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兵不厭詐
喬灼的威脅十分有用,他的意思很明白,若是霍青時不摻和他的事情,那這些人還有一線生機,可是若是霍青時以命相要挾,那麼這些人必死無疑。而他有一萬種手段讓霍青時這個目前無法動用武功的女子沒辦法自殺。
更別說霍青時本身也是個惜命的人,不到最後關頭,說什麼也不會輕易捨棄自己的生命的。故而在喬灼愈發寒冷的眼神之中,霍青時只好閉了嘴。
喬灼對霍青時的反應很是滿意,他將霍青時打橫抱起來,坐在了太后的主位上,將霍青時擱在自己腿上。饒是霍青時心中恨恨,卻也是對此無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齒,竭力將自己和喬灼之間的距離拉大。卻又不敢太過放肆,生怕某個動作惹惱了喬灼,下面那些人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青時,你說,我先對誰動手比較合適呢?”喬灼狀似無意的問道。他說得輕巧,可面前這幾個人,都和霍青時有或多或少的關係。
順太后對霍青時有知遇之恩,待她一直都很是信任愛護,葉映是自己先生葉太傅的兒子,更是遂國發展的種子,功不可沒。只有順皇后似乎沒有什麼交集,卻也在曾經屢屢交手,生出惺惺相惜之情來。
霍青時陡然想起了霍青玉死的那天,陸安逼迫霍青玉在他們四個之中做出選擇。那時候她還難以想像霍青玉心中究竟有幾分糾結,如今自己面臨這樣的境況,當真是寧願一死,也不願意操控別人的生死。
她的好妹妹當真是將她一言一行都學到了極致,就算危及她自己的性命,也不願意做那個把旁人的性命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更不願意以別人的生死痛苦,來換取自己自由快活。
霍青時不由得顫抖起來,滿腦子都是霍青玉的音容笑貌,再控制不住自己,竟是豆大的眼淚一顆接着一顆落了下來,打在喬灼的衣領上。
這些日子她狀若無事,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霍青玉的死會是她心中永遠的痛苦。只是逃避的時間夠長,她不得不面對接下來的人和事,才姑且將霍青玉壓在心底,不去想不去看,佯裝不悲傷。如今被喬灼這麼一激,壓得再深,也被刨了出來,血淋淋的展現在她面前,痛苦不堪。
喬灼摟進了她,他如此了解霍青時,又如何不知道自己的言行會讓霍青時痛苦?可是這個時候,讓她痛苦遠遠好過讓她冷靜。他自問短短几年憑藉各種手段登頂這個位置,已經算是腦子夠用,可是面對霍青時,他真的一點兒勝算也沒有。
他寧可讓自己心愛的人痛苦,寧可自己也分擔這份痛苦——這份看着所愛之人流淚的痛苦,也要不擇手段地將她留在身邊,永遠留在身邊。
霍青時攥緊了拳頭,修剪得整齊的指甲嵌進肉里,卻感覺不到疼痛。她想要控制自己的思緒,想要收拾自己的情緒,可是在這個時候,她真的做不到。
於是喬灼滿意地點了點頭,抱着蜷成一團的霍青時,笑着沖葉映道:“你選一種死法吧。”
葉映又恢復了之前張狂無力的癖性,帶着些痞氣笑道:“這麼仁慈呀?那我選擇老死。”
喬灼眉頭微跳:“你以為我是在跟你開玩笑么?”
正是這時,順皇后說話了:“他現在還活着么?”
