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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生來就是做殺手的料。削瘦,中等身高,放在人群中相當容易被忽略。長的不妖艷更不性感,用安晨的話來說,還有着點青澀清純,往往那些人在死的前一秒,還覺得我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而我有天賦,第五次拿槍的時候就十環九中靶心,格鬥訓練了一個多月,我便可以一刀割破一個比我高半個身子彪形大漢的動脈。

今天我有任務。是安晨替我接下的。殺一個跨國集團的亞洲區總裁。並沒有什麼稀奇,我幹掉的“大人物”,伸出兩隻手已經數不過來了。昨天晚上安晨把資料遞給我,目標叫黃學喜,八十多歲了。我說,你不覺得殺一個一腳已經埋進黃土的人有些沒有必要這是這個月來我第一次和他說話。雖然事後想來,這完全是句廢話。

他冷冷的笑我,“我們殺過的人,多數沒有必要去死。”

我也冷笑,“好吧。”

黃學喜,很土的名字,人卻很西化,二十一歲赴英留學,講地道的倫敦腔,夫人前年去世,年輕時是個金髮美女。我記住每一個被我殺死人的名字。

我信報應,信輪迴。

也許他們欠了僱主的性命,但我欠他們的。我想等到他們找我報仇的時候我能對的上號。

安晨每次接任務,都會留足夠的時間做調查,然後出一份堪稱完美的行動方案。按着他的行動方案,我從未失過手。這幾年我們做搭檔,多數是我動手。他的右手好像是受過傷,不能用槍。所以我們的配合多數是他在幕後,我在幕前。當然也有例外,比如說接得活兒很難做,我一個人做不來,他也會出手。不過他依然不用槍,用毒藥炸藥或者是刀。

順利的進入了黃學喜的辦公室。他的工作環境,生活習慣,作息起居,安晨都了解的清清楚楚。黃學喜有心臟病。我包里有一劑kynu900,注射給他,可以造成心臟病死亡的假象。當然,我會帶着槍,以備不時只需。如今做我們這行,能讓人像是死於意外是最高境界。我進去的時候躲過了所有的監控設備和人員,神不知鬼不覺。

然而我站在黃學喜面前的時候他說,“你終於來了。”

我有些吃驚,職業素養使我趕緊鎮靜下來,扶着腰間的槍,對他點頭,“黃先生。”一面環顧他的辦公室,按照行動方案,我應該從他辦公室西面的窗戶跳到天台,會有人接應我。萬一黃學喜有防備,我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他正在偌大的老闆桌上擺多米諾骨牌,一張張的豎在那裏,黑白相間,是個太極的形狀。

“我知道你,你叫安然。”

我一驚,拔出槍,指着他腦門。另一隻手取出針劑。他既然知道了我,那他今天必死無疑。

他依然鎮靜的擺着牌。我走到他的側面,看見他的面前放着一個相框,泛黃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男一女,男的應該是年輕時候的黃學喜,劍眉星目,英俊瀟洒。身邊站着一個蘑菇頭的姑娘,羞澀的挽着黃學喜的胳膊,臉微側,典型的江南姑娘形象,五官清秀,笑容里透着靈氣。

他枯樹枝一樣的手指指着相片里的姑娘,“她是我的摯愛,年輕的時候我為了利益,害的她父母雙亡,她吞彈自殺,只留下一句話,寫在相片的背面。”

我知道該將葯注入他的靜脈,我沒有心情聽他的故事。

他回頭看我,眼神里沒有一絲恐懼。我倒是頗有些害怕了。殺人的,懼怕不畏懼死亡的。

有些鬼使神差的,我用槍頂着他的腦門,伸出一隻手將照片取了出來,背面寫着,“白瑤此生唯一的願望,便是黃學喜死於這隻槍下。”

我想那支槍,就是這個叫白瑤的女人自盡的那一支。頓時意識到了一些事情。

黃學喜說,“對,僱主就是我。”

我笑了,相框上倒映着我慘白的臉。世上那麼多人好死不如賴活着,卻有人花大價錢買自己的死。

我說,“為什麼不自己來?”

