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外話:燕回的番外]
[題外話:燕回的番外]
楔子:
“一群沒用的廢物!”
尖銳的女聲突然在屋內響起,聲音冷冽好似冰雪一般,驚得外面枝頭上的鳥兒撲朔朔的一陣驚亂翻飛。
華寧夫人一身百花穿蝶金縷衣,雲鬢高聳,秀眉直豎,猛地拍案而起,厲聲罵道:“幾句閑言閑語就嚇得你們這般手足無措,西陵莫府傳承三百年,就算真的有冤魂那又怎麼樣?”
兩名身着北方封地莫氏青陽大公府上四等侍婢服飾的少女伏在地上,周身顫抖不止,臉色煞白,左邊的一個驚恐的抬起頭來,顫聲說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可是,夫…夫人,那件紫綃衣就那樣掛在中庭的枯井裏,上面還有夫人常熏的離迷香。奴婢親自去看過了,不會有錯。現在整府的人都在說是夫人逼死了靈如夫人,靈如夫人冤魂索命,才會將夫人的衣服掛在枯井裏。奴婢是覺得,我們應該做些事情,好堵住他們的嘴!”
“大膽!”華寧夫人猛地站起身來,冷冷的看着那名侍女,寒聲說道:“就是因為有了你們這些人,才會讓這種謠言越傳越盛!靈如那個小賤人與人私通,事發跳井而死,事情前因後果,青紅皂白再清楚不過,和本夫人又有什麼關係!西川立國之本,最忌鬼神之說,偏偏你們這些人還在這裏怪力亂神、蠱惑人心,簡直無法無天!來人啊!將這兩個賤婢拉下去,重丈伺候,給我狠狠的打!”
“是!”
兩名侍婢聞言登時大哭出聲,上前一把拉住華寧夫人的裙腳。華寧夫人冷哼一聲,一腳踢開兩人的拉扯。門外的侍衛如狼似虎的衝進來,將兩名侍婢拖了出去。不一會,撕心裂肺的痛呼聲就在庭院裏響了起來。
“夫人,不要跟她們一般見識,喝杯茶,喘口氣再說!”一名粉衣二等侍婢服飾的尖臉少女彎腰上前,扶住華寧夫人的手臂,低聲諂媚的說道。
華寧夫人胸口起伏,兩眼怒視門外,緩緩的坐下,寒聲說道:“到底是冤魂索命,還是有人暗中搗鬼,本夫人心裏自然明白。這莫府上下十八房妻妾,二十六房侍寢,數百歌舞姬者,被陰謀冷箭暗害的冤魂數不勝數。若是冤魂真的能夠索命,莫府早就敗亡散盡,何來今日的莫氏主宅?活着時候鬥不過我,難道死了反而有這個本事?我烏鹿氏華寧入府七年,侍寢三百六十七天,產女三人,竟然有人想憑着區區一碟小小的熏香來取我的性命,簡直異想天開!百靈,給我傳令下去,着百香堂午時之前將一月之內所有買走離迷香的人的名單列一份給我,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跟我過不去!”
名喚百靈的侍婢彎腰答應,正要說話,門外的侍衛突然恭聲道:“夫人,百晴、百琪兩個丫頭已經昏過去了。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打下去?”
華寧夫人眉梢一挑,冷聲說道:“既然沒死,就給我潑上冷水繼續打。打開華寧院的前後大門,我要讓她們的慘叫聲傳遍整個莫氏主府,讓那些別有用心、胡言亂語的人聽聽,得罪我烏鹿氏華寧究竟是個什麼下場!”
“是!”
侍衛得令而出,只聽“嘩”的一聲水響,此而的慘叫聲,又猛然響起,傳遍整個莫氏大宅!
