出來，這些都是他計劃好的，沒有一件事是他臨時起意。這一次回歸五國的他，就像是一個演員，按部就班的做好劇本上的事情。

霍青時皺起眉頭來，有些不明白。可她看着和自己一樣來自未來的人，經歷種種，甚至是經歷比自己還兇險的險阻，慢慢成熟，慢慢老去，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覺得有些發酸。

不知道看了多久，在天機神仙鬢髮蒼白，咳嗽不止的時候，日記結束了。

過了一會兒，一個新的視頻跳了出來，是白髮蒼蒼的他，穿着綾羅綢緞，坐在床上，舉着手錶對着自己，錄下了最後一個視頻。

“我現在在燕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塊手錶會在我死後被燕國皇帝發現。過幾年燕國動蕩，流落民間，幾十年後被順皇后找到，帶到你的面前。”

順皇后哆嗦了一下，驚訝不已，更驚訝的則是霍青時，因為很快，她便從天機神仙的口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霍青時。你現在應該是和順皇后、陸閑在一起看這個視頻對吧。這個視頻設置了基因加密，只有你能打開。”

“咳咳。看完了我的日記，想必你現在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第一點就是，我為什麼會知道你，對吧。”

天機神仙一笑，娓娓道來。

“我是一個科技研究所的博士，對於時空穿梭問題的研究，是我的導師最先提出，我和我的導師一起進行研究的。我被人譽為天才，理科天才，工科天才，理論天才，實踐天才，數不勝數的頭銜蓋在我的頭上，從我懂事起便簇擁着我，一直到我加入這項研究。”

“參與這項研究的人才實在是太多了，他們都是各自領域的天才，有的自稱資質平平，可是卻是自己行業之中的領頭羊，有的被導師罵成蠢材，可是卻是拿獎拿到手軟的科技先鋒。在他們之中，再天才的人，也會變得平庸。我年輕氣盛，受不了這種平庸，於是動了歪念。”

“如果我能利用時光穿梭機去一趟未來，掌握了未來科技，那麼我在我那個時代，就會是領先人類的存在，比我聰明的人，比我勤奮的人，比我更有天賦的人，也沒辦法超越我。於是冒着時空穿梭機根本還沒能投入實踐的風險，我親自上了時空穿梭機，準備前往未來。”

“可是沒想到，慌亂之中，我誤將時間弄錯，不僅沒有去到未來，還回到了過去。看了我的日記你們就會知道，我當時很慌亂，一心只想回到我的時代。可也是那個時候，我發現這個時代和歷史書上所說的相差甚遠，明明只有一百年的時間差距，可是科技和文明的差距，遠遠不是一百年能夠填補的。”

“我修好時光機回到我的時代，才知道我的導師因為我的愚蠢而死。可是這個時候最為關鍵的卻不再是我的罪責，而是整個歷史發生了巨大的動蕩。我在古代發現的這些差距是真實存在的，其影響直接傳遞到了我的時代。時空發生斷層，宇宙和宇宙之間的隔閡開始消失，甚至出現了宇宙和宇宙碰撞在一起的事情。”

“而這些，都是因為我回去構建了一個‘天機神仙’，篡改了歷史。”

“於是我只能將功補過，準備回到這個時代，修補歷史。可是在我研究這段歷史的時候，突然意識到，最開始我發現的那一百年的差距，竟然是我自己填補上的。也就是說，早在我沒有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就有一個‘天機神仙’在填補差距，有一個我在修補這些差距。”

“也就是說，歷史的必然，就是我駕駛時空穿梭機，將時空撕裂一個口子，產生了動蕩，攪亂了歷史發展的進度，再由我回去修補。”說著他笑了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暈。總之，時間不是一條直線，而是一團亂麻。我是因，我也是果。這就是時間。”

“可是這還不是全部。我發現我在這個時空節點上的必要性，並不是因為我回到過去，成為‘天機神仙’，而是因為你，霍青時。”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一早就發現，這個時代和你的世界的古代很像，但是根本不是一個歷史進度。你的世界沒有這五個國家，沒有什麼五國紛爭，也沒有這些人。你不是穿越回了古代，你是因為我撕裂了時空，所處宇宙和我的宇宙發生了碰撞。你是被時空裂隙吸收進來了。”

“而宇宙是會自我修補的，加上我對歷史的修復，你我宇宙之間撞出的裂隙，已經被修補完全了。可是你是一個BUG，你不是這個宇宙的人，你不該存在於這個宇宙。”

“然而你的名字卻留在了我的宇宙的歷史上，你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你會是順國的女皇，是歷史上第一個女皇。你的奇思妙想和超脫時代的文化造詣，使得整個世界的文明高速發展，甚至超過了我修補歷史的時候。”

“我能如此確定，不光是因為歷史書上是這樣寫的，更因為……哈，我忘了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霍東，是你的後代。”

“沒錯，因為你的存在，我才存在。但也是因為我的存在，你才能從被撕裂的宇宙碰撞之中，來到我的宇宙。奇妙的時間啊！奇妙的宇宙！”