他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我懦弱了一輩子。年輕的時候,他是富貴人家的小姐,我懦弱的不敢追求她。是她在60年前的今天對我說,學喜,我們在一起吧。我覺得是在做夢,她告訴我這是真的。我們在一起很快樂,後來我去了英國,而後就職的英國公司害的他父親的產業盡失,我懦弱的不敢失去我得到的工作,懦弱着不敢保護她,而是做公司的狗。如今,我不敢見她,不敢用這支槍爆了自己的頭。”

我覺得這個老人家傻到不可思議,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他讀懂了似的,“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了。我這一生都不快樂,也許聽到槍響的那一剎那,我能解脫。”

我討厭人說死是一種解脫。死向來是一種痛苦。讓身邊的人痛苦。那樣說的人太自私。

他拿出了那把槍,有年頭的左輪手槍。在所有槍的種類里,我最喜歡的一種,打起來有感覺。

我笑,“沒有消聲管。”

他說,“你走的出去。”

我的確走的出去。他的辦公室在八層,我可以從露台跳到六層,那裏有接應我的同事。我料想到了行動的一切,惟獨沒想到黃學喜自己求死。

我說,“你把骨牌擺完吧,不要留遺憾。人生就是一個太極陣,看來您不是高人,終究走不出來。”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將剩下的7張牌交給我,搖搖頭。

我扣動了扳機。他的腦漿噴洒在了相片上,遮住了女子陽光般的笑臉。

撤離的過程很順利。

從TK大樓出來,陽光晃着了我的眼。

我討厭這樣晴朗的天氣。因為那一天,也是這樣的艷陽高照。

五年前的那天,這樣同樣的天氣,讓人心情控住不住的明媚。然而我回到家,卻發現客廳成了一片血泊。父親倒在沙發上,母親眼睛睜的老大躺在地上。他們一人中了兩槍,一槍眉心,一槍心臟。很多年後我回憶當時的場景,這手法顯然是組織所為,就比如說我,早已習慣了這樣兩槍要人性命。如果我估計的沒錯,當年僱主向組織買的是我全家的命,可我偏偏沒死成,被安晨揀回來。我曾經懷疑過是安晨殺的我父母,可終究解釋不清楚若是他殺的人,又為什麼要救我。後來我通過多方打探,才隱約知道當年行動的另有其人,那次行動過後都改名換姓,歸隱起來。組織對這些“退休人士”的保護相當到位,找到他們幾乎是大海撈針。

近兩年來我對安晨的防備漸漸鬆懈,可我們除了合作的時候,大部分時間依舊在敵對。我說不清楚為什麼討厭他,可能因為他是個冷血殺手?可笑,明明我也是。又也許因為他是個琢磨不透的人,常常發脾氣,臉上始終是陰沉沉的,跟半個死人一樣。雖然我不否認他那張臉會讓許多花季少女動心,但卻永遠讓我厭惡。我們一直住在一起,當然,不是一間屋子。因為抬頭不見低頭見,摩擦幾乎可能在任何時候發生。而我們很少吵架,都是上手就打。我身上許多傷都是與他打架留下的。

這些年我花了許多年在道上打聽究竟是誰買我父母的命,卻了無音信。對我來說,動手的那幾個人都不是那麼重要了。我做這一行,太明白,我們只是別人的工具罷了。當然,動手的那幾個人該死,只是相比之下,沒有僱主那麼重要就是。

報仇幾乎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支柱,我想,等到報了仇的那一剎那,生命的意義也許就結束吧。

我手裏握着黃學喜那七張牌,三黑四白。上面不小心染了些血。

我豎起了領子,將鴨舌帽的帽檐往下扯了扯,眯着眼睛快步往前走。已經有警車趕來,我嗤笑一聲,廢物。就好像我的真實身份至今仍在他們的失蹤名單上。范蕭雅,從前我叫范蕭雅。曾經的范蕭雅彈一手好聽的鋼琴,如今的安然,這雙手已經殺了51個人。對,今天的黃學喜,是第五十一個。

我一直走着,心裏開始煩躁。我腦子裏抹不去照片里白瑤的笑臉,曾經的純真,到頭來只剩下一腔仇恨。黃學喜是愛她的,他看她照片的眼神依然飽含愛意。可生死相隔了快60年,他一直活在她的恨里。這才是她最殘忍的懲罰。然而我又做了什麼,上天要如此懲罰我?

那七張牌被我捏的變了型。

這些年,安晨帶着我輾轉在世界各地。我們也是因為這個任務才回到這個地方。很多街道已經變了樣子,我當年的高中也搬遷去了開發區,老校區如今成了公園,校舍沒了,只有那顆老槐樹還在。那裏有我所有美好的回憶。我清楚老槐樹的位置,卻繞着它走。這些年的遭遇讓我不怕死,不怕人也不怕鬼,惟獨怕那些過去。我將他們牢牢封存,如果不小心放他們出來,我會在回憶中痛死過去。我暫時還不想死。

不知不覺我遊魂一樣的在馬路上晃蕩了許久,高樓的影子投在地上,而我像是影子裏浮出的棉絮,輕飄飄的,全身本是雪白,卻被陰影染成了令人厭惡的灰。從做殺手的那一天,我就覺得自己像影子裏的棉絮,恍惚間會懷疑自己是否真實的存在。安然?范蕭雅?范蕭雅死了,而安然,是否是我夢裏的人?不,我不想做這樣黑暗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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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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