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日落了(五)
不知沉寂了多久,既無憂才緩緩回過神來。
何知醉已經將桌子收拾好,回了卧室。
既無憂看着被擦的有些發亮的木桌上的倒影,再一次失了神。她看着倒影中的自己,臉色慘白,不知是因為這蒼白的長明燈的原因,還是她真的在恐懼些什麼。
無人得知,也無人問過。
陳嫣然的視線一直緊隨着既無憂,“可以開始了么?”
既無憂頓了一下,隨後點點頭,“……嗯。”
既無憂收起所有的思緒,尋回從前的姿態,掌心一緊,多了一壺酒,她和陳嫣然坐在西窗處,遠處的弓月一點不遜色於滿月的光輝,繁星皆退避三舍。
“先說說你的故事吧。”既無憂收回目光:看着陳嫣然。
“故事……”陳嫣然低了下眉頭,但很快又抬了起來,“你不是我的粉絲么,大都都聽過了吧。”
“本肆主要的是那些不為人知的,你最好想清楚,你講的故事本肆主滿不滿意也是築夢的一大關鍵點。”既無憂冷冷的看着她,現在她只是一名築夢師,她有她的任務要做。
誰也不能阻攔。
“哦哦,我知道了,我在想想吧。”陳嫣然將目光移向窗外,月光下又是兩個斜長的影子,陳嫣然認出來了,淡聲道:“他們來了。”
既無憂看向窗外,一黑一白在月暉下,格外的瘮人。
“陳嫣然,本肆主再問你最後一遍,是否願意築夢?”既無憂的語氣嚴肅了很多。
“為什麼要再問一遍,是怕我後悔么?”陳嫣然淡淡的笑了一下。
“回答我。”既無憂的語調很冷,冷的向把刀子,插進了熱騰騰的心臟里,最後滲出來的鮮血都透露着一股寒意。
“我願意。”陳嫣然篤定道。
既無憂挺直了些腰桿,隨後成了一股紫煙,消失在了無名酒肆,蔓延到黑白無常身邊,既無憂一掌將黑白無常驅逐出了無名酒肆,她長袖一揮,怒聲道:“她現在是本肆主的客人。”
黑白無常倒也是機敏,聽到“客人”這兩個字,便知曉了一切,不再多言,向既無憂行了一禮后,就一蹦一跳離去了,奔向另一個深淵。
“他們走了,故事想好了么?”既無憂瞟了眼牆上的刻鐘,語氣中多了一絲不耐煩。
“想好了,開始吧。”陳嫣然嘴角苦澀了幾分。
“這個故事源自五年前,那時候我剛考上藝術學院……”
……
……
五年前,陳嫣然考上了藝術學院,新生報道那天,是她原本安逸,平穩的一生轉折點。
那天,藝術學院門口圍滿了人,穿着紅色衣服的志願學姐學長幫新生么提着行李,去自己的宿舍。
陳嫣然行李不多,她就是中都人,恰好藝術學院也在中都,離她住的小區很近很近,她單提着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就來報道了,可她的哥哥和母親總覺得她一個人不行,還是跟着她一起來報道。
陳嫣然有些無奈,她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成年了,可以為自己的事情做選擇了,她是不太高興的,但一想到母親要為她擔心的樣子,便坦然接受了。
哥哥在一旁叮囑着她上大學要注意的事項,吃虧可以,但不能老是吃虧,要有一雙慧眼,懂得識別身邊的好人和壞人……
這些話陳嫣然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這個世界哪有那麼複雜!
是啊,這個世界哪有這麼複雜,它界定某個東西的時候,大都都是簡單粗暴的。
十八歲的女生眼裏的世界永遠是單純且美好的。
母子三人很是很是其樂融融的走進學校,忽然有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攔住了陳嫣然的去路。
“同學你好,你是大一的新生對吧,我是嘉陽影視公司的,你願不願來我們公司當練習生?”
陳嫣然的哥哥冷眉掃過,將那人一把推開,“不好意思,我們還有事。”
可陳嫣然卻征在原地思緒着。
嘉陽……
這不是K2組合的公司么。
她哥哥敲了下她的腦瓜,微微瞪了她一眼,“想什麼呢!”
