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上皇……怕是要不行了。”
蘇文君緩緩吐出這句話,語氣十分平靜,既無喜悅歡欣之情,也無哀痛遺憾。
抵京的第四日,恰是十月十六,乃是妃嬪家眷可以往宮內請見的日子。文皎離京兩個月,此次回來,自然要往宮裏走一遭。
只是沒想到一入宮,才讓玉兒和二公主去玩了,還沒和姐姐說上幾句話,就聽見姐姐放了這麼大一個消息。
文皎尚在沉默着慢慢消化這件事,蘇文君已笑嘆道:“說句不該說的話。上皇的病並不是我們做了什麼,偏他病得合適,病重的也合適。”
“如今北邊的仗都打完了,南邊且還在慢慢整頓,五年之內不會再動干戈。況且今年是大比之年,科考也考完了,不耽誤皇上選賢。”
“朝中選秀之聲又起,趁着皇上守孝,還有誰敢再提這事?再過個三五年,皇上馬上就是四十的人了,皇子們也到了該娶親的年紀,估計這幫大臣的心思就一概放在皇子們身上了。”
“今年庚曉也已經完了婚,雖然還沒有好消息,我看她和駙馬過得不錯。縱是守孝,駙馬今年才十六,晚三四年再生育也不晚。啟寧今年才十三歲,已有人家把心思打在他身上。只是他雖然聰明,到底年歲不大,等個三年再挑太子妃正合適,也叫我看看朝中這些人都是什麼意思。”
蘇文君分析完利弊,看看文皎的表情,笑道:“所以我才覺得,上皇雖然前些年給我找了不少麻煩,但今次又着實幫了我不少忙。他都七十一了,將死之人,連母后都不在乎,我就不和他計較了。”
文皎眨眨眼睛,道:“就是姐姐要計較,現在也沒法兒計較呀。”
蘇文君伸手拍她一下。
文皎挨了一下,想過一回才剛姐姐說的話,略帶小心着問:“姐姐,我記得聖上登基也有十年了,除了那回在女官里挑出四位妃嬪外,還一次都未開過大選,你……”
蘇文君微一挑眉,看着文皎笑道:“若我只想要榮華富貴,帝王恩寵,不求別的,現在就該對皇上死心塌地,再無什麼不滿。”
“只可惜當初我以為他和我是真心換真心,偏生後來叫我知道他的心分成許多份,只不過最大的給了我。”
“既已用上心計保全帝王恩寵,此生就再與平常夫妻之情無緣。皇上待我再用心,也是帝王的心。我若沉溺其中,最後害的還是自己。”
文皎默默牽過姐姐的手。
蘇文君回握文皎,滿不在乎的換了個話題:“說起來孩子大了,確實該替他們打算婚事了。”
“別人的孩子我先不管,我自己的孩子總得讓他們找到最合心的才好。玉兒是十一二歲就差不多和涼國公定下了不是?”
文皎點頭。
“啟寧今年十三,連羽雙也十一了。前些年我有意再從家裏挑一個孩子做羽雙的駙馬,只是大嫂卻不大願意。我想想也是,羽雙生來就心志剛強,又是嫡公主,她若成了婚,必然是得在家裏說了算。”
“但咱們家養孩子怎麼樣,你也不是不知道,都一個比一個有主意。這真成了婚,又是誰壓服誰呢?羽雙受委屈,我心裏不痛快,家裏孩子受了委屈,大嫂也不高興,倒是讓娘為難,也白白壞了家裏這些年的情分。因此我想想還是算了。”
聽得蘇文君已經打消了讓二公主在蘇家挑駙馬的主意,文皎心裏一松,這才把壓在心裏好幾年的話說出了口:“姐姐,其實二公主不在家裏挑駙馬是好事。”
“這事還有什麼說頭不成?”蘇文君笑問。
“姐姐想想,歷來不許同族通婚,不許同姓通婚是為何?一是有礙人倫綱常,二便是血緣近親成婚生子,生出來的孩子多有殘缺的,或是呆傻的,甚至是夫妻兩個生不出孩子的也有。”
蘇文君驚道:“這同族不婚的緣由我是知道些的,只是難道姑表姨表兄弟姐妹成婚也有這層顧慮?”
文皎道:“這是自然。生下的孩子是有男人一半血脈,也有女人一半血脈。怎麼男家親戚要注意着不許同族通婚,女家的反不用呢?”
