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嚴家宗祠的秘密
老爺子講述的故事,和千百個與本地傳說基本上都屬於千篇一律的範疇,無外乎就是神啊仙什麼的。
因此,藤子都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扭過頭,撇了撇嘴,表示他的質疑:他還真不信。
相對於藤子都直接的反應,嚴澈默默地看了一眼聽得津津有味的老父親和叔叔,在瞥了一眼暗地裏做完不屑的鬼動作后,再接再厲回頭認真地當成故事聽的藤子都,在他們都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開着小差,陷入了沉思……手,不自覺地摸向了額頭。
老爺子端起續了兩次的茶,抿了一口潤潤喉嚨,齊王山的傳奇故事還在繼續着。
皇帝派來的軍隊裏,由兩個人統領。
除了那個原本就屬於這個軍隊的將軍之外,還有個讓人無法信服的老頭子——老道士,當然,陪同的自然少不了那個九品官吏和心懷怨憎的欽差大人。
等這些人浩浩蕩蕩來到齊王山下,將軍準備命令將士直接上山“搬金子”時,老道士卻在這個時候伸手攔住了。
將軍不解,卻又因為這是皇帝欽點的人,不太好太過直接的質問,而是藉著眾將士的忿忿,用“商量”的口氣詢問老道士何故。
老道士並沒有太多的跟將軍解釋,而是故弄玄虛地在一個地方畫了一個圈,讓將軍將隨行的將士們都安排在那個大圈安營扎帳。
欽差大人見將軍還要說什麼時,立刻諂着笑上前勸說。並不是這個欽差大人多麼的好,而是這小肚雞腸的欽差大人發現紮營的地方,正好靠着嚴氏一族的嚴家灣。上次來此地,阻止他上山,害他完不成任務,並給他難堪的正是當時的嚴氏一族的族長。眼看紮營地靠近嚴家灣,欽差大人眼珠子一轉,也隨之在腦中有了如何整治嚴氏一族人的方法計劃。
軍隊按紮下來后,老道士就開始拿着他奇怪的羅盤,在小道童徒弟的陪同下,離開營地,開始對齊王山周邊進行“摸邊”調查去了。
而欽差大人正享受着拿九品官吏的阿諛奉承時,腦子也不停運轉,思討着如何讓軍隊對嚴氏一族“出手”。
就在這個時候,欽差大人聽到一個路過他的營帳,正罵罵咧咧的火頭軍,念頭一轉,喜上心來。
原來啊,如今的雞冠山,原本不叫雞冠山,而叫做玉冠山。
玉冠山與齊王山相連,相依相靠,本地人都傳說著玉冠山是齊王的玉冠幻化而成,因此置於齊王山跟前。
而當時的玉冠山與齊王山之間,還隔了一個湖泊,這個湖泊相傳正是因為齊王洗漱,才把玉冠解下來的——凈面湖。
說來道去,當時的凈面湖,其實就是如今雞冠山上的那汪小湖泊沒有“枯萎”之前的景象,因為湖泊乾涸,玉冠山便變成了雞冠的形狀,成了雞冠山。
凈面湖很廣很闊,站在湖面最寬的地方,幾乎是看不到對岸的景象。而生活在這附近的嚴家人,也靠着這個湖泊打漁為生。
嚴家人因為靠着湖泊為生,他們景仰一切予以他們生機的東西,除了齊王山與玉冠山,自然少不了不讓他們餓肚子的凈面湖。因此,開明的嚴家灣人應該屬於最早一批環保執行者,也是最早一批懂得如何在大自然中有計劃地索取而不至於“湖涸魚竭”,更懂得索取之後,也要循序漸進地回饋大自然。
如同他們不會亂砍亂伐山上樹木一樣,他們也不會在凈面湖裏貪婪的大量打漁,而是有計劃地每年只打四次漁,小魚一概重新放回湖裏,為了給湖泊一個充足的靜養生息的時間。所以,每年那四次的打漁時,他們都弄得像過年一樣——那四次打漁正巧就是如今端午、中秋、重陽和入冬前的嚴氏宗祠祭拜。
其餘的時間段,嚴家人幾乎把齊王山、凈面湖與玉冠山當成聖地一般膜拜,別說進去人亂采亂伐了,就是自家的家禽走進裏面去了,他們也會崇敬地對着裏面三叩九拜,一致認為這些家禽是“奉養”庇護他們的神仙了。
那欽差大人自然在再次回到齊王山時,早就把嚴家人這些習性摸了個透徹,這下聽說火頭軍為了在凈面湖弄點魚什麼的改善軍隊伙食,想當然的肯定遭到了嚴家人不開化的阻止。
為此,欽差大人眼睛一亮,帶着那九品官吏找到了將軍的營帳。
在欽差大人的唆使下,九品官吏揪着凈面湖一事,加油添醋地對着將軍一番遊說,欽差大人更是察言觀色,煽風點火……二人一番舌燦如蓮之後,嚴家灣的嚴家人從安分守己的平常老百姓自然就成了心懷不軌的“刁民”、“亂黨”。
那將軍本就是行軍打仗的一把好手,策馬疆場、馬革裹屍是他的夢想與歸宿,結果被皇帝奪了兵力軍權不說,還讓他帶着剩下的一干殘兵弱將出來“搬金子”,心底早就忿忿不平,認為皇帝輕賤了他不說,居然還讓個神叨叨的老道士“監督”。
如今聽到兩人的“真相”后,所有的憤怒群集而發:老子帶兵打仗,血染疆場你們才有了如今的安身生活,想吃你兩條魚,你們還不待見?要反了不是?
