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相遇 第一章 葉家千金大小姐
對於自己的終身大事,葉傾城是這麼想的:寧為英雄妾,不為匹夫妻。
話是這麼講,可若是真讓她去給英雄做妾,她能掐着腰從自家院子罵到三條街外。莫看她年齡已到達堪稱老姑娘的歲數,可有資格納她做妾的英雄還沒有生出來。“寧做英雄妾”,不過是一番託詞,來凸顯她葉家大小姐的眼光之高,再無其他的意思。讓她葉傾城做妾?笑話!憑她葉家的巨額資產,憑她是葉家的千金大小姐,她不納英雄做妾,自認為已經很是守婦道了。
葉家小姐眼光高,其父親葉家老爺眼光更是高。
葉老爺名叫天雄,表字昌鴻,僅從葉老爺名字上看,便可知他定是個威武又霸氣的人物。葉天雄不僅名字霸氣,其身份也十分霸氣,乃是前朝一大官,官位大到,革命黨一開進北京,首先指名點姓的就要抓他。
葉天雄自認是英雄,而英雄又非男子漢大丈夫不可,男子漢大丈夫又向來能屈能伸,所以大清一倒台,葉天雄立刻從英雄原地變身成為牆頭草,一刀剪了辮子,隨着革命的春風直接倒向了北洋政府,還在陸軍部混了個參贊的閑職。
葉天雄不但保住了家業,還在新政府又當了個閑職,白白領一份薪水,這在當時的滿清高官里,算是絕好的下場了。哪知葉天雄自認還算年輕,並不肯乖乖賦閑在家提籠架鳥,可他不賦閑,卻又實在無事可做——畢竟正趕上軍閥混戰的時候,陸軍部長都成了擺設,他一個參贊,更是沒有存在感可言了。他二十歲成婚,二十一歲就有了寶貝女兒葉小姐,二十五歲有了寶貝兒子葉少爺,大小姐眉目如畫,二少爺英俊瀟洒,他也是英氣不減當年,所以一家三口宅在大院兒里,吃飽喝足之餘,終日面面相覷,都有虛度光陰、寶刀蒙塵之感覺。
幸虧葉家少爺天生就是個妙種,絕不肯讓父親和姐姐真的虛度光陰。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整天去外面惹是生非,不把局面搞得不可收拾不罷休,葉老爺和葉小姐整日疲於給他擦屁股,倒是真的覺得不再光陰虛度。
葉家二少爺學名叫做臨風,表字俊庭,還從教會學校得了個洋名叫做彼得。
葉臨風身為家中唯一獨苗,其地位自然是天上地下,唯他獨尊的。自小家裏人就十分寵溺他,姐姐也十分疼愛他,葉家二少爺在這些鋪天蓋地的寵愛中,被寵成了一隻驕傲的小野馬。
小野馬學習成績不行,也無其他過人之處,倒是十分精通於敗家之術,成天累月的出入風月場所,吃喝嫖賭抽,桃色緋聞整天上三流小報,把葉天雄的臉丟了個一乾二淨。
葉天雄給女兒起名傾城,兒子取名臨風,本是個好期許,希望女兒傾國傾城,兒子玉樹臨風,結果兩個孩子長得倒是都挺不錯,女兒也十分爭氣,唯獨這個兒子,被他慣成了這服倒霉樣。他起初還十公痛心,後來也對兒子失望了,廢了就廢了吧,橫豎他還有個好女兒,橫豎他葉家的資產經得住敗。
葉天雄認為,想要讓生活重新煥發生機,就該再打下一片江山來。只要他有了權勢,就在新政府大有作為,大發橫財了。
可他已經是老驥伏櫪,又是個文官,手下沒有一兵一卒可打,女兒雖然聰明漂亮,可終歸是一介女流,再如何優秀也不能去官場拋頭露面去,兒子又是如此的不爭氣,所以他思來想去,若是想要讓着死水一般的宅門重現往日輝煌,就要敞開家門,納入新風,說白了,也就是招個賢婿上門。
一是解決了女兒的終身大事,二是讓女婿也提攜提攜他這個賦閑在家的岳父,比如女婿若是做了一省的督軍,那麼像他這樣英明神武的老岳父,當個鎮守使還不是綽綽有餘?而之所以想招女婿上門,實在是因為葉老爺捨不得自己的寶貝女兒外嫁。畢竟女兒這麼凌厲,全家能管住葉臨風的也只有自己的女兒,若是讓女兒出嫁了,那麼葉臨風還不得把家中的房頂掀了去?