華寧夫人冷然坐下,雙目透出絲絲寒意,端起一旁還喂喂冒着熱氣的五子茶,緩緩的喝下一口。
這一天,是西川國第六代大皇雲涼驊第三十八個年頭,莫氏青陽大公的西陵主府內,上演着和平時一樣的角逐戲碼,兩個無辜卻又卑微的四等侍婢,被打爛脊椎之後,暴屍荒野,任豺狼鷹鳩啄食,卻無人敢於理會。
同日下午,莫府的六夫人烏鹿氏華寧,疾病突發,暴病而亡。莫府醫者斷為,面色青紫,七竅流血,血脈凝固,死於斑斕蛇毒。
由於莫青陽此刻正在滄浪山督建皇家陵寢,故由莫府長房夫人逐皖出面操辦了喪事,為這個在莫府之中風光了七年的六夫人風光大葬。
一片悲戚的哭聲之中,莫府的女人們無不在拍手稱快。這個向來囂張跋扈的烏鹿氏華寧,今日終於死於非命。即便是痛哭失聲,也難掩這些向來演藝精湛的各房夫人們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
“這一次,也不知道是誰出手,將這個賤人送上了黃泉路,不過不管是誰,乾的都是替天行道的好事!”
私底下,無數的人在這裏暗暗的揣測着。
然而,在無人知道的角落裏,一個年僅十一歲的稚齡女童,正蹲在一片蕭索的中庭枯井旁邊,燒着一個火盆,將手中最後的一串紙錢拋了進去!兩個月後,滄浪山帝王陵寢督建成功,這個歷時十三年的巨大陵寢,是西川皇帝雲涼氏為了自己百年歸天之時準備的。耗人力物力、金銀財寶無數,北方封地的青陽大公作為這一項工程的督建者,自然油水不絕。十六年內,向西陵城秘密運送財貨的馬車,幾乎沒有斷絕過。
明日,就是他回府的重要日子。整個莫氏主府的各房姬妾們,陷入了新一輪的爭鬥之中。
“你以為,你這一次可以瞞天過海嗎?”
清冽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昭南緩緩地回過頭去,看着眼前這個家丁打扮不超過十二三歲的布衣少年,一雙眼睛裏充滿了謹慎和防備。她斜眼四下望了下,見周圍空曠無人,才開口沉聲問道:“你是何人?”
“我是明南苑園丁的兒子,我叫秦生。”少年眉目疏朗,雖是年幼,可是卻是劍眉星目、面容俊美,一身粗布衣衫也難掩其出眾的氣質。只見他拿着一把鏟土的小鋤頭,緩緩的走上前來,輕聲說道:“大公就要回來了,你以為你真的能瞞天過海嗎?”
莫昭南聞言面色一滯,小小的身體不由得輕輕一顫,一雙眼睛冷厲的看着秦生,以完全不符合她年齡的成熟穩重,沉聲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秦生微微一笑,從袖子裏拿出一張寫滿娟秀小楷的宣紙來,淡淡說道:“還要我說明白嗎?”
昭南的瞳孔瞬間睜大,隨即雙眼微眯,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突然,只見昭南小小的身體猛地就衝上前去,一把將秦生撲到在地。
秦生雖是男孩,可是怎麼也沒料到這個看起來柔弱幼小的女孩子會突然有這樣激烈的舉動,一時不查,竟然被她撲到。只見昭南一下搶過秦生手上的宣紙,撕的粉碎,幾下就塞到嘴裏,咀嚼吞咽,動作一氣呵成,毫無拖拉。等到秦生氣急敗壞的站起身來時,莫昭南已經整理好衣衫沒事人似的站直了身子,斜着眼睛緊緊的盯着少年的臉孔,語氣淡淡的說道:“那麼,還是請你說明白吧。”
秦生氣急,張嘴就大聲說道:“你以為你撕了那張紙就沒事了?你殺了六夫人,早晚會被大公查出來,扔到螟蛉湖裏喂鱷魚!”
“大膽!“昭南猛然厲喝一聲,這個看起來嬌嬌小小的女童此刻發起怒來,竟然有着常人也難以比及的一種氣勢,只見她幾步上前,雙目直直的盯着秦生的眼睛,寒聲說道:“就算我們三房再不得勢,我也是父親大人的親生女兒,我的母親是南方流觴郡守的千金小姐,是大公明媒正娶回來的三房夫人,你今天竟敢以下犯上,污衊與我,可知所犯何等大罪?螟蛉湖裏猛獸無數,看來你是迫不及待想去試上一試了!”
