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之敵
這天傍晚,萩沢讓回到小屋子裏的時候,早苗幸太和海川進都不在。
他一開始沒怎麼在意,可當他洗完澡,發現這兩個人還沒回來時,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今夜的天空中既看不到月亮,也沒有星星。萩沢讓坐在跳動着火星的碳爐邊,用火鉗撥動炭火,使空氣流通,讓碳能夠充分進行燃燒。
只是手上動作的同時,他微微垂着眼,火光映在那雙漆黑的眼瞳中,明明滅滅不甚分明。
按理說,如果早苗幸太二人真的去做他們所謂來錢快的生意了,那麼一定會提前做好安排,這樣的話不至於被旁的事情拖累,一旦回到據點晚了,很有可能會被最近都是晚歸的中原中也發現什麼端倪。
可都到這個時間了,這兩人竟然還沒有回來。
那麼問題來了,他們倆在擂缽街會出什麼意外呢?有中原中也在,擂缽街還有人會輕易招惹這個全是由未成年構成的小團體嗎?
啊。
萩沢讓將想到了一種可能。
既然擂缽街的住民不會,那麼擂缽街以外……
思緒剛剛到這兒,萩沢讓突然聽到外面傳來的匆匆腳步聲。
“嘭!”
房門一下子被人從外推開,那個人逆着光站在門口,一手扶着門框,一手支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息。
“幸太君?”萩沢讓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讓!”早苗幸太飛快關上門,三兩步走到萩沢讓身邊,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握住他的手,“進被抓起來了!快幫幫我!”
他的手心裏全是冰冷的汗水,可萩沢讓卻顧不上那麼多。
海川進被抓了?可為什麼體力比他弱的早苗幸太卻能逃回來?而且早苗幸太第一時間找上的不是羊的王牌中原中也,不是白瀨等年紀大一些的成員,反而是同屋的自己……這又是為什麼呢?
心中生疑,萩沢讓面上卻沒露出任何破綻,慌忙道:“可、可是我能幫忙做什麼?”
“你和我一起去找中也!”說著說著,他就將萩沢讓從碳爐前的小板凳上拽了起來,“有你、有你在的話,中也或許不會那麼……生氣……”
說著說著,他的語氣就弱了下去。
萩沢讓盯着他的後腦勺,嘴角微微翹起一個諷刺的弧度,不過很快就被他壓平,沒讓前面的人瞧見自己的異常。
都這種時候了,這傢伙居然還在想怎麼才能不挨罵?
“到底是怎麼回事?”
萩沢讓任由他拖着自己出門,夜風吹得他一個激靈,周身的熱量快速下降,就這麼一會兒,他就開始想念屋裏熱烘烘的碳爐了。
“嗯……我、我和進今天去了外面……”擂缽街外。
“看到一個可以下手的目標,然後、然後我和進本來想按原來的方法將人揍一頓然後再拿一筆錢的……”果然。
“可是……可是我們沒注意到那傢伙還有同伴……最、最後進就被抓了,我趁亂跑了出來,打算叫上中也去救他……”很好,同伴沒有具體到數,那麼究竟是一個還是一個以上?如果是一個的話,只有海川進一個人被抓倒有可能。而如果是不止兩人,那麼他們放早苗幸太回來的目的是什麼?
早苗幸太磕磕巴巴地回答萩沢讓問題的同時,後者也對目前的信息進行了簡單的整理。可根據他說話的語氣、流利程度、內容的完整性和邏輯性,萩沢讓猜測他大概是怕自己在中原中也面前說漏嘴,於是省略了部分關鍵性的內容。而這些被省略的內容,情況嚴重到了他不敢一個人去找中原中也的程度。
……嘖。
該不會被下套了吧?
萩沢讓眉頭一皺,腳步停下來,猛地往後拽了早苗幸太一把!
“?!”
早苗幸太腳下一絆,差點摔倒。他滿臉怒容地扭過頭,卻見萩沢讓在他的衣服口袋上摸摸搜搜,“你找一下褲子口袋。”
“?”早苗幸太反應慢了半拍,他有些尷尬地想往後躲,“你到底幹嘛?!”
“……”就在這時,萩沢讓像是摸到了什麼,動作忽地一停,在早苗幸太退開前,飛快地從胸口處的口袋裏摸出了一個還不及指甲蓋大小的小玩意兒。
早苗幸太驚訝又疑惑地看着萩沢讓手裏的東西,不解地問:“我記得我衣服口袋裏沒有裝東西啊?這是什麼……”
“追蹤定位器。”
一道聲音沉沉地從兩人身後傳來。
早苗幸太嚇得頓時縮到了萩沢讓身後去,萩沢讓卻是眼睛一亮,扭頭看過去:“中也哥!”
“嗯。”
中原中也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一把奪過萩沢讓手中的定位裝置,拇指食指一用力,眼看就要將定位器給捏碎,萩沢讓趕緊伸出手阻止他。
“等一下,中也哥!”
“?”中原中也眉毛挑得老高,對萩沢讓的出聲感到意外。
萩沢讓雙手握着中原中也的手,不讓他用力。當然,如果中原中也真的不顧萩沢讓的勸阻想捏碎這東西,那萩沢讓也是攔不住的,畢竟兩個人的武力值差距就擺在那兒。
可到底中原中也還是信得過萩沢讓的。
“中也哥稍微冷靜想一想,什麼人會用這種東西對付一個小孩?如果他們這麼做了,目的又是什麼,為此準備了多久,身後到底有多少人?”