於是。
那個夜裏。
嚴家灣屍橫遍野,鮮血染紅了土地,更是血流成河,注入了嚴家灣前的挽頭溪……致使好幾年的挽頭溪溪水都不在清澈,而是帶着淡淡的腥與濁濁的紅。
次日。
已經步入平梁山的老道士突然發現晴朗的天空一片暗紅,太陽被遮得見不到光,天地間一片暗色。
老道士掐指一算,連忙帶着小道童往回走。
只不過,老道士回來之時,已經晚矣。
看着血紅的溪水,老道士很拍膝蓋,指着將軍“你你你”了半天,最後深深嘆息一聲道:“你們,這是惹大事了,壞大事了。”
將軍不解,認為老道士又再危言聳聽。
丟掉吃剩的魚骨頭,將軍冷冷地看着老道士,指着周圍正吃得歡快的一幹將士,道:“且不談那幫刁民是否真有霍亂之心,單就我等將士為了國家出生入死,難道吃幾條魚也不成?”
老道士緘默:吃魚成,但你也不能屠村啊!
兩人話不投機,正準備分道揚鑣之時,異象突現。
燒水的大鐵鍋里冒出了細小密集的水泡,天空黑雲開始積聚,大地開始搖晃撕扯……沒過多久,他們紮營所在地旁邊一座小山,彷彿瞬間被人推倒,噼里啪啦,眾多山石開始如泄洪一般噴潑下來。
真的只是眨眼功夫,從見到鐵鍋里水的異象到頃刻間大地歸於平靜,只是眨眼瞬間。
幾萬兵士不見了,幾千營帳不見了。
許久許久。
離營地較遠,靠近挽頭溪的一片新土鬆動,一隻手伸了出來。
接着,兩隻手伸了出來。
再接着,一個糊滿了泥土的腦袋伸了出來。
最後……一前一後,從泥土裏鑽出來兩個人。
那兩個人正是先前的老道士和他的徒弟小道童。
老道士看着這一片寂靜的新土,眼中掩藏不了的駭然之色,再轉向一旁同樣寂靜的嚴家灣時,駭然代替了愧疚。
“師傅。”小道童餘悸未平,眼中驚懼之色濃郁,不安地看着老道士。
“唉。”老道士淡淡搖頭,伸出沾滿泥濘的手,輕輕地撫摸着小道童的頭:“童兒,這就是因果,明白嗎?”
小道童望着老道士,眼中迷惑。
“罷了罷了。”老道士看着懵懂的徒弟,神色傷感:“童兒,你去找找,外面可有嚴氏一族的遺孤……務必,將他們帶回,將來……好生保護。”
小道童依照老道士的吩咐,出去找在外的嚴氏族人遺脈,也將這些嚴氏族人帶回了嚴家灣。
只不過,小道童回來之時再也找不到老道士,在當初掩埋幾萬軍士的地方,卻長出了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
而後,小道童果真遵循師傅的命令,好生保護殘餘的嚴氏族人,自己也在竹林前居住下來,從他開始,他的子孫後代,一代一代地在這裏居住——這就是後來的鄔子盪。
只是,打那以後,齊王山一年枯萎過一年,直至死亡。凈面湖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到了最後乾涸成了一個水塘……玉冠山也不復從前,變成了如今的雞冠山。
老爺子講到這裏,便停住了。
葡萄架下,幾個人瞠目結舌相互對視:嚴家灣還有這樣的“血海深仇”?嚴家人幾時成了打漁家,灣里可半絲痕迹也不曾有過啊?鄔子盪,就是這麼來的?果真是外來戶?……這也太玄乎了吧?