秦生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才一會的功夫竟然就被這少女佔了主動權,他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就見昭南微微一笑,淡然說道:“華寧夫人為人向來苛刻,七年光景,樹敵無數。你竟然說是我害死了她,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念在你是初犯,年紀還小,有口無心,就姑且原諒你一次。若是你今後不再胡言亂語,我今日就當完全沒見過你,不然,莫府的嚴苛家法,就在刑人堂候着你!”
秦生看着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小上兩歲的女童口口聲聲的說什麼“念在你年紀小放你一馬”,不由得氣急攻心,開口說道:“你以為你毀了那個就沒人知道你幹了什麼嗎?你這半年來調查華寧夫人的喜好、作息規律、衣着香料、房裏侍婢的情況,定會落在有心人的眼裏。就算我沒撿到你的筆記,將來也會東窗事發。大公寵愛華寧夫人,又最忌各房爭鬥,若是你被發現,定然死無葬身之地!”
昭南偏過頭來,歇着眼睛好笑的看着秦生氣急敗壞的樣子,輕聲說道:“都說華寧夫人生前為人苛刻,不得人心,看來我還真是思慮不全,竟然還有你這個頑固的黨派。不過,你也說了,父親最忌府中爭鬥,那麼就定會平息此事。下一任的長老會選舉馬上就要舉行,北方封地要給人一個繁華安定的印象,你認為還會有人為了一個已經死去的嚴苛女人討回公道嗎?這個時候,誰在府中挑起風波,誰就是父親的眼中釘肉中刺,除了長房夫人,其餘一律沒有這個資格,更何況是你這個小小的園丁的兒子?今天的話我只說一遍,若是你再敢生事,華寧夫人我都敢殺,你自認為比之那個女人又如何呢?”
說罷,驀然轉身離去!
秦生看着那個小小的身影漸漸隱沒在花叢之中,只覺得頭皮驀然一陣發麻。想了一會,才猛地跺了下腳,輕聲叫道:“我不是…..”隨即就追了上去。
灰暗的花房中,年邁的莫府醫者穿梭其間,還有幾名經驗豐富的穩婆歡呼雀躍的圍在青陽大公的身邊。青陽大公一身紫色長裘大袍,本該明日回府的他,此刻卻破天荒的出現在三夫人的花房之中,並且長眉舒緩,滿臉笑意。
莫昭南站在花房的門口處,臉色不由得一陣慘白。
“恭喜大公!賀喜大公!老夫敢以身家性命斷定,三夫人這一胎定然是個男孩,老夫出身南苗巫醫族,祖上母子青福蟲驗胎術傳承數千年,從無誤診。此刻子蟲在夫人體內,母蟲呈紅色則此胎為女,呈青色則此胎為男。您看這母蟲通體玄青,夫人所懷定是男兒無疑啊!”
青陽大公聞言朗聲大笑,今日真是雙喜臨門,自己督建帝王陵寢受到嘉獎,減免北方封地三年賦稅,自己也得到了長老院首座長老的稱謂。並且當日離家裏醉酒的一次臨辛,竟然還孕育成子。自己多年所得女兒無數,今日終於得子,此乃整個莫氏一族之大喜。想到這裏,青陽大公朗聲大笑,說道:“打賞白石巫醫,以後三夫人這一胎就交給你全權照料,若是出了一點半點的差錯,我為你試問。另外為三夫人準備遷居順西苑,另加八十護衛日夜看護,這是我們莫氏一族的大喜。他日得子,我定要大宴天下百日,遍賞四方流民,以告慰莫氏先祖的浩蕩之恩!”