葉老爺把心中的小算盤打的噼啪響,就等着一省督辦,亦或是總長,亦或是總司令,再不濟是總裁主動登門入贅。可這一類的人物往往不缺女人,萬萬不可能乖乖嫁入葉家,所以一轉眼的時間,葉小姐都到了二十四歲的年紀,依然未找到婆家。這年頭,女子年紀一旦過了二十,身價就要打折,一旦到了二十四五,身價更要打對摺。所以葉老爺心中暗暗着急,擔心女兒再嫁不出去,非但等不來上門女婿,再過幾年,興許主動上別人的門都難了。
葉老爺見天兒瞅着女兒獨守空房,又瞧著兒子整日敗家,心中便十分鬱悶,鬱悶歸鬱悶,葉老爺並未因為這份鬱悶就影響了對生活的熱情,吃喝玩樂以及光復門庭兩項事業,是一樣都不肯耽誤。
前些時日張勳搞復辟,吵着讓宣統皇帝重新執政,結果被討逆軍打了個屁滾尿流,葉老爺跟着張勳瞎摻和一場,險些被人抓進了監獄裏去,幸虧他人微言輕,討逆軍只顧着打張勳,未能分出精力收拾他。於是葉老爺便當機立斷,卷了家中財產,率領一雙兒女,連夜逃出京城,來到了老家避難。
此刻他身處故鄉老宅之內,儘管此鄉近些年來一直是不斷地打仗,但葉老爺自認是見過大風大浪之人,區區兩個不知名的小軍閥交戰,其威懾和影響是萬萬不能入他葉老爺的眼的。故而葉老爺照樣有閑心糾集一群滿清遺老、昔日舊友吃喝玩樂,且認為自己是“出入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葉老爺同一大群老鴻儒們整夜整夜打麻將推牌九,彷彿對自己有仇,不玩到天亮絕不罷休。
葉小姐身為家中唯一一位頭腦尚且靈光的主子,見父親和弟弟這樣不着調,起初還忍耐着,並不肯與這一老一小兩大活寶一般見識,可時日長了,葉小姐也忍不住隔三差五抽弟弟幾個大嘴巴子,同父親吵上幾架。
葉老爺和葉少爺一個挨罵,一個挨打,又自認都不是葉傾城的對手,故而打不過就跑,一致決定躲去外面玩,再不肯礙葉傾城的眼了。
葉傾城無人可抽,無架可吵,樂得自在,便不再過問那父子兩個的荒唐事,由着他們玩去,自己還眼不見心不煩,踏踏實實關起門做她的老姑娘去。
可這樣的好日子並未持續多久,葉小姐便又成天惦記這父子兩個了。
因為城外的仗越打越激烈,竟然有個越打越大的趨勢,及至這天清晨,一發炮彈砸進了城裏,葉小姐才真正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他們身處故鄉,故鄉位於河北與山東交界的某縣城,這裏山高皇帝遠,大總統可管不着。並且這裏的小軍閥們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狂徒,是絕不會在乎他們葉家在京城的威名的。
葉小姐披頭散髮從床上坐了起來,聽着炮聲,心中暗暗擔心父親與弟弟的安危。
她喚來了貼身丫鬟小翠,問道:“剛才城裏可是打*炮了?”
小翠是個伶俐的丫頭,此時見主子眼神飄忽,臉上陰晴不定,便加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小心,唯唯諾諾的回答了:“打了,我剛才問了守門的張喜,張喜說打了兩炮呢!”
葉小姐聽到這裏,更是心驚肉跳,便着急問道:“老爺和二少爺呢?”
小翠有心把父子二人的行蹤搪塞過去,可見了主子這橫眉立目的模樣,謊話頓時憋回了肚子裏去:“老爺和少爺,昨天晚上就着伴兒去打小牌了……”
“什麼?!”葉小姐一拍桌子,瞪着眼道:“炮都打成這樣了,他們兩個還有心思打小牌?”
小翠被她瞪得一激靈,連忙說道:“我這就去找他們回來。”
半小時以後,葉家父子二人被小翠連拉帶拽的拖回了家來。
葉臨風打了一晚上的麻將,喝了一肚子紅茶,抽了半桶子香煙,以至於他見了葉小姐,迎面就對她打了一個長長的臭哈欠:“姐,什麼事這麼著急,非讓小翠找我們回來,牌還沒打完呢……”
葉小姐被臭哈欠熏得閉了氣,怒火中燒,揚手就是一個大嘴巴子,險些把葉臨風的頭抽到腔子裏去:“外面都打成這樣了!你們還有心思打小牌?不怕炮彈砸到你們臉上?”
葉臨風從小嬌生慣養,比葉小姐更加富有女子氣概,此時挨了嘴巴,頓時眼淚鼻涕齊流,迅速閃身躲到了葉老爺身後:“爸你看看!姐打我!”
葉小姐一瞪眼,揚手欲打還休:“我打的就是你這個敗家玩意!”
葉臨風受了姐姐的驚嚇,頓時更加梨花帶雨,葉天雄見識了女兒的淫威,立刻嚇得成了狗熊,沒了脾氣,不敢與其正面交鋒,只能好言好語和稀泥:“傾城啊……你女孩子家家,不要這麼大火氣,小心嫁不出去……”
葉天雄不說這話還好,此言一出,語驚四座,連小翠都覺得要不好。
葉天雄的話觸及了女兒的傷心事,只見葉傾城眼珠子瞪得溜圓,竟然有了蜀將張飛的風範,她高聲問道:“爸!你說什麼?!!!”
葉天雄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可在兒子面前,萬萬沒有老子對女兒服軟的道理,便壯着膽子說道:“本來就是!你一個女孩子家家,還管起你老子來了!我告訴你,我愛去哪去哪,你少管閑事,你有這閑工夫,先給你自己找找婆家吧!”
葉小姐氣的一佛升天,二佛出竅,她抬手指了葉天雄的鼻子,聲音都帶了哭腔:“爸爸!你講話太難聽了!”
葉天雄也覺得自己理虧,頗想好言好語哄女兒幾句,可誰知這個時候,突然家裏的後院傳出一聲巨響,隨後冒出了混混的濃煙。
是炮彈!
四個人頓時傻了眼,紛紛愣在了原地,還是葉老爺率先反應了過來,他肝腸寸斷的喊了一嗓子:“哎呦我操!這群丘八打仗怎麼打到我家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