“這也不是我空口無憑。姜叔叔這幾年在西北行醫,診治過不少婦女,發現夫妻雙方身體都沒問題,卻生下孩子有殘缺殘疾或直接生育不出來的人家,大半都是姑表姨表兄妹姐弟成親。”
“不過姜叔叔只是初步有了這個結論,還沒寫出個條陳文字,所以還沒遞上來摺子。且這事一說出去,又要讓多少人家出問題?所以姜叔叔也只告訴了我,未敢說出去。如今離我從甘州回來已半年有餘,想必再有一年半載,姜叔叔就能查個差不多了。”
蘇文皎嚴肅道:“若真如此,這可不是小事。歷來有女兒的人家嫁女,生怕自家孩子受委屈,都願意把女兒嫁回娘家或是姐妹之家,大家彼此有親,總比不熟悉的婆家好。這在民間是極常見的。”
“就算十戶人家中只有一戶如此,這生不出來孩子的先不說,真生出來有問題的孩子,不是害了兩家?孩子又何其無辜。”
文皎接道:“這些人家若不是姑表姨表近親成親,本可生下沒問題的孩子。這些孩子或是讀書,或是習武,或是種地,或是做生意,或是學點什麼手藝,總能為大燕做些什麼。一人兩人不多,但幾萬幾十萬卻不是小數目。”
蘇皇后思忖一會兒,點頭道:“讓我想想這事該怎麼辦。”
再過了一會兒,蘇皇后長嘆一聲:“若是真的,我可不用發愁啟寧了……只是這孩子不愧是我養出來的,倔得很,往後婚事怎麼樣,也還難說……”
文皎愣了半晌,不敢置信的問:“姐姐,難道是景……”
仁永九年十一月初五,上皇駕崩,謚號為“靖”,史稱燕靖祖。
仁永十年秋,太醫院致仕太醫姜楓姜院使走訪三省,發現姑表姨表親兄弟姐妹成婚,會致使夫妻無子,或是有子殘疾的可能增大。
帝甚為重視此事,命各省府州縣全力配合太醫院並朝中天使調查。
仁永十二年三月,大燕律法新增條例,若有三代以內血親之間成婚的,不論是男家血親還是女家血親,官府一律不許登記。私下成婚的,一經發現,依律解除婚姻,並對雙方男女父母及媒人等仗責並罰銀。
於仁永十二年三月之前已成婚的男女不做追責,已訂婚還未成婚的須儘快退婚,不得完婚。
此律一出,大燕不知有多少夫妻抱頭痛哭,多少小男女不得不放棄幻想含淚退婚,又有多少人家反目成仇。
幸而前面已經有了一二年的鋪墊,朝中又多派人去宣傳近親成婚的害處,大燕前幾年才大勝兩回,這些年百姓生活得又不錯,對朝廷都極信任,此律在民間施行並未遇到太大阻礙。
畢竟兩家結親都是想讓孩子過得好的,又不是要結仇,傳宗接代也是大事。既然近親成婚有這麼多害處,何必非要冒着犯律的危險結親?
所以不但連定了親的人家想明白後退了親,還有不少成婚沒幾年的年輕小夫妻,也一同去衙門和離,各自安好。
七月二十一,太子燕啟寧在皇上面前說過一回為何此律在民間施行有效,皇上點頭道:“就是這個道理。大燕百姓雖大多都沒讀過書,卻並非愚人。什麼是好,什麼是壞,百姓心裏是很清楚的。朝廷多做好事,讓百姓信任朝廷,政令才更好推行,大燕才不會落到前朝的境地啊……”
燕啟寧恭敬應是。
看面前已經長成,一半兒像他,一半兒像文君,且越發穩重的太子,皇上心內忽生感慨。
他沉思一會,抬頭看太子仍垂首斂目安然立在地上,便笑道:“啟寧,你初入朝堂,就為了此事幾個月不曾歇過,我放你幾日的假如何?”
燕啟寧笑道:“兒臣辛苦,父皇只有更辛苦的。只不過兒臣是兒子,父皇疼兒臣,兒臣不敢不受。”
說著,燕啟寧忙做了個揖。
皇上指着他直笑:“你啊你,都這麼大了,一聽見放假,還和個孩子似的。”
“正好兒過幾天是涼國公和你林家表姐的大婚,我放你十天假,你替你娘去看看罷。”
燕啟寧面露為難之色。
皇上面上還是笑的,話出口卻微微沉了聲:“怎麼?”
燕啟寧忙走進兩步,又行禮道:“父皇,不是兒臣不想替母後去。”
“只是前幾日兒臣在父皇這裏見過一回涼國公,見涼國公甚是年輕。兒臣又想到涼國公是等了好幾年才盼來大婚,大婚那日兒臣若去了,諸位賓客大臣豈不都要來與兒臣說話?本是涼國公做新郎的該被眾人簇擁,又不是兒臣娶表姐,若變成兒臣被人圍着,實在是……不大好吧……”
燕啟寧微微抬頭,偷眼看皇上的面色。
皇上笑罵道:“你這兔崽子!罷了,不去就不去!只是這回你娘給你挑了不少閨秀,我看過一回畫像冊子,都是好姑娘。你也十六了,不小了,早些把婚事定下,也叫臣子們安心。”
燕啟寧才要張口,皇上又補充道:“你是長子,又是太子,你不定下,底下的也不好定。老二老三也十四五了,你做長兄的,也顧着些弟弟們罷。”
話說到了這份兒上,燕啟寧只得恭敬應了是,見皇上別無吩咐,方行禮告退。
太監們弓着腰問他去哪兒。
“去長樂宮看看母后罷。”
話才出口,燕啟寧就後悔了。
今年林家表姐和涼國公大婚,衛國公之子女韓景嵐蘇景熙特都從西北回京。這也是衛國公的意思,讓景嵐妹妹和景熙陪伴一回外祖父、外祖母。
羽雙和景嵐妹妹同歲,從前衛國公還在京中時,景嵐妹妹和林家表姐一樣,也常來宮中和羽雙作伴。
今日景嵐妹妹便入宮了……
燕啟寧腳步一頓。
不過是見一面罷了。往後景嵐妹妹要襲衛國公之爵,說不定還要當將軍總兵,他們君臣……總有相見的時候。
景嵐妹妹還是他的表妹,難道他要一輩子不見?
再說景嵐妹妹並不適合在宮裏拘束一生,他不是早就知道嗎?
燕啟寧繼續往前走。
長樂宮內,二公主燕羽雙正拉着景嵐嘰嘰咕咕的說話。
聽得是燕啟寧來了,景嵐忙站起來要行禮,燕羽雙卻拉着景嵐就走到燕啟寧面前,笑問道:“哥哥!七月二十六,我和景嵐姐姐要一起去楚國公府送林姐姐出閣,你送我們去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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