賀喜阿諛之聲霎時佈滿了整個花房,昭南小小的身子站在花房的門口,卻止不住的開始顫抖了起來。突然,她猛地轉身向這三夫人的別院跑去,卻一下撞在了緊隨而來的秦生的身上。
“哎呦!你幹什麼啊?開心的傻了?”秦生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小女孩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一日之日,自己堂堂一個男孩子竟然被她摔了兩次。皺着眉頭從地上爬起來,埋怨說道。
“讓開!”昭南怒喝一聲,迅速的從他的身邊跑過。秦生莫名其妙,三夫人懷了大公的兒子,是多麼可喜的事情,整個莫家的女人無時無刻不再祈禱着這一天,怎麼她還這樣的表情。想着,就跟了上去。
昭南猛地衝進房裏,遣退了下人,翻箱倒櫃的打點行裝,收拾了起來。
秦生見屋外無人,長驅直入,入眼就看到昭南慌亂的樣子,不由得一陣好奇。上前說道:“你到底怎麼了?一幅要逃跑的樣子?你剛才不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怎麼三夫人得了兒子,反而怕成了這幅模樣?”
昭南猛的抬起頭來,定定的看了秦生一眼,隨即連忙上前,關上了房門,衝到秦生面前,鄭重的說道:“幫我!”
“幫你?”秦生一愣,疑惑的說道:“幫你什麼?”
“幫我逃出去!”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又要逃到哪裏去?你剛剛不是不害怕的嗎?”秦生一頭霧水,看着眼前這個單薄瘦弱可是卻已一己之力毒殺了莫府之中風頭最勁的六夫人的十一歲少女,只覺得她身上隱藏着無數的秘密。
“我外公仕途寥落,母親又常年重病在身,大姐癱瘓在床,我三房一脈式微凋零,自然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就算她們得知是我害了六夫人,大夫人也不會計較,反而會順水推舟的將這事擱置。可是現在不同,我娘懷上孩子,還很有可能是個兒子。各房的眼光一下子全被吸引過來,這個時候,大夫人定會拿這個當作攻擊我們三房的手段,我若是不趁現在逃走,等待明日,定然如你所說死無全屍!”
秦生眉頭緊鎖,沉聲說道:“可是,若真如你所說,你一旦逃走,三夫人和晚魚小姐豈不是危險?”
昭南搖了搖頭,斷然說道:“母親當年懷孕時受到毒害,姐姐一生癱瘓,父親愧對姐姐,定然不會為難與她。大夫人明白這個道理,也不會去觸這個霉頭。母親現在懷有父親的孩子,也不會有事,只有我,若是我留在府中,一旦事發,定然會連累母親。所以我必須逃走!”
秦生看着昭南小小但卻堅定的臉孔,沉沉的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要找我?我們剛才不還是敵人的嗎?”
昭南抬起頭來,一雙靈動堅定的眼睛在陽光的照射下,煥發出別樣的光彩神韻,門外的風順着關的不嚴的窗棱緩緩的吹了進來,吹着她額前的碎發,輕輕的飄着。她張開嘴,看着秦生的眼睛,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的說道:“因為你沒有先去找大夫人,而是先來找了我,所以,我相信你!”
那一夜,是改變是莫氏昭南一生的一個夜晚,同時也在未來的幾十年裏改變了整個天下的行走運勢。若是沒有那一夜的諸多變故,可能所有的事情就會是另一個走向。可是,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凡事沒有所謂的如果,西川大陸波瀾壯闊的史書被輕輕的卷開了一角,亂世的風雲在這一刻迭起翻騰,歷史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經選定了天下的掌舵人。權利的天平在動蕩中運轉着,鐵鑄的搖籃里,那個名叫昭南的女子,踏上了她風雲際會的艱難人生。
“昭南!”秦生站在空曠的原野上,冰涼的雨水打在他的眼帘上,漫天的烏雲在半空中攪動,他對着遠處那個漸漸消失成一個小點的身影大聲疾呼着,聲音凄厲,帶着撕心裂肺的力量:“離開西陵!離開莫府!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再也不要回來了!”
