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仲夏帝星落(四)
王煥之清朗溫潤的聲音回蕩在內殿,彷彿給皇帝最後的幾個時辰敲響了鳴鐘。
這道旨意將王煥之徹底綁到了天家的陣營,因為皇帝放給了他足夠大的尊榮。數朝來,他是最年輕的護國公。
護國公,這個爵位便是一張壓死王煥之叛逆心的招牌。皇帝這一招,不可謂不高明。
沈宴冷靜地抬眸看向皇帝,問道:“皇兄。”
她彷彿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說不出來。對着皇帝這個便宜哥哥,她其實有些感情複雜,若是說皇帝絕情倒不至於,但若說它有情,也未免太過可笑。
“對了,朕死後,麗妃陪葬。”
皇帝將自己身後的朝政都給安排妥當,才想起來後宮的妃嬪。
崔影?
“麗妃娘娘入宮數不過幾月罷了。”
沈宴牙齒打着顫,說道。
崔影年紀比自己還小,他還有大把大把的青春,若是給皇帝陪葬,那便真的是黃土一埋,此生結束了!
“就按朕說的做。”
皇帝看着沈宴,緩緩說道,一點都不給她留情面。
王煥之給了沈宴一個眼色,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你們先下去吧,讓皇后她們進來。”
皇帝此時已經沒有精力再與兩人說話,便打發了王煥之和沈宴離開,招了皇后等人前來。
待到離開紫宸殿,沈宴還是有些感到不真實,她感覺自己腳下都在發軟發飄。
皇帝前幾日還好好的,今日便要死去。之前還算計自己的皇帝,現在卻要將皇權交在自己的手上。
人生如戲,意外和變數永遠令人難以看破。
“小心些。”
沈宴在出殿門的時候踉蹌了一下,險些便倒地了,得虧王煥之一直跟在她身邊,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沈宴藉著王煥之託在胳膊上的力量站穩,有些疲憊地說道:“今日的旨意,你可曾猜到過?”
“聖意難測,我如何能夠猜得到?”
王煥之鬆開托着她胳膊的手,緩緩說道。
沈宴看向他,只覺得王煥之雖是在自己身邊,卻彷彿離自己很遠。這麼久了,她似乎從來沒有看到他的內心。
“我相信你沒有猜到,但是皇兄的這個旨意,讓我們兩個都很難做。”
沈宴站在外殿大門后,似乎沒有勇氣推開,沉聲說道。
如果她推開這扇大門,那麼皇帝方才下的旨意,便會公佈於眾。
屆時,她還有機會回到從前的生活嗎?
“你放心,萬事都有我。”
王煥之看着她有些疲憊的面容,緩緩說道。
沈宴終歸不是康和。
哪怕兩個人長了一張相似的臉,但是沈宴出身平凡,就算是讀過了足夠多的書本,也比不上康和出身皇室多年耳熏目染的才略。
“我現在說不上什麼感覺,只是這高位上的權利從來不是我想要的,我當時答應,也從來不是為了這個位置。你明白嗎?”
沈宴的手放在大門之後,彷彿輕輕一推,便能將大門打開。
此時門內門外早已經是兩個世界。
聽到沈宴的話,王煥之不可置否。
“長公主,請吧!”
王煥之上前一步替她做出抉擇,用力將兩扇大門推開。
殿外溫暖灼熱的陽光頓時刺入沈宴裸露在外的皮膚,將她想要躲藏起來的心,燒了個乾淨。
沈宴知道,躲是躲不過去了。
徐瑾原本等在外面,方才王煥之進殿時他便擔憂。此時一眼便看到了臉色煞白的沈宴,急忙上前詢問道:“你怎麼樣了?還好嗎?”
“還好。”
沈宴感到萬分疲憊地笑了笑。
今日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員都在紫宸殿外,見到沈宴與王煥之出來,眾人的眼神都粘在兩人身上。
這兩個人,一個是如今大權在握的秦王,一個是聖上唯一的妹妹,這樣的局勢之下,這兩人是脫不開的。
程太傅上前一步,拱手道:“長公主殿下。秦王。”
沈宴記得他,是當朝太傅,也曾教導過康和,便拱手回道:“太傅。皇兄的旨意馬上就會傳達下來,耐心等一下。”
一群人在這裏跪了許久,也不見皇帝的旨意下來。說不着急,是假的。
皇帝龍馭賓天最怕的便是悄悄的走,沒留下旨意便等於留下了一堆爛攤子。
此時聽到沈宴的話,眾人都暗自送了一口氣。
好歹旨意是有的。
旁氏宗親此時臉上雖然悲痛,但眼神和手上的動作都帶着掩飾不住的喜悅。沈宴一眼掃了過去心中也明白,他們估計還在想皇位會落在宗親的某個人頭上。
越心此時從紫宸殿出來,展開手中的聖旨,高聲念到。
沈宴與王煥之方才已經聽過了,此時也便能沉穩一些。反倒是其他人,都帶着失落或是詫異或是憤怒的神情。
一紙聖旨念完,越心將眾人的神情收入眼中,一揮衣袖,將聖旨交給了沈宴。
“長公主再尊貴,也不過是個女子。辰妃娘娘肚子裏是男是女都未可知,這旨意莫不是有人假傳聖旨!”
突然從角落傳來了一聲嘲諷聲。
沈宴捧着手中的聖旨冷冷地看向她,還不待她開口,便聽到徐瑾出言道:“長公主生來便是帝姬尊貴無比,先帝更是命當代鴻儒為帝姬開蒙,如此才智不能攝政,難道還指望一些承蒙祖宗庇護的庸人嗎?辰妃娘娘懷有龍嗣,天下臣民都應該為之祈福。”
“湘侯,若是辰妃娘娘和陛下知道你如此猖狂,只怕是不好。本王既然得了陛下賜爵,便更不能坐視不管。”
王煥之此時與徐瑾一唱一和,將那人直直說得不敢接話。但他依舊懷着怨憤的眼神看向沈宴。
若是沒有她,這皇位就該是他的!
“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萬事安穩,眾人復又跪在紫宸殿外。
夏日天氣沉悶,混合著汗水粘膩的味道,沈宴感到自己額角有些疼痛,眼前的景物疊影重重。
徐瑾察覺到她的異樣,伸手握住她,發覺她的手心冰涼,裏面全是冷汗。
他記得初遇沈宴時,她身體很好。
沈宴向徐瑾笑了笑,低聲安慰道:“我沒事。只是有些心慌。”
話音一落,天邊劈下一道雷電,似是將天空都斬斷成兩片!
紫宸殿頓時傳來成片哀嚎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