“誰?”喬灼明知故問。
“陛下。”順皇后抬眼,一雙冷清的眸子盯着喬灼,似乎根本不怕他。
正如喬灼對順帝所說的那一番刺心的話一般,皇后之美,就在於她無所顧忌,說她瘋狂也好,說她野心大也罷,她確實曾經在暗中把整個王朝玩弄於股掌之間,挑撥起遂國和順國的矛盾,還在遙遙千里之外,將遂國的風雲攪動。
於是就算她現在被五花大綁,就算臉上有淤青,就算鼻子和嘴角都在流血,就算這些傷痕和塵土掩蓋住了她的容貌,也不得不承認,她是美的。
可是喬灼最喜歡將這種叛逆而張揚的美,撕碎破壞,踩在腳底下。他喜歡規規矩矩的人,不喜歡這般瘋狂的人,因為他不喜歡別人和自己一樣。
“死了。”喬灼笑着說,“早就死了。死之前還念着你呢,還問我你去哪了。”
“然後我說,你早就不知道和哪個野男人私奔了。”喬灼笑意更深。他明眼瞧着順皇后那一張美人臉開始扭曲,瞧着她再不能氣定神閑,瞧着她眼底閃過了一絲慌亂。於是他惡趣味更甚,佯裝驚訝道,“不會吧?你當真喜歡一個如此折磨你虐待你的人?”
順皇后一愣,臉色重歸平靜:“既然他死了,那我的夙願也就了卻了。還省得我親自動手。”說著彎唇一笑,滿是倨傲,“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可喬灼不會任由她這般輕鬆就死去,在他看來,這兩個人原本都是可有可無之輩,只是這一次,他們竟然將主意打在了他的青時身上,便是不可饒恕。
“當然得聽我的。”喬灼笑意盈盈,“你好歹也是一國之後,我自然不能對你動刑。可是你到處亂跑為我添麻煩也實在是讓我勞心傷神,還是關起來比較好。”
皇后自然不以為然:“隨你便。”
“就算再怎麼帝后離心,也終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就把你關在陛下生前備受折磨的地方吧,放心,我會派人告訴你,哪一塊血跡是陛下吐出來的,哪一塊皮肉是從順帝身上剝離的……”
“你!”皇后怒目一瞪,卻在感受到麻繩束縛自己皮肉的那一刻偃旗息鼓,只是冷笑着說,“喬大人果然厲害。”
話音剛落,幾個侍衛便將皇后押解出去。
這時葉映突然開口道:“你若是仍然對你的妹妹抱有一絲愧疚,就該多想想她願不願意看到你這樣!”
這話自然是對霍青時所說。葉映和陸閑暗中有來信,在霍青時失蹤的那幾日,也曾探問過霍青時的行蹤,自然也就知道了霍青玉的悲慘結局。如今他瞧着霍青時緊閉雙目的樣子,便知道她思緒又回到了那一日,且一發不可收拾,這才把自己重新封閉起來,看不見聽不見。
喬灼眸色一暗:“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你到底是誰?”
葉映並不答話,依舊沖霍青時道:“你當初幫助陛下,不就是因為你認為大皇子和二皇子都不適合做皇帝,不就是因為你心繫遂國百姓,這才屢屢相助?可是如今你又怎麼能眼睜睜看着順國的百姓,被喬灼這樣的人統治?”
“你當初反對陸安做皇帝的理由,不就是因為他性子過於暴戾?難道未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喬灼就能勝任這個位子?”葉映聲嘶力竭,拼盡全力想要將霍青時喊醒,“你好好想想,你站在順太后這邊的理由是什麼!”
