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江畔(改BUG)
()雨過初晴,富春河畔山花紅勝火。比山花更紅的,是李知府船頭懸挂的紅燈籠。每盞燈籠有鄰船王翰林家的燈籠三個那麼大,不但糊着嶄新的大紅宮綢,還用金粉寫着“李”、“知府”的字樣,在夕陽光的照耀下金光閃閃。
王翰林的小女兒英華正端坐在窗邊臨帖。她面前的桌子上攤着一本字帖,左手前擺着青磁筆洗和筆海,右手邊雨過天青色的美人瓶里插着一枝梨花。她的衣袖高高挽起,雪白的胳膊上沾着幾點墨汁。
在李知府的大兒子知遠眼裏,對面的船窗就像畫軸,畫中人王小姐這個認真的小模樣兒可愛極了。小姐,就該是這樣知書達理,溫文而雅的啊。
李知遠曲指在桌子上敲了幾下,對正玩着抓子兒遊戲的妹子芳歌道:“你看看人家多安靜,你怎麼就靜不下來寫個字啊,看幾頁書啊。”
芳歌笑道:“大哥,我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她的注意力都在小弟青陽身上,講完這句,立刻就掉過頭笑罵:“小弟,你再耍賴我揍你啊。”
青陽才九歲,正是男孩子最調皮的時候,剛才他趁姐姐講話的機會,飛快地抓走了一把充做賭注的瓜子,可是被姐姐抓了個正着。“李大小姐,你恁沒個小姐樣子,叫爹看見,要請你吃筍子炒肉的。”
“趁爹爹在王家船上做客,我要好好揍你一回。”芳歌挽起衣袖去追,青陽一邊逃一邊怪叫,李知遠去攔,船艙里頓時雞飛狗跳,歡聲笑語亂成一片,在富春河畔傳的很遠很遠。
英華微笑着用力寫出最後一捺,慢慢將筆擱到筆洗里洗,道:“李家真是快活的緊,一天到晚笑聲不停。”
“二小姐,方才李大少爺一直趴在窗邊看你。”英華的侍婢梨蕊掩着嘴小聲笑道:“兩個眼珠呀,一動都不動,盯着二小姐足有半個時辰。”
“看我?是看咱們家的美人梨蕊。”英華好笑的看着梨蕊,“你不看人家怎麼曉得人家在看你?你看上人家了?橫豎咱們兩家是世交。且看幾年,若是他人好,我就把你送與他,好不好?”
“二小姐!”梨蕊漲紅了臉,“你答應二少爺的……”
“省得,省得,你是我二哥的人。”英華想到二哥,不由皺眉,“若是遷都的事定了,就會有大赦,二哥就能回家了。
梨蕊輕聲道:“一定會遷都的,官家一定會大赦的。二少爺也一定會回來的。”
“嗯,二哥一定會回來的。””英華臉上浮現的憂愁好像方才的雨雲,轉瞬就散了。“離富春縣城還有多遠?”
“還有六七里遠。”守在門外的婆子笑道:“二小姐,老爺剛才過來,看見您在蹲馬步,讓您搬個板凳坐下再寫二百。”
“知道啦!”英華苦着臉拖板凳,“寫個字兒,坐不坐有什麼打緊,爹爹偏是規矩多。娘不只會騎馬,還會打獵呢,還不是嫁出去了!”
梨蕊抿着嘴兒重新攤開字帖,挽袖磨墨,“二小姐寫字的樣子還是很溫柔文靜的。若是平時說話做事都是這樣,老爺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二哥要是不舞刀弄棍,你會更開心!”英華長長嘆了一口氣,文文靜靜的坐下來,執筆,懸腕,寫了幾筆,又不死心的說:“聽說大伯比我爹嚴厲,堂姐們一定過的很痛苦。”
“王家小姐知書達禮、安靜溫柔是富春縣出了名的。”門外的婆子笑着接口,“咱們富春有個老話兒,叫嫁人莫嫁李家郎,娶妻必娶王家女。這個王家女,說的就是咱們家啦。別說小姐難求,就是服侍小姐的大姐兒們到了年紀,都有那好人家來求做正妻。遠的不講,服侍大老爺那邊大小姐的春鶯,當年可是大吹大擂四人大轎嫁給陳監生,聽講她現在都是教諭夫人了。”
“王媽,你小聲點。”英華的母親柳氏走了過來,一邊等王媽掀門帘子,一邊道:“李知府在前面,叫人家聽見咱們內宅嚼這些,像什麼話!”