萩沢讓的一連串發問,讓冷靜下來的中原中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從幸太君回到據點到現在,定位信號在這裏停留的時間足夠引起他們的注意了。羊的位置已經暴露,可是進哥還在某個人,或者某些人手裏等着中也哥去救……”
萩沢讓不緊不慢地說著,黝黑幽深的眼睛裏倒映不出一絲光亮。
他看着回過味來的中原中也眉頭越皺越緊,輕輕地說:“是羊,還是進哥?”
中原中也:“……”
氣氛突然凝滯下來。
“等、等等?!”大冬天的,早苗幸太額上竟然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臉上的表情驚疑不定,“你、你在說什麼呀,讓?既然中也在這兒了,我們不應該趕緊去救進嗎?!”
他不一定沒聽懂萩沢讓剛才的發問,可巨大的恐慌讓他懷疑自己聽到的,或者說,他希望自己聽到的都不是真的。
可萩沢讓和中原中也並沒有搭理他。
中原中也低頭看着那枚小小的定位器,視線稍微往旁邊一偏,又看到了握着他的萩沢讓的雙手。
藉助別處透來的黯淡燈光,他看到那雙比他小上一個號的手被凍得通紅,細瘦的手指上還帶着些常年做活留下來的細小傷痕,觸感更是粗糲。這本不該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兒應有的手。
中原中也收回視線,認真地看着萩沢讓,低聲問:“你有多少把握?”
萩沢讓一愣。
隨即他笑起來,語氣輕快地說:“那得看中也哥到底有多強啦。”
中原中也嗤笑一聲,下巴微昂,表情張揚又桀驁,“你在說什麼廢話?”
萩沢讓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肆意飛揚的、狂放不羈的笑容,比夏日裏刺目耀眼的太陽還要霸道,萩沢讓覺得自己不過是看了一眼,就差點被灼瞎。可就算如此,他也依舊捨不得挪開自己的目光。甚至還有種就算真的瞎掉也無所謂,因為已經值了!
太漂亮了……實在是太漂亮了……
這樣漂亮的東西怎麼能不好好收藏起來呢,一定要……一定要……
他顫抖着,就連腦子裏的想法都變得支離破碎。
為什麼呢?明明已經忘掉了那張臉,可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卻讓他激蕩的心情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他再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理解他的父親了。
父親是在一個夜裏被那群帶着兔子面具的傢伙帶走……不,應該是請走的。
那會兒他正帶着萩沢讓讀小林一茶的俳句集。無論是他還是萩沢讓,對這群突然出現在庭院中的奇怪傢伙都沒分出半點注意力。
他帶着萩沢讓念:「片枝は都の空よむめの花」①
萩沢讓奶聲奶氣地跟着他念。
聽兒子念完,他誇了一句,接着扭頭就頤指氣使地吩咐那群人給他準備好新的座駕和居所,然後丟下一長串的要求,就連衛生間一個水龍頭都得鍍金鑲鑽,挑剔得比從雞蛋裏挑骨頭還誇張。
可是那些人卻一言不發全地應下來,按照他的條件去安排了。
他把抱着書的萩沢讓放到一邊榻榻米上,說:「看到了嗎?」
萩沢讓點點頭,說:「明白了。」
這番看似有些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卻讓他滿意地笑了。最後萩沢讓被家僕帶回屋睡覺前,他說了一句:「人和野獸最大的區別就是,能夠通過自己的意志控制住自己的慾望,不受其支配。而如果有一天……」
“而如果有一天……”
坐在台階上的萩沢讓垂着頭喃喃出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從早苗幸太那兒問到之前他們被抓的地方后,萩沢讓根據自己早早記在腦中的橫濱地圖進行了一番計算,最終給中原中也說了兩個地點——即他分析的,敵方目前最有可能的兩個據點。而究竟是哪一個,那就需要中原中也自己排查確定了。
為什麼說是敵方據點,而非海川進所在,因為按照萩沢讓自己的推測,海川進是十有八.九活不下來的。可他同樣也知道,哪怕只有十之一二的希望,中原中也也絕對不會放棄。
通知白瀨帶走羊的其他成員后,中原中也便離開了擂缽街,而萩沢讓則揣着那枚定位器和早苗幸太留在了據地里,坐等不速之客的到來。
“喂,讓……我、我覺得我們還是趕緊走、走吧?”早苗幸太哆哆嗦嗦地扯了扯萩沢讓的衣角,一方面是被冷風吹的,一方面也是怕的。
可無論他說些什麼,萩沢讓就跟沒聽到一樣,半點反應也無,獨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了能夠超脫你的意志,凌駕你的慾望的東西,那麼恭喜你,以及……」
「千萬不要猶豫,用盡一切手段將之收入囊中吧,那就是人誕生並存活的理由啊!否則這個無聊世界——這個無聊的世界——究竟有什麼值得留念的呢?!!」
記憶中的父親肆無忌憚地大笑着,依舊那般不可理喻,癲狂至極。
“啊……”
原本擠在萩沢讓身邊瑟瑟發抖的早苗幸太瞬間瞪大了眼睛,剋制不住地一點一點朝遠離萩沢讓的方向挪動。
他驚恐地看着陡然間像是換了一個人的同伴……
萩沢讓眼神迷離,目無焦距地仰頭看着黑沉的天空,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他捧着臉,神情無比陶醉,有點像是喝多了,又像是不小心吃了毒蘑菇瞧見了幻覺,還像是沉浸在了什麼溫暖美好的虛無回憶中一樣……
“那麼漂亮的東西……一定要、一定要好好收藏起來。”
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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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片枝は都の空よむめの花」——小林一茶
譯作:
一枝,即讓
京都的天空成形——
啊,梅花
讓的一些設定就來自這首俳句,本取名廢甚至直接摘了其中一個字給他做名_(:з」∠)_
他的異能力……咳,算是劇透了吧……就是梅花相關
這個事件過了就開啟時光飛逝大法,別急,該來的總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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