“這一切形成了一個閉環，缺了任何一環，這個邏輯都將不再成立。所以當你來到這裏，準備啟動時空穿梭機回到現代的時候，我不得不告訴你這樣一些事情。”

“你不是這個宇宙的人，你是這個宇宙的定點，也是BUG，所以當你啟動時空穿梭機的時候，你作為一個BUG，會被這個宇宙排斥，而作為一個定點，宇宙會被你牽制。當你離開這個時空，你不只是離開了這個時空，還是離開了這個宇宙。”

“你會回到自己的宇宙，會回到自己離開宇宙的那天，你是出了車禍對吧？那場車禍不會發生，因為你離開了，這個宇宙沒有我了，時空沒有撕裂，宇宙沒有碰撞，車禍就不會發生。”

“但是這個宇宙的一切，都會變成一個悖論。沒有你，也不該有我，也不該有時空穿梭機，也不該有天機神仙，也不該有歷史……這個宇宙現有的一切都會分崩離析。但是我說過，宇宙會自我修復，它的時間會從一切的開始，重新編織。也就是‘天機神仙’出現之前，也就是公元前221年的那一天。”

“一切都會重新編織，沒有你，沒有我，這個世界會按照自然規律發展，人類會按部就班的進化，沒有更快的發展，沒有更先進的文明。你現在所處的地方，所認識的人，所經歷的事情，都會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世界，全新的宇宙。”

“你不會受到影響，你也不會有這一段記憶，你的人生會回到出車禍之前，而那時候的你根本沒想過，浩瀚星河之中，還有這個宇宙，因為你而改變。”

“至於時空穿梭機，它是這個宇宙的產物，將你送回你的宇宙之後，就會隨着這個宇宙的一切崩塌，徹底消失，不會給你的宇宙帶來恐慌。”

“也就是說，現在是你選擇的時候了。”天機神仙，哦不，霍東笑道，“離開這裏，還是留下。”說完，畫面便黑了。

就在三個人沉默的時候，畫面又一閃：“哦對了忘了說了，你看我這腦子。咳咳。歷史書上只寫了你在這個世界的生平，至於其他的，比如另一個宇宙啊，你遭遇的車禍啊什麼的，都是你留下來的自傳寫的。那個自傳我們霍家一代代流傳，才到我的手中。我猜測是你知道了我和你的關係，特意流傳給我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你看了我的視頻，才想明白要寫的。貝多芬悖論，我不禁要再次感慨，神奇的時間啊！”

畫面又一次黑了下來。這一次投影儀的燈也關了，想必是徹底放完了。

三個人沒有一個人說話。信息量太大，導致順皇后已經無法接受無法理解，從而只是安靜的等待着霍青時和陸閑思考。

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先開口的，卻是陸閑。

他向來聰明，就算對霍青時的時代一知半解，卻也憑藉著強大的理解能力，和當初在霍東留下的壁畫之中獲取到的信息，明白了整個事情。

“青時啊。”陸閑看着霍青時，彎唇輕笑，“十幾年，你考慮了太多別人。如今，你應該考慮自己了。”

霍青時驚訝抬頭：“你說什麼？”

“你現在肯定在想，你要是離開了，這個宇宙就要重新構架，我們這些人，就都不復存在了。你一定在糾結，是為了自己離開，還是保全這個宇宙現有的一切而留下。對吧？”

霍青時淚光閃閃，果然陸閑是最了解她，她什麼都沒說，可陸閑卻什麼都看明白了。

卻見陸閑溫柔地抱住霍青時，將她摁在自己胸膛，沉默了一會兒，緩聲道：“你離開了，我們就都沒有存在過。沒有存在過的人，是不會死的。你離開，不是為了一己之私殺害我們，相反，是讓這個宇宙按照一個宇宙應當發展的進程發展。”

“沒有存在過，不會感到疼痛，不會受傷，不會死去，你也不會記得我們，這一切只是南柯一夢。”陸閑溫柔道，“夢醒了，夢中的人自然會消失，這是很正常的。可是醒來的世界，才是你的世界，夢中的世界太過混亂，夢中的人人心叵測，夢中的道路險阻萬千。你只是想醒來，你沒有錯的。”

霍青時難以自持，緊緊抓住陸閑的衣襟，哭道：“可是你會消失，你的人生，你的經歷，你的一切都蕩然無存。時間重新發展到這個時候，有沒有遂國，有沒有你，都是二話！你也可以接受？”

“傻瓜，我不是說了嗎？這些都是一場夢而已。”陸閑悄悄抬手抹去眼淚，不讓霍青時發現，“不要為了一個夢境，放棄你的現實。你愛你的現實，你渴望回到你的現實，那麼幻境再美也終究是夢，珍惜你所擁有的，才是你應該做的。”

順皇后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走吧。”

霍青時探出腦袋來瞧她。卻見她沖陸閑道：“走吧，我們應該讓她自己選擇。這是她的人生，也是她的夢境，她該自己選擇。”

陸閑含笑點頭，戀戀不捨地在霍青時唇角留下一吻，卻是頭也不回的就走出了這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