喬灼臉色一變,連忙去捂霍青時的耳朵。他了解霍青時,作為霍家的兒郎培養,霍青時在家國面前,從來是不顧自己的傷痛的。她從不是一個自私的人,身邊的人,更是有捨身為她的喬氏,有一生奉獻給彼此的霍夫人和德妃,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陸閑,有馳騁沙場一輩子,將自己交付給國家的花太尉和司徒維楨。
她在這些人的熏陶之下成長至今,不管是敵人還是友人,都有自己為之奉獻一生的東西,而這個東西,或是國家,或是愛人,卻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信仰。
霍青時的信仰從來沒變過,她再如何逃避,再如何想要離開這個世界,卻也從沒變過當初那一顆熱愛這個世界,想要改造這個世界,讓這個世界發展更好的心愿。
不然她不會在決定回自己的世界之後,還屢屢插手各國國事,也不會再讓蔡鷹辦什麼女子學堂,更不會自己親自去考什麼狀元,當什麼侍中。
她欺騙了自己,卻騙不了這些關注她,甚至是無時無刻不在注視着她的人們。也正是因此,她才顯得那麼閃耀,如一道光,照進了無數人的心中。
霍青時輕輕睜眼,唇齒微張:“吵死了。”
話罷,喬灼便忽然覺得自己動彈不得,他方才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收不回來。只得眼睜睜瞧着霍青時從他懷中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他腰間的匕首,如飛刀一般,往葉映的方向丟去。
一瞬間,葉映身上的麻繩一下子解開了,他一躍而起,將身邊帶刀侍衛打倒在地,奪了他的刀,架在了喬灼的脖子上。
“你騙我?”喬灼身子不能動,只得咬着牙說出這句話。
霍青時點了點頭,拍了拍手:“你確實了解我,可是你不了解我身邊的人。比如溫渡一,比如柳深塘。這兩個人一個是神醫之後,教我穴道,一個是飛針高手,教我扎針。”
不錯,方才霍青時在喬灼的刺激之下,確實有一陣的恍惚。可是作為霍青時,作為在霍府摸爬滾打多年,斗敗了霍豫立的霍青時,她太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卑躬屈膝,什麼時候應該昂首挺立。於是她找准機會,趁喬灼對自己放鬆警惕,將之前柳深塘贈予她的針刺進了喬灼的穴位之中,叫他動彈不得。
她不像柳深塘,要靠這招保命,故而當初學的時候也只是當作一個小花招,沒怎麼用心。所以她方才的隱忍和瑟縮,並不是封閉自己,而是在尋找喬灼的穴位。她只有一根銀針,為了保命一直藏在自己腿上的皮膚下面,若是失敗,她就徹底沒了翻盤的機會了。
“別殺他,還要靠他號令皇宮中的兵馬。”霍青時吩咐道。
葉映點了點頭,一把將喬灼拉起來,刀刃對着他的咽喉,拖着他走了出去,對外面被這幅場景驚懾到的士兵朗聲道:“如今賊相已被生擒,我知道你們之前都是被逼無奈才臣服於賊相,如今只要你們棄暗投明,前事可以既往不咎!”
眾人驚詫之餘,只得偃旗息鼓,俯首稱臣。
喬灼被扎了穴道動彈不得,就算有人大着膽子想要上前救援,也未必打得過葉映,更遑論從葉映手上搶一個動彈不得的人質。
可是光有這些士兵遠遠不夠。喬灼手上可是擁有了順國所有的兵權,若是找不到虎符,他們就不能真正的接管順國,還有可能讓順國皇族的旁支蠢蠢欲動。
霍青時掐了時間,突然一笑:“應當到了!”
葉映正準備問是什麼情況,便聽見外面赫然掀起一陣混亂和嘈雜聲。有小廝來報,正巧見喬灼被葉映的刀逼着,嚇得連滾帶爬便要跑開,卻被霍青時抓住摁了下來:“何事?”
“北部!北部打進皇城來了!”
喬灼瞳孔一縮,斜向霍青時:“你……多久之前就開始布這個局了?!”
霍青時不理會,朗聲一笑,道:“打開城門,迎北部士兵進城!”
小廝嚇得屁滾尿流:“不敢!不敢啊!侍中大人!那北部和我們不共戴天,如何能讓他們放入城中啊!”
“叫你傳命,沒叫你瞎掰!”霍青時仰首沖他,“還不快去!”
小廝無奈,只得下去傳命。如今喬灼喬相爺都已經成了瓮中之鱉,他還有什麼敢忤逆霍青時的地方?