明知道幾個人不會相信,老爺子喝了一口茶,眼角餘光還是偷瞄了一把嚴澈。嚴澈沒有幾人那麼明顯的迷惑,反而靜靜地思考着,似在體會其中真假,更似在思索其中要次。
老爺子微微頷首一笑,心道:果然這孩子不同。看樣子……該帶這個孩子去看看了。
“嚴澈。”老爺子茶杯往桌上一放,拿起拐杖,看了一圈抬頭正看着自己的一圈人後,看着嚴澈——這是他第一次直呼嚴澈的名字:“你跟我來。”
嚴國強還要站起來,老爺子一敲椅腿兒,厲聲道:“你們都給我好好獃着,別跟過來。”
“五爺爺……”嚴國強不知道老爺子為什麼突然喊嚴澈,只是下意識地不放心,想要跟過去。
“沒什麼事,我帶自己小孫孫去宗祠,你跟來做什麼?”老爺子一瞪,嚴國強立刻就縮了回去。
看看嚴肅的老爺子,嚴國強還是很憷的,心道:原來去宗祠啊。不過,沒事去宗祠幹嘛?
“嗲,我跟老祖去去就回。”嚴澈輕輕地拉了拉自家老父親的衣袖,輕聲安慰一通,而後轉身對着藤子都使了一個顏色,藤子都立刻站起來,拍的胸脯“啪啪”響,還沒說話,老爺子又開口了:“誰也別跟來。”
嚴氏一族的宗祠在嚴家灣灣背後,坐落在一處很光滑的石壁,看似天然鑿成,其實仔細看看,不難發現裏面的人工痕迹。
老爺子指着宗祠,對嚴澈道:“咱這宗祠,可有着上千年的歷史了。”
嚴澈一愣,不由仔細地看了一看這個普普通通的在石壁之中的石頭房子:上千年?不是吧?
似乎是看出了嚴澈的質疑,老爺子狠狠地哼了一聲,拐杖往地上一跺:“不信?”
嚴澈趕緊搖頭,直道:“沒有沒有,老祖,真沒這麼想。”
老爺子這才神色緩了緩,拐杖往石頭屋子旁邊一指:“看到那裏的石缸了嗎?”
嚴澈順着望去,果然看見一個石缸:咦?以前怎麼沒注意這裏有石缸啊?
“去,打一盆水,咱們洗了手再進宗祠。”老爺子神色開始嚴肅認真起來,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古怪。
嚴澈不敢忤逆,只好乖乖地,真去石缸旁拿起葫蘆瓢,舀了一瓢水倒入石缸旁的石盆里,再過來攙扶着老爺子過去,仔仔細細幫老爺子洗手……嗯,自己也在老爺子的目光下,連指甲縫兒也洗了個乾淨。
等到一老一少洗好手,老爺子肅正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把手裏的拐杖也放到了石屋子外面,回頭看了看沒什麼差錯的嚴澈后,甩開了嚴澈攙扶的手,望着面前的敞開的石屋子,走了進去。
嚴澈自然是跟在老爺子的身後,也進了宗祠。
宗祠里常年香燭不斷,檀馨濃郁,但是,進到這裏,並沒有什麼沉悶感,反而整個心立刻就靜了下來,心底里的煩躁被一股崇敬代替。
望着神龕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嚴澈知道哪些都是先祖們的牌位——保不齊,將來他的也能留在其中。
老爺子從神龕一旁拿起一注香,揪着一旁的燭火,小心仔細地點燃,然後用手輕輕扇滅,立刻幾縷白色的清煙蜿蜒而上,直達石屋屋頂。
老爺子雙手掬着香,恭敬地立在神龕前的蒲團后,作了三個揖,三步上前,將香插^進了灰白的香灰爐里,而後又回退三步,跪在蒲團上,認認真真的叩了九個頭,一絲不苟。
嚴澈想去攙起老爺子,卻被老爺子一瞪,縮回了手。
老爺子起來后,下顎一擼,嚴澈知道:該他上了,剛才老爺子是在做示範呢。
等嚴澈也把老爺子剛才做過的一一做了一遍后,老爺子這才點了點頭,背着手,嚴肅的臉色愈發沉重:“你們是不是一直好奇老祖宗不着面?”