陳嫣然揉着腦袋,撅着個嘴,無奈只能跟上哥哥的步伐。
那穿西裝的人里嗎察覺到了陳嫣然的猶豫,偷偷的竄到她的身邊,給她塞了張名片,又輕聲道:“稍後聯繫哈!”
陳嫣然點點頭,手裏緊緊的攥着那張名片,似乎是抓住了什麼寶藏一般。
陳嫣然安頓好一切,母親和哥哥也回了家,她一個人坐在香樟樹下的鞦韆上,獨自搖晃着,感受着秋日裏淡淡的落葉的味道。
忽然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砸了下來,隨後又是一陣哀嚎。
陳嫣然隨即張開雙眼,聞聲尋去,竟是一個女生倒在地上,身上還夾雜着草屑和泥土。
陳嫣然立馬過去將她扶起,“你沒事吧。”
“我沒事,謝謝啊!”女生拍了拍手,又將身上的塵土甩了出去。自言自語嘀咕道:“下次再也不爬樹上睡覺了,疼死了。”
陳嫣然驚愕住了,道:“你剛剛從樹上摔下來的啊!”
“對啊!”女生答道。
“那我還真的挺佩服你的。”陳嫣然投向了羨慕的目光,她從小到大就沒幹過什麼出格的事情。一直都是有賊心沒賊膽。
“你還挺有意思的。”
“你也挺有意思的的。”陳嫣然有些不好意思的臉紅了。
“我叫慧恩,大二聲樂系的,你呢?”慧恩很是爽朗的問道。
“學姐好,我叫陳嫣然,大一舞蹈系的。”陳嫣然很是禮貌的說道,慧恩看到她這麼乖巧懂事的樣子,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怎麼了?”陳嫣然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你這樣真的很像一個書獃子哎!”
陳嫣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這已經不是第一個這麼感覺的人了,她之前的人生一直就按部就班,沒有意料之外的波折,也沒有叛逆期,她一直就是個很乖的女生,是家長嘴裏常說的那種別人家的孩子。
她一直循規蹈矩着,以為這就是她自己。
“你是舞蹈系的,舞台就是你的命,到時候在比爾面前表演的時候,你要是這樣扭扭捏捏的,獃獃的,那可怎麼辦!”慧恩把手搭在陳嫣然的肩膀上,以過來人的姿態,給後輩傳授經驗。
有些忽悠,但也有些事實話。
陳嫣然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心裏的那顆躁動的種子也在慢慢的發芽。
慧恩帶着她來到學校門口的那家火鍋店,途中,陳嫣然又看到了之前給她塞名的穿西裝的男人,他還在給別人發著名片,陳嫣然心裏閃過一絲懷疑,也閃過一絲堅定。
熱氣疼疼的火鍋,煙霧繚繞,看不清彼此的臉,此時“聽”就變得格外的重要。
“學姐。”陳嫣然開口。
慧恩說:“叫我慧恩就好了。”
“慧恩……”陳嫣然喊着她的名字。
在煙霧中,慧恩夾起一塊毛肚,挑起了眉頭,道:“怎麼了,小嫣然。”
“剛剛有個人給我塞了張名片。”陳嫣然打算請教一下慧恩,她畢竟是個學姐,很多事情都比較有經驗。
陳嫣然的手剛伸進口袋裏去拿那張名片,陳嫣然就打斷了她的動作。
“嘉陽?”
陳嫣然點點頭,道:“你知道?”
慧恩莞爾一笑,這學校就沒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是啊,我知道。”
“那……你覺得可靠么?”陳嫣然訕訕的問道。
“嗯……”慧恩將雙手抱在前胸,看着陳嫣然,問道:“你有了解過么?”
