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初見
夕陽斜斜地掛在天邊,映得這方天地正如這混亂的世道一般,處處瀰漫著淡淡的血色。()
揚州城東,兩個衣着破舊的少年一邊走,一邊說著話,卻不是少年人應有的歡聲笑語,反而是罵罵咧咧的咄咄抱怨。
“作死的言老大,分明就不把我們當人看啊,呸!得手那麼大一塊玉,居然連一個子都不給我們就搶了去,吃食還要靠我們自己張羅,那我們拜他這個老大幹嘛?擺着當爹供奉?!”
“哎,我們哪有得選,不拜他做老大肯定會被打死的,拜了至少還保得住我們的小命哩。”
“豈有此理,總有一天要讓他喝我們揚州雙龍的洗腳水才行!”
這兩個少年一高一矮,勾肩搭背,顯然是一對好夥伴。他們熟門熟路地走到一個雜草蔓生的廢棄莊園中,極目望去,只見這裏大部分的建築物早因年久失修而頹敗傾塌了,只餘一間小石屋孤零零地瑟縮一角,穿了洞的瓦頂被木板封着,勉強還能作為棲身之所。
兩人飢腸轆轆地走進昏暗的石屋裏,因着光暗驟轉,他們的眼睛暫時還無法視物。這兩個少年正準備摸到石床邊、躺上去休息一會兒再張羅吃食,卻是忽覺一陣勁風迎面撲來——下一刻,兩個少年就被一雙乍然從黑暗中冒出來的手掐住了脖頸、抵在石牆上。
背上被撞得有點疼,但對比於驟然間便被不速之客制住要害的恐懼,那點兒疼痛也就不值一提了。
“啊!有鬼——嘎……”喊聲才剛剛響起就立刻被扼止在了嗓子裏,那脖子上的手乍然收緊,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臉也漲得通紅。
藉著從石門外透進來的光,兩個少年這才勉強看清眼前掐住他們的這個人,是個略比他們大上幾歲的青年人,生得倒是俊朗不凡——但此時他們正給這人掐住脖子呢,哪還會管他長成怎樣,先保住小命才是當務之急。再加上那青年的後背上還斜背着一把造型古樸的黑鞘窄刀,一看即知他絕不是這兩個混混少年能惹得起的貨色。
兩個少年看清了對方,對方自然也看清了他們,似乎因為他們不過是兩個無甚威脅的毛頭小子,那青年眉梢一挑,便立時鬆開了手,靠着石門抱臂而立,從上至下地打量着眼前的這兩個咳喘連連的少年。
“咳,咳……你,你是什麼人?居然敢惹我們揚州雙龍……我們可是有言老大罩着的你知道不知道?惹到我們你就死定了!”其中一個肩寬背闊、卻比他的同伴矮了半個頭的少年故作兇狠地吼了起來,但他眼中的驚惶卻明明白白地出賣了他。(.com全文字更新最快)
那青年“哦”了一聲,不由得輕笑了起來,說:“揚州雙龍和言老大?我全都沒有聽說過。”
“那是你孤陋寡聞……”剛剛說話的那個少年再度底氣不足地說著,卻是越說聲音越低,因為他已感覺到,他的那些小心思在這青年人富有洞察力的目光中彷彿無所遁形,然而他的內心深處終究有一種不願服輸的執着,便硬頂着一口氣和這青年對視着。
另一個少年也終於緩過了氣來,暗暗用手肘撞了撞他的同伴,鼓起勇氣問:“這位大哥,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不知你究竟有何指教呢?”
那個矮一點的少年收到同伴的暗示,便不再做聲,微微垂下了眼瞼,轉動着眼珠子暗想到:這人笑起來的感覺倒是頗為溫和可親,希望他不會是什麼殺人不眨眼的壞蛋吧……不過就算真是壞蛋,殺了他們這兩個身無分文的小混混也是得不到半點兒好處的啊,大不了他們雙龍再拜一個老大好了,就讓這傢伙去和言老大互掐,說不定他們雙龍還能趁機撿便宜呢?
“沒什麼指教,我只是恰巧路過,在這裏歇歇腳而已。”說到這裏,那青年仿若很不經意地問:“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我叫徐子陵,”高一點的少年說著,又指了指他身旁的同伴,說:“他是寇仲,不知大哥你怎麼稱呼?”
“我姓宋,”青年淡笑道:“相逢即是有緣,你們也不用太拘束,方才我莽撞出手,在此向你們道個歉,不知可否原諒於我?”
寇仲和徐子陵聞言都暗鬆了口氣——看來這人還不算太壞,他們的小命似乎是保住了,只希望這人不是說一套做一套罷。
徐子陵勉強笑道:“當然當然,宋大哥你……你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呢。”他們兩個人從小混跡市井,只趴在書院外偷聽過幾天老夫子上課,哪裏談得上有什麼文采學識,這番徐子陵故意文縐縐地說起話來,倒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引人發笑。
果不其然,那姓宋的青年笑得更歡了,語氣更和善了幾分,說:“我在家裏排行第二,你們還是叫我宋二哥吧。”說著他轉過頭打量了一下這間石屋,輕嘆着說:“這裏也真夠簡陋的了,你們就住在這裏?”