嚴澈一怔,心思轉了轉,還真是這麼著,自打他出生以來,還真沒見過那位老祖宗。哪怕是老祖宗的大壽辰(比如滿十)到來,回來祭拜的嚴氏子孫也只是在宗祠跟前擺酒,並沒見到那位傳說中的老祖宗真的出席。
“咱們嚴家啊,唉……”老爺子微微搖頭,話沒說下去:“今天呢,我在這裏擋着嚴氏一族所有祖宗的面,還是跟你把話說了吧。”
嚴澈迷惑了,老祖今天怎麼這麼奇怪,難道嚴家還真有什麼大秘密?
“你的那些事,我也不多問,你要掩着就給我掩實了,半點兒縫縫也別給我露出來。”老爺子斜了嚴澈一眼,果然看見嚴澈臉色一變,抿緊了嘴唇……心底卻還是有些遺憾:這孩子恐怕是真的不會說。
“你放心,我也不會套你話。”微微喟慰,老爺子繼續道:“今天來,我是把嚴家的責任跟你說說。”
聽到這裏,嚴澈整個人的警戒起來,盯着老爺子:“老祖,嚴家的責任還有大伯呢。”
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沒出息”的嚴澈,老爺子臉拉得老長:“有你大伯,你就不是我嚴家子孫了?嚴家於你就沒責任了?”
嚴澈嘴角抽抽,他是越來越發現這些長輩一個比一個無賴了,其中嚴元照老爺子為最。
“哼。”不滿地哼哼一聲,老爺子對嚴澈沒有駁嘴有些得意:“身為嚴家子孫,嚴家就是責任,無論任何人,都有份。”
點點頭,現在嚴澈敢頂嘴么?指不準一會兒老爺子就該指着祖宗牌位教訓他了。
“走吧,我帶你去見見老祖宗。”老爺子見嚴澈乖巧了,臉色也好了一些。
嚴澈一直覺得吧,嚴家灣就是嚴家灣,一個普通的宗族村子罷了,特殊的,充其量就是嚴氏一族居住得相對集中一些,大事上團結一些……和其他的宗族村子比起來,沒什麼不一樣的。
當然,那是今天之前的認識。
只不過,當嚴澈看見嚴元照在神龕一旁不起眼的石台上摩挲時,心思卻變得複雜起來。
果不其然。
老爺子摩挲一會,手一施力,嚴澈就感覺到了地面的晃動。
晃動持續了兩秒鐘,然後……嚴澈目瞪口呆。
完整的石壁上,居然在一陣沉悶的“呲咯啦啦”聲后,露出了一個僅夠一人進入,寬五十厘米,高不到兩米的石門。
老爺子回頭看了一眼愕然獃滯的嚴澈,眼底閃過一絲得逞:想當年,他不也是這麼模樣,而後被老祖宗戲謔一番么?真好啊,終於又見到一個了。
不過,老爺子是什麼人?怎麼可能輕易露出來?
“傻了?還不快跟我進去?”老爺子臉色一沉,掩下得意。
宗祠下有暗道沒錯。
不過不是嚴澈想像的那樣——裏面有寶藏。
隨着嚴元照的腳步,嚴澈一步一步,小心謹慎地跟在老爺子身後。
老爺子沒點亮一盞燈,嚴澈就在身後停頓等待一刻,亦步亦趨,絕不離老爺子半米遠:天知道,他激動的同時,也害怕着這一片黑暗。
不知道走了多久。
嚴澈只記得老爺子點了一路的燈,他腦子一片空白地跟了一路。
終於,在嚴澈覺得空氣不再是悶窒,變得濕潤時,面前也不再是彷彿沒有盡頭的密封長廊,跟隨者老爺子的腳步轉了個彎,嚴澈就發現裏面居然多了一個空曠的巨大大廳。
大廳四周的石壁一米處,是一階階造成石梯的石台,上面有序地擺放着一個又一個牌位,每個排位中間都有一個巴掌大的白瓷罈子,照射着不知從哪兒來的光線下,居然反襯着淡淡白光。
而大廳之中,有一個方方正正,約有七八平米的石台。石台前擺放着三個蒲團,不同外面宗祠的那個暗紅色絨布蒲團,這個蒲團居然是金紅色的草編蒲團。
嚴澈只知道老爺子在拐彎,見到那個石台後,立刻大步上前,跪倒在石台前的蒲團上。
這個時候,嚴澈才發現……石台上,居然端坐着一個銀髮銀眉銀須,卻面色紅潤的老人。
——這就是那個神秘的老祖宗?!就一直不吃不喝坐着這裏?!不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