咆哮的北風將那些零落破碎的聲音卷向長空,這些話語終於在未來的日子裏仿若是箴言一般的折磨着所有人的心神,多少年之後。當執掌天下權柄的莫氏昭南再去回想當年的那一個星月無光大雨滂沱的夜晚,那些話語還像昨日一般的清晰的回蕩在她的耳邊。
“離開西陵!離開莫府!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再也不要回來了!”
同年年底,莫氏青陽大公三房妾室夕照夫人產下一子,整個莫氏北方封地一片歡騰,大宴賓客百日,重修先祖聖廟,莫氏第九代子孫終於後繼有人。
駿馬馳騁兮千里,浮雲布天兮萬丈。青陽大公為其子取名為騁,陽明山上的宗廟傳承之上,終於刻下了莫騁的名字。
可是卻少有人知道,在朝廷下達誥書同意莫騁為莫氏世子的第二日,一道命令從莫府逐皖夫人的房內傳了出去:三房內五小姐莫氏昭南,目無尊長,狼心喪肺,殘忍毒害華寧夫人,今着莫氏北方封地各郡守海捕,如有反抗,就地格殺,生死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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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寺廟裏,到處都是流民橫七豎八的屍體,這一年,西川皇朝水患成災,磐離江泛濫,大江南北一片餓殍浮屍,已經到了人吃人的地步。
天空灰濛濛的,似乎又在醞釀著一場豪雨,一輛青布馬車在青石板上發出咯吱一聲脆響,就停在寺廟門前,伶俐的小童掀開帘子,從馬車裏跳了出來,車夫在地上壘起了幾塊磚,以免小童踩在水裏。
小童利落的跳了下來,跑到廟門前張望了一會,隨即對着馬車恭敬的說道:“公子,應該就是這裏了。”
“恩,”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一隻修長的手緩緩的伸了出來,撩起帘子,隨即露出了一張俊朗出眾的臉孔。
來人一身紫緞華服,看起來十分簡單,樣式也不繁瑣,但是只一眼就可以看出華貴之氣,男子年紀不大,頂多二十歲出頭,一雙狹長的眼睛有着深深的幽光,第一眼望去,竟如一隻狡黠的狐狸一般,有着攝人的光芒。身後的小童打起了紙傘,遮在他的頭上,跟着他緩緩的走進破敗的廟門。
見來了人,所有人的眼神霎時間全都好像是看到了獵物一般,虎視眈眈的看着三人。
男子微微頓足,隨即轉過頭去,對着跟在一旁的車夫耳語了兩句,車夫點了點頭,小跑回馬車前,抱出大捧的饅頭。
原本死寂無聲的破廟頓時吵鬧了起來,飢餓的人們一擁而上,將車夫團團圍在中間。
這個紛亂的年頭,在這些流民餓殍遍地的地方,饅頭白面比金子還要金貴,吃人早就已經不是新聞,不吃的才是奇怪的生物。
破廟的後院,是一個偏僻的地方,枯草叢生,亂石遍佈,殘垣斷壁,瓦礫木樁遍及其間,小童看了一眼,眉頭輕輕的皺起,剛要抬腳邁進去,就被一旁的男子一把拉住。
男子微微眯起眼睛,緩緩的蹲下身子,只見橫在狹窄的院門前的,赫然是一根細細的絲線。
這是北地出產的冥蟬絲,纖細並且富有彈性,是上等的織物,在帝都之內,售價可達上百株。即便在大戶人家,也是金貴的東西,也只有豪門望族,才能用這樣的蠶絲編織衣物。青衣男子緩緩的從懷裏掏出一隻金黃色的小匕首,對着那蠶絲輕輕一劃,只聽噗的一聲,一柄寒氣森森的匕首頓時從一旁飛掠而來,叮的一聲扎在細線的上方牆壁上,與男子只隔了半個身位。
小童暗暗咋舌,男子卻狡黠一笑,聲音微微透着絲得意的說道:“看來,我們找對地方了。”
刀聲剛一響,裏面頓時響起了輕微但卻迅速的腳步聲,男子淡笑的走了進來,看也不看的鏡手中的黃金匕首猛地飛了出去,唰的一下就打在巨大的彎刀上,蓬頭垢面,滿臉泥土的孩子手無寸鐵的蹲在地上,顯然剛才那一下子傷到了她手臂上的筋絡。此刻她半仰着頭,牢牢的盯着對面青衣男子的臉孔,目光冰冷,堅韌如鋼,帶着困獸一般的冷靜和兇狠。