寇仲輕哼了一聲,說:“是啊,就是一間破石屋,可容不下宋二哥這座大佛。”他故意咬重了“宋二哥”三個字,這趕人的意思簡直再明顯不過了,徐子陵又拿手肘輕撞了他一下。
這位宋二哥,其實就是當今天下四大門閥之一的嶺南宋閥的少閥主宋師道,他看着寇仲和徐子陵這兩個還是“雙蟲”的未來雙龍,笑道:“看起來……你們不歡迎我?”就算雙龍再怎麼不歡迎,他也是要留下來的——這番宋師道專門來一趟揚州,就是為了要見寇仲和徐子陵的,誰叫這雙龍才是天下氣運所在的命定主角呢。
徐子陵訕訕地笑了笑,說:“我們這裏太過狹窄,而且還落了很多灰……”單單隻是看宋師道的穿着,就知道他非富即貴了,這樣的一個人,就算真是“恰巧路過”,那也可以去住豪華客棧啊,居然跑到他們這個簡陋無比的石屋裏“歇腳”?真是怎麼想怎麼有問題,古里古怪的,還是趕緊送走的好。
宋師道當然不可能讓他們倆如願,只見他收了笑,搖頭說道:“非常時刻,也顧不了這麼多了,我要在你們這裏住上一段時日,還請兩位包涵一二。”他這樣說著,竟是直接就命令起了寇仲和徐子陵:“眼看夜幕將臨,這屋裏也沒有燭火,你們去弄些樹枝來生個火吧。”
宋師道這麼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簡直讓寇仲恨不能撲上去咬他兩口——就咬他那張臉,長得俊了不起啊?!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寇仲和徐子陵從小就明白了:苦難的生活總是容易讓人成長的,他們兩個孤兒在這混亂的世道中摸爬滾打、努力保全小命,又怎麼可能沒有眼色?縱使現在他們就在“自家”的屋檐下,可奈何這個姓宋的不速之客的拳頭比他們硬呢?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大,雙龍也只能乖乖地按照宋師道所說的去做了。
於是乎,寇仲和徐子陵便垂頭喪氣地到廢棄莊園四周撿樹枝去了,一邊撿還一邊擠眉弄眼地低聲交流着:
“陵少,我們就這樣讓這個宋二鬼白白使喚?”寇仲給人起別名的能力從來都是十分卓絕的,最初宋師道好似鬼一般忽然出現,還掐住了他們的脖子,寇仲自然是張口就給他安了這麼個“鬼”外號。
“仲少,剛剛他出手你也感受到了,肯定是個練家子,再加上那把刀……對上他,我們根本半分勝算也無,除了照做還能怎樣呢?”
“哼,先是言老大,回家還遇到一隻宋二鬼,我們揚州雙龍還真是時運不濟啊……”
遠遠地聽着兩個少年在背後編排他,宋師道笑着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寇仲這外號取得還真貼切,他可不就是“鬼”么。
前世種種盡如煙消,本以為死後萬事皆空,卻沒想到他竟“轉世”成了一本書里的人物——或許這不能叫轉世,得叫穿越吧。不過他這一世從出生起就是宋師道了,也早就認可了這個身份和這一世的家人們,所以在他看來還是“轉世”這種說法比較好一些,他大概只是少喝了一碗孟婆湯而已……再說了,這裏的人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所以宋師道也不會只把這世界簡簡單單地當成一本書。
既然擁有了新生,當然要好好珍惜了:此時正值隋末亂世,未來會有無數可能……人人都知道,亂世出英雄,然而,英雄也要靠努力的——這轉世的二十年來,宋師道學文習武勤奮得不得了,終於得到了家人的認可,成為了宋閥引以為傲的少閥主。他更藉著宋閥的實力為未來做了不少鋪墊,眼看着大戲就要開場,宋師道自然要來到揚州——這一切故事所開始的地方,來找寇仲和徐子陵這“雙龍”了。
寇仲和徐子陵很快就抱着滿懷的樹枝回來了,又擺好了一個火堆的形狀,而後寇仲抬起頭來看着坐在一旁石凳上、掛着一臉“不勞而獲”的討厭表情的宋師道,乾巴巴地說:“宋二哥,勞煩給一下火摺子?”
宋師道微微一怔,下意識地伸手往懷裏一摸,才想起在之前的一番波折狼狽中,他的火摺子早就遺失了……於是宋師道只能頂着雙龍亮晶晶的目光,搖頭說道:“我也沒有火摺子。”
寇仲和徐子陵都很失望,這個宋二鬼看起來富貴,想不到居然連個火摺子也沒有……火摺子雖然不貴,但像雙龍這種連溫飽都無法解決的小混混卻也是買不起的,所以他們從前其實很少點火,就算是在冬天,也只能互相依偎着取暖。
但此時此刻,在宋師道的“壓迫”下,寇仲也只能苦着臉,認命地拿起樹枝準備來個“鑽木取火”了……然而近來揚州潮氣重,這種方法幾乎不可能成功,寇仲和徐子陵默默對視一眼,決定隨便擺幾個動作敷衍一下這個姓宋的公子哥算了:如果能藉此把他逼走去住客棧,那可就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於是乎雙龍就吭哧吭哧地鑽起木頭來,然而過了良久,就連天都快全黑了,還連個火星子也沒見着,宋師道不禁啞然失笑,走近兩人,蹲坐了下來,說:“就你們這樣,鑽個大半年也生不出火的吧。”
寇仲暗自撇了撇嘴,故作可憐地說:“那也沒辦法啊,從前我們點一年的火,能成功燃三次都算多的了,只能看運氣了,不過宋二哥你的運氣應該是很好的吧。”
聽出寇仲話里的暗諷,宋師道搖頭笑道:“雖然最近我的運氣也很背,但總還不至於連個火堆都生不起來。”說著他左右手各撿起一根樹枝相互交叉架好,而後暗吐內力,那勁道在樹枝的交叉處強烈碰撞,只見“嗖”地一下子,火苗就躥了起來。
悠悠然地點燃火堆,宋師道看向目瞪口呆的寇仲和徐子陵,笑道:“火已經生好了,不如我們烤點東西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