“了解什麼?”陳嫣然不解。
“嘉陽。”慧恩說。
嘉陽……
“K2的經紀公司。”陳嫣然回答着。
“還有呢?”慧恩饒有意味的看着陳嫣然。
“……嗯,沒了。”陳嫣然搖了搖頭,整個人有些頹了下去,她果然離開了家裏就不行,什麼事情都沒調查清楚,就險些擅自做決定。
“嘉陽是個靠譜的經紀公司這是毋庸置疑的,畢竟人家有證擺在那裏,但你要弄清楚,嘉陽現在招的是練習生,練習生是什麼,你懂么?”慧恩直盯着陳嫣然。
陳嫣然感受到一股濃厚的壓迫感,讓她瞬間啞口無言。
她知道練習生是什麼,不斷的選拔,不斷的淘汰,最後才能成為那個閃閃發光的自己,幸運的人幾個月就成功了,不幸的人,七八年後都是一顆沉沒在金海中的一顆沙粒。
“嫣然,你需要想清楚,一旦成為了練習生,你將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和努力,你又會有多少的運氣在裏面,可以供你溫飽。”慧恩語重心長的說道。
偶像這個看似光鮮亮麗的背後,都是長達數年的失眠和汗水推擠成的,努力在這裏不是決定性的因素,運氣才是。
陳嫣然的一腔熱血還未來得及爆發出來,就被慧恩的理智型話語給澆滅了。
她回到舞蹈室,剛穿上舞鞋,就被隔壁舞蹈室放出的音樂給吸引住了,陳嫣然是學古典舞的,聽的都是流水一般清新淡雅的音樂,她的耳朵很快的就捕捉到這種粗聽嘈雜但是又很有律動的節奏。
她起身前往隔壁的舞蹈室,透過窗戶,她看見一群人坐在地上,圍成了一個小圈,中間有兩個人,其中一個人緊隨着音樂的節奏在跳舞,是她從未見過的舞蹈動作,時而機械化,時而又好像是軟骨舞,很神奇。
另一個人看着他炫技,隨着音樂的躁動,這個人也開始了,四肢扭動着,如同是在太空行走一般,隨後整個人又像是被電了一樣,電流穿過手臂,整個人都在有規律的晃動。
……
陳嫣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很神奇,在她舞蹈的認知里,古典就是她的全部,天鵝舞和探戈她都嫌少涉及,母親覺得女生要溫婉些,只讓她接觸古典舞和古箏。
她從來沒接觸除此之外的東西。
陳嫣然貼在窗戶上,感知音樂的律動,她發現這種音樂也很美,他們跳的舞也很不一樣,像是在宣洩,又像是在訴說些什麼,很有意思。
其中一個女生剛要起身同另一個人一起比拼一下,剛抬頭,就看見了貼在窗戶上的陳嫣然。
隨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陳嫣然的身上,陳嫣然耳根子發燙,落荒而逃。
夜,靜悄悄的,陳嫣然剛和母親通過電話,她第一次住校,全家都很緊張。
可她自己倒是挺舒心的,她覺得很刺激,一個人躺在這張小小的床上,看着潔白的天花板,整個宿舍都是昏暗的,偶有幾盞小夜燈在熠熠生輝,又或者是室友的打呼聲,和男友的呢喃聲……
這些,她都是第一次體驗。
她的腦海里一直在回想着今天下午在舞蹈室見到的那一群人,她有些疑惑了,在她的認知觀念里,舞蹈必須要在有着燈光的舞台上才能綻放出額最閃耀的色彩,她看過了那麼多場舞蹈廳里表演的舞蹈,卻沒有任何一場要比今天這無意的撞見要來的驚心動魄。
一堆人圍成一個小圈,也可以是一個閃閃發光的舞台。
她的嘴角突然微微上揚,從枕頭底下掏出了那張名片,攢在手心裏,開始無限的幻想着,如果有一天也能像那群人一樣,隨心所欲的暢舞,宣洩,亦或是表達自己的快樂,也可以是默不作聲的講述自己心事……
她在幻想着,憧憬着。
陳嫣然回想自己前半生所走過的路,沒有任何的波瀾,就好像是一個完美人生,可這個人生里沒有太多快樂的種子,大多是安逸。
她想打破這種安逸。
“哎——”何知醉看着陳嫣然嘴角揚起的微笑,便是長嘆一聲。
“怎麼了?你又有了什麼感慨?”神嗷打趣道。
“女人心海底針唄!”何知醉聳了聳肩膀,又道:“安逸也不行,動蕩也不行……她們腦袋裏究竟在想些什麼啊,要是她知道自己選擇里這條路,迎來的全是罵聲,看她不後悔死!”
神嗷忍俊不禁,“你這臭小子!”
“怎麼了!我覺得我小姨真得慶幸我是個男的,萬一我是個女的,她估計都要被折磨瘋了!”何知醉抱着手,揚起下巴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