男子剛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這一趟,真的來對了。
“舒兒。”男子低聲叫了一聲,一旁的小童聞聲連忙拿過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緩緩的打開了蓋子,然後看了一眼對面的孩子,慢慢的,慢慢的,推了過去。
孩子冷冷的看了男子一眼,眼角微瞄了下面一下,很普通的飯食,雪白的饅頭,紅嫩的燒雞,還有一小碗飄着蛋花的清湯。這在大戶人家甚至有些寒酸的菜肴,在如今這個地界,卻是饕餮的大餐。即便在想要忍耐,可是孩子的喉嚨還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但是也緊緊是咽了一口口水而已,她隨即便抬起頭來,目光戒備的看着青衣男子,那裏面,是濃濃的懷疑和兇狠,似乎只要他現在輕輕一動,這孩子就會拚死的撲上來和他決鬥一般,哪怕用牙齒,也會將他咬死。
男子嘴角緩緩牽起,慢慢的蹲下身去,拉過硃紅色的食盒,他這樣清雅的人物,也不用筷子,伸手就抓了一塊饅頭咬了一口,然後,又吃了一口雞。
隨即,將一切放回遠處,緩緩的站起身來。
孩子一直死死的盯着他,彷彿要在他的身上挖一個洞出來一樣。小童舒兒甚至覺得她會永遠那麼站着,動也不動。然而下一秒,那個倔強的孩子卻猛地坐在地上,抓起食盒抱在懷裏,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就像是一隻惡狼一般,沒有半點儀態和莊重。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從腰間解下一隻銀白色的酒壺,這是從更北面的羅利國傳來的,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紋還有風韻的女子,銀質的表面銀白剔透,打磨的十分光滑。他伸出修長的手,將手中的酒壺遞了過去,輕聲說道:“那。”
孩子正埋頭苦吃,突然感覺到一隻手觸碰到自己的手臂,登時緊張的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帶着濃濃的警惕,戒備的望着男子。
嘭的一聲拔開蓋子,男子輕輕的晃了晃,說道:“這是男孩子才能喝的。”
甚至不再擔心有毒,孩子劈手一把奪過酒壺,仰頭就是一口。辛辣的酒氣登時入口,剛剛灌進氣管,還在就猛地大聲的咳嗽了起來。可是還沒待對面人的笑意滑到眼睛,她就又舉起酒壺咕咚咕咚的全都灌進了肚裏。
“嘭!”
酒壺被狠狠的擲在地上,在地上骨碌着打滾,裏面空蕩蕩的,已然空了。孩子臉頰通紅,可是仍舊一抹嘴,倔強的看着男子,眼裏是小獸一般的頑強。
“呵呵……”
男子輕聲一笑,沉聲說道:“跟我走吧,不用再餓肚子,將來有一天,還可以報仇。”
孩子站起身來,身材雖然很矮小,但是站在那裏,卻有着說不出的氣勢,她眼睛微沉,看着男子的笑臉,心下反覆的思量,終於,一仰頭,冷冷的吐出兩個字來:“條件!”
男子輕輕一笑,說道:“當我的孩子。”
“孩子?”
“是的。”男子笑着說道:“當我的女兒,養在深閨,享盡世間榮華富貴、玉食瓊漿、奢華生活,但是我需要你獻出你的身體。當我的兒子,手握大權,為我衝鋒陷陣、阻擋殺手、戰場殺敵,但是很有可能,我需要你獻出你的腦袋,你自己選擇吧。”
孩子緊緊的盯着男子的笑臉,漆黑的眼睛靈動的眨巴着,想了許久,終於抬起頭來,沉聲說道:“我當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