柳氏是北邊滄州富商柳笠公的三女兒,滄州尚武,柳富商生得七八個女兒才有一個獨子,把女兒當兒子養活,槍棒騎馬和算盤帳目無一不教。是以柳氏不但性格潑辣,言語爽朗,而且體格健壯,文能看帳本查賬,武能提弓上馬打獵。她十九歲嫁給中年喪妻的王翰林做填房,和王翰林恩愛異常。論起管家的本事,先夫人拍馬也趕不上她。家裏的僕婦大半是先夫人的舊人,但沒有不怕她的。她一發話,王媽就退後一步,閉着嘴露出苦笑。
英華有着和王翰林一模一樣挺直的鼻樑,帶點兒內雙的眼睛,還有着南方人共有的苗條纖細的身材,若是不講話,便活脫脫是個裊裊婷婷的文靜閨秀。其實她的性格有七分隨母親,小時候跟着長她五歲的二哥沒少調皮搗蛋。長大了,那股子生機勃勃的勁頭依然壓都壓不住,一不小心,就會冒出來。
柳氏是自家的女兒怎麼看怎麼好,極是嬌慣這個女兒,更何況北方女孩兒多是潑辣的,心裏覺得女兒這樣子正好。但在南方人王翰林看來,小女兒活潑太過,嫁到夫家去一定會吃苦頭。所以他定下了規矩,要女兒每天寫四百個大字,藉此來磨練她太過活潑的性情。看上去,這種法子很管用,十五歲的英華不講話的時候,看着溫柔文靜的很。
柳氏進門之後一言不發。梨蕊曉得太太是有話要單獨和二小姐講,把艙里艙外的大小丫頭婆子慢慢支使出去,自己抓了把瓜子,走到艙外的過道里嗑瓜子耍子。
英華右手把筆丟進筆海,左腿就把板凳踢開,像個猴兒似的撲進母親的懷裏,笑道:“娘,爹罰我還要寫二百字,你和爹求個情,饒了女兒。”
“笑不露齒!笑不露齒!”柳氏推開女兒,順手把窗戶都掩上了,笑罵:“你大姐瑤華好生安靜,怎麼你就像個活猴!”
“我要是猴子,二哥就是齊天大聖。”英華抱着母親的膀子嬉皮笑臉,“娘,我想二哥了,咱們花錢把二哥贖回來罷。”
“贖他回來容易,你爹不樂意!”柳氏嘆氣道:“我已經寫信回滄州托你小舅舅找便人給他捎了二百兩銀子,也很夠他花了。過幾個月遷都大赦,他就能回來了。你爹的意思,是叫他吃幾個月的苦頭,好磨磨他的暴燥性子。”
“真能遷都!”英華看到了二哥回來的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眼睛一亮。
“真能!”柳氏安撫的在女兒肩上輕輕拍了一下,笑道:“你大伯的門生已經給你爹寫信來了,勸你爹趁大赦的時候活動活動。方才我在屏風後邊聽老爺和李知府說這個事呢。”
“那爹怎麼講?”英華有些不樂意的鼓起腮幫子,道:“這個翰林有什麼好當的,一年連炭敬都收不到幾封。爹都五十多歲了,在家享清福才好。”
柳氏笑出聲來,在女兒額頭上點了一下,“李大人也這麼勸你爹呢,你爹和李大人投機的很,剛才還吩咐我整治兩桌席面,送一桌給對面船上的李夫人。”
“娘,你又偷懶,爹肯定是喊你親自下廚的!”英華的眼睛眯成一道縫,笑的像個小狐狸。
柳氏咳了一下,笑道:“我是當家主婦,事事親力親為不是要累死。來個客就做一桌子菜的,那是廚娘,不是夫人。明天就到老家了,”柳氏想到總是和她過不去的長子,皺眉道:“一想到你大哥那個牛脾氣,我就頭痛。”
“不痛不痛。”英華替柳氏按太陽穴,笑道:“爹做了一輩子官兒,就掙下幾箱子舊書爛古董,都與他。咱們不管家,讓他管,他就不來找娘麻煩了。”
“帳都清好了,尋個機會交給他罷。”柳氏微笑道:“我是特為來吩咐你,嘴巴緊些,莫讓要王家人一套你的話,你就老老實實和人家講,你娘有多少陪嫁什麼的。”
英華皺眉想了一會,方道:“娘,你打算瞞着族裏和大哥?”
