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我弟
李秋喜的公公周老旺當然沒有死,他不但活着,還活的好好的,但他就是不出聲。
周老旺原來是實名制地主,家裏土地多,孩子多,條件好,後來土地給充了公,家裏所有財產都分給了窮人,周家人被扣上剝削地主的壞名聲,走到哪,簡直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分田產的時候,李秋喜這個童養媳獲得過取得的自由的機會,領導們讓她自行選擇,是回娘家還是分家另過,還是有其他別的選擇,都由她。
可是那時的李秋喜,就算她不完蛋,一個八歲的孩子能做什麼選擇?
她每聽人家說一句話都怯生生的,不敢抬頭應,後來在領導們耐心開導下,她才唯唯諾諾說再好好想想。
有人說帶幫她找娘家,可是八歲的李秋喜被封建社會毒害太深,腦子裏唯一的理解是,有過婚嫁的女人再回娘家,會給娘家帶來霉運,況且,她娘家在哪她根本不知道,她的記憶里,只知道有個爹娘,上有兄姐,其他關於娘家的記憶,幾乎為零。
要是自己分出來自己過日子,八歲的孩子實在不知道一個人的日子怎麼過。
最後,她還是選擇留在老周家。
面對那麼多選擇,她最後仍然決定留在老周家,別人以為,她是在老周家富的流油的日子過慣了,再過不了窮苦日子,於是,她跟老周家人一樣,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別看周老旺家裏人多,男壯丁比女人還多,但是迫於成分迫於對李秋喜習慣性的欺壓,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她出頭。
昨晚李秋喜被捉了“女干”,還是周老旺老婆親自送去的草繩,讓人捆了她,以爭取全鎮人對她周家人的好感。
周家人恨李秋喜,一家子人本來就沒好成分,她卻還跑出去搞壞了名聲,活該讓人打死,要不是念着她掙工分能幹活,吃的少,周家人早就把她趕出家門了。
傻小子二蛋跑過來拉過李秋喜,生怕李秋喜吃了虧,李秋喜正在氣頭上,手裏的癢還沒解呢,不想現在就撤。
二蛋突然啊啊直叫,抓緊李秋喜的手也鬆了開,李秋喜見情況有異,回頭望去,卻見二蛋指着洪水裏兩件上下沉浮的黑物大叫。
李秋喜走近一看,突然大叫道:“是個人,不,兩個人,有人掉水裏去了!”
二蛋往前奔跑着哭喊:“娘,娘,爹,爹,娘——”
李秋喜恍然,連忙追上去,死死抓住二蛋的胳膊。
二蛋見爹娘被沖走的屍體,死命往洪水裏掙,李秋喜一人掙不過他,向後大聲叫:“快來幫忙,水裏是二蛋爹娘!”
人們聞聲而來,幫助李秋喜按住了二蛋。
李秋喜抱着二蛋的脖子道:“二蛋,好二蛋,聽話,咱不能去,你要是去了,你也會死,姐就再也沒有你了。聽話,好不好二蛋?”
二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着,李秋喜好生安慰了半天,二蛋漸漸止住了哭聲。
但仍是怕二蛋突然暴躁,再往洪水裏衝去找爹娘,李秋喜求了身邊幾個老實漢子道:“你們先別走,這孩子一想起來再跑,我一個人拉不住。”
這幾個漢子念着李秋喜的救命之恩,又聽聞剛剛她對鎮領導那番說辭,心底對她的印象多少有了些改觀,面對她的請求,幾個人雖沒說話,但也沒離開二蛋身邊。
天已經亮了,二蛋抽抽噎噎再不肯睡,李秋喜往他背後伸胳膊,卻見二蛋一躲,李秋喜想起來什麼似的往他身後看去,不由倒吸涼氣。
二蛋的後背拳頭大小的一塊地方,血肉模糊,不必想,那定是為她擋石頭時砸下的傷。
李秋喜撕掉二蛋的衣服,哽咽道:“二蛋,疼不?”
二蛋咬着牙,硬是搖了搖頭。
身邊沒有藥物,二蛋身上的傷口得不到處理,必會感染化膿,這個年代這種傷病,會致命。
李秋喜放下二蛋,跑到山上草木茂密處,尋了些藥草過來,她常年上山拾柴打豬草,什麼草能做什麼用途她大略明白些。
她取了草回來,在石頭上碾碎,為二蛋敷了上去,怕他疼,邊撮嘴吹着邊用指腹輕輕為他塗上,然後又撕下自己衣服乾淨些的衣邊,為二蛋做了包紮。
一眾男女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那十根靈巧柔軟又白皙的手指,在二蛋後背上蝶兒似的翻飛。
每個女人都在心裏面嫉妒着,同樣下地勞作,人家的手咋沒被糟踐的像枯樹枝呢?每一個男的,都想做二蛋背上的那塊傷疤,被那雙手侍弄着、關照着。
打理好二蛋的傷口,她把身邊的鑼提起來,嘭地一聲敲響,連沉睡的小孩子都被她吵醒。
李秋喜大聲道:“但凡活着的,喘氣的,不管你老的少的,都給我聽好了!從今天起,二蛋這孩子就跟着我了,我就是他姐,他就是我弟。要是我聽見誰再說那些個有的沒的,有一個算一個,我李秋喜,非得剪爛他的舌頭!要是我聽見誰家的孩子在外面胡說八道,我剪他爹媽的舌頭!”
說罷,李秋喜抬手扔掉了破鑼,拉着二蛋的手就往山下走去。
人們光顧打量、合計這個突然換了一個人似的李秋喜,卻沒有發現,洪水已經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