喬灼突然明白了:“那些災民……”
“沒錯。”霍青時頷首點頭,卻是看也不看喬灼一眼,當初雪崩的事情除了她、順帝、順太后和陸閑,在沒有第五個人知道,可是喬灼突然這麼一提,她便知道雪崩一事,原來喬灼也是知道的。也就是說,那時候的喬灼,和順帝一樣,將災民的性命棄之不顧,只為了自己的利益。
“那場雪崩聲勢浩大,可是朝堂之上沒有一人提起,是因為順帝,或者還有你的份兒,封了那些知情人的嘴。不知道的便只以為那是一場普普通通的雪崩罷了,可是事實上,雪崩的地段住着上百戶人家。”
“我和順太后動用了狼牙峰當年收編的土匪,讓他們幫助災民轉移到了北部游牧民族那邊,這才護住了他們一條性命。”霍青時冷聲道,“既然順國的皇帝不愛自己的子民,那就只好將這些百姓轉移到北部游牧民族去了。”
北部游牧民族原本是順國的一部分,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和順國分裂,兩邊可以說雖然沒有到水火不容的程度,但也因為歷史遺留問題,導致誰也不待見誰。
可是順太后此番做法,卻讓北部部族驚覺,這順國皇宮之中,竟然還有這般心繫百姓的掌權者。女子又何妨?他們北部部族的女人騎馬射箭,也不見輸男人幾分!當年北部部族脫離順國,就是因為順國一心攪和進五國紛爭之中,不顧黎明百姓的生死安危,只顧皇家的利益和榮譽,讓他們心生不滿,才和順國劃清了界限。
如今發覺這順國皇宮之內,尚且有一個人願意體恤黎民百姓,願意為天下蒼生着想,自然是心生好感。
而當初陸閑去狼牙峰上剿匪之時便知道,那匪窩裏的三當家,是北部部族的將士,也是被派來剿匪的,想來當時北部部族和順國都難以容忍這狼牙峰上面的土匪,這才雙雙前往剿匪。陸閑看穿之後,多次以皖時之名和那三當家通信,畢竟二人合作一場,看出彼此異樣卻都不曾拆穿,也算是聯了一回手,也就成了不打不相識的朋友。
三日之前,陸閑得知霍青時有可能會被喬灼關押之時,便給那北部三當家去了一封信,告訴他順國情況,叫他即刻啟程,協助順太后奪權。
北部部族早就對順太後有所敬仰,如今又有三當家對朋友的一番仗義執言,自然是熱血沸騰,於是當即從狼牙峰潛行而來,三日時間,兵臨城下!
“陸閑是怎麼知道的!”喬灼咬牙切齒,他已經將順國所有的探子和眼線都斬草除根了,哪能還有一個探子回去遂國報信?
霍青時笑而不語,喬灼卻反應了過來。
原來當日他告訴霍青時順太后中毒一事的時候,霍青時問他要一些權力,並不只是想要試探他。霍青時當然知道喬灼就算給她放權,也只是一些表面的權力,可她佯裝不知,欣然接受,以此為假象,藏住了陸閑的一個探子,叫他回國把順太后中毒的事情,告訴了陸閑。這才有了陸閑聞訊寫信一事。
“原來你從沒有信任過我。”喬灼話語低落,眼神滿是落寞,面對這樣的窘境,他卻對霍青時仍然生不出一點恨意來。他只怪自己無能,不能取得霍青時的信任,不能讓霍青時愛上自己,不能留霍青時在自己身邊。
霍青時終於看向他,一字一頓道:“我曾經很信任你。”
喬灼一愣,品味出了她沒有說出的話。曾經很信任,也只是曾經了。是他喬灼,一點一點將霍青時的信任揮霍,將她給予的信任耗費殆盡。
他不再是當年那個蘭若棠,而她也不再是那時唱着“桃之夭夭”的喬嫻。
他們如今,只是喬灼和霍青時,只能是喬灼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