“婦人的陪嫁是私產,我要怎麼用,夫家人本來就管不着。”柳氏冷笑道:“我對你大姐和二哥好,在你大哥眼裏都是別有用心。他天生性子這樣彆扭,咱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說了反添麻煩,像是跟黃家跟炫耀似的。”
柳氏將袖子裏的一本小帳取出來交給女兒,笑道:“托遷都的福,曲江府的地都漲了價。官家腳下地多不是福。娘打算把曲江的地賣掉。你挑一個小庄留下罷。”
“收田租做帳確實怪麻煩的。”英華翻了翻帳本,笑着圈了兩頁,道:“留兩個,一個與我二哥。”
“你大哥是個守不住財的,與你二哥一個小庄一定要瞞着他。”柳氏將帳本納回袖子裏,想了想,道:“你爹雖然從來不問我的私房,但還要和他講,就講我把陪嫁的田地賣了幾畝與你添妝。旁人問你你也這般答他罷了。”
英華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她覺得一家人不應當有欺瞞,尤其不應該欺騙父親,可是又不好說母親這樣做不對。
柳氏看女兒有些不樂意的樣子,捏住女兒的鼻子,笑罵:“你外公講,一個好的商人從不騙人,他只選擇什麼該說,什麼不說。一個好的媳婦也是一樣。你記住了?”
“記住了。”英華眨了眨眼,躲到一邊揉鼻子。柳氏要講的話已經講完,就喊梨蕊倒茶。
梨蕊高聲答應,進來因見窗戶關着,就先開窗戶。她一推窗,便見十來丈之外李家的船艙里,兩大一小三個頭擠在窗口朝這邊看,正是李家的少爺小姐們。
梨蕊生的極美,又得二少爺和二小姐的寵愛,衣飾比平常侍婢更精緻,乍一看上去,倒像個小姐模樣。李青陽一見開窗的是個美人,便當她就是哥哥誇獎的王家小姐了,笑對他姐姐道:“大姐,你看,王家小姐生的比你好看哎。”
天色將晚,只有李王家兩家的船泊在河灣,清靜的很。青陽小少爺嗓門兒雖然不大,這句話倒叫對面船艙里的人聽了個清清楚楚。梨蕊鬧了個大紅臉,甩手就走。
柳氏曉得李家人是認錯人了。自家老爺和李知府少時便是同窗好友,方才還在商量要做緊鄰。若是李家少爺因為梨蕊美貌動了求親的心思,鬧出笑話來便不美了。柳氏略一思索,走到窗邊笑道:“李世侄,這是你的弟弟妹妹?”
“王伯母。”李知遠理了理衣冠,隔着河水拱手為禮,回答:“這是我大妹芳歌,小弟青陽。大妹,小弟,喊人。”
柳氏微微點頭,“英華過來,你就隔江和你世兄世姐見個禮罷。”
英華走到母親身邊,朝着對面萬福,笑道:“李世兄好,芳歌姐姐好,青陽弟弟好。”
因見柳氏側身朝里吩咐侍婢講話,李知遠回禮畢,歪臉朝他偷笑的弟弟頭上輕輕敲了一下,道:“看什麼看。”芳歌便對溫文爾雅的英華扮了個鬼臉。英華頓生知己之感,當著母親的面不敢扮鬼臉,便含笑低頭。
柳氏打點了三份見面禮,連席面一起送過去。過得一會,那邊也派了個老媽子送見面禮來與英華,也回了一桌南方風味的精緻席面。柳氏撿了幾樣下酒的送到前面去,便和英華一起吃晚飯,才吃了幾口,便見王翰林的長子耀祖滿面不悅地闖了進來,怒道:“我二弟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