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翠花來了
看着一副餮足模樣的蕭辛偐,嚴澈心裏實在是喜歡不起來,他真的很不待見這個沒點眼力勁兒的“莽漢”。
不過,既然嚴佳美不介意,他能說什麼呢?所以,嚴澈也只能安靜的坐在沙發旁邊的板凳上。
倒是嚴佳美東敲西碰的,也沒主動跟蕭辛偐提及了承包荒山的事,爐火純青的說話技術,絕對屬於天生與來,無師自通。
說實在的,嚴澈聽着嚴佳美和蕭辛偐的談話,對這個姐姐越來越佩服了,心想:要是給佳美姐多念點書,到大城市裏的正統公司上班,指不準還是一個業務能力極強的公關骨幹呢!
當然,這個只是在嚴澈心底悄悄的想着,這話說出來還不得讓嚴佳美一通“好捏”啊?
總算等到蕭辛偐想起嚴佳美打電話找自己,一定是有事時,嚴澈已經瀕臨爆發。
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蕭辛偐放下茶杯問道:“柳嫂子,你找我來是有事吧?”
嚴佳美一拍大腿,道:“啊,瞧我這記性,小蕭你不提,我都給忘記了。”
嚴佳美這動作,嚴澈是看得清楚,雖然嘴上是說著“忘了”,可是那表情可以點也不像不記得正事的看家婆姨。
“小蕭啊,是這樣的,你上次不是在跟你建國哥說起包山的事么?”嚴佳美又給蕭辛偐續添了熱水后,坐到嚴澈身邊,看着蕭辛偐,有條不紊,娓娓道來。
“啊?……嗯,是啊。”蕭辛偐喝着熱茶,點點頭,迷惑的雙眼盯着嚴佳美:“柳嫂子想包山?”
“哈哈,哪啊!”嚴佳美連忙擺手搖頭,打着哈哈:“你看我這個全職家庭主婦,像是那要做大事的人么?”
嚴佳美的話一出口,蕭辛偐立馬反駁:“柳嫂子,你這話就不對了,你細心有耐性,要做事的話,一定成。”
聽着蕭辛偐的恭維話,嚴佳美也很是受用,眉眼彎彎:“好啦好啦,就你這嘴會說話。小蕭啊,你知道那包山有什麼條件么?”
想了想,蕭辛偐嘴角一斜:“還能有什麼條件?承包承包,要的不就是交錢拍板么。”
“呃……”嚴佳美被蕭辛偐這話一梗,有點愕然,卻也很快恢復過來:“那總得有個細節吧?”
點點頭,蕭辛偐道:“這次好像給承包的山就在嚴家灣,是嚴家灣的村長提出來的……啊,柳嫂子,這個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嚴佳美看了嚴澈一眼,嚴澈不慍不鬧,坐在一旁掰手指玩,可是耳朵卻豎得直直的。
見狀,嚴佳美也不說什麼,繼續問蕭辛偐:“呃,雖然那是我娘家沒錯,可是……你看,我不是要在鎮上照顧你建國哥和兩個孩子么?一家大小都等着我做飯伺候呢,哪有時間回去看啊?更別說灣里有個什麼事,哪有門道讓我知道啊。”
看着嚴佳美說得認真,蕭辛偐也覺得是這樣,曬然:“柳嫂子,你不包山,打聽這些做什麼啊?”
嚴佳美瞥了嚴澈一眼,嚴澈這時卻抬起了頭,帶着客套的微笑:“只是想打聽一下而已,呵呵。”
嚴澈的話一畢,蕭辛偐雙眼睜得溜圓:“啊?”似乎嚴澈和他說話是幻覺一般。
嚴澈微微一笑道:“嗯,我來鎮上,就是為了打聽承包的詳細情況。”
蕭辛偐不解,雙眼的迷惑更濃:“啊?你要承包那些荒山?拿來幹嘛?”
嚴澈笑而不答,只是彎着嘴角看蕭辛偐,半晌再次重複道:“只是打聽一下而已。”
“哦”了一聲的蕭辛偐,似乎被嚴澈這樣的注視弄得有些彆扭,挪開眼神,移了移屁股,躲開嚴澈的注視:“呃,我倒是聽說一些,不過不多。”
聽到蕭辛偐這麼一說,嚴佳美忙不迭出聲道:“啊,那敢情好。小蕭啊,三兒不知道那承包的價錢,你給說說看。”
“呃……嗯,聽說今年計劃要承包出去四座山,就你們嚴家灣旁邊,划屬嚴家灣的齊王山,霧戌山,閘坡山和帽兒山。……這個價錢嘛,應該是按畝算價,具體每畝多少錢,這個細緻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說到這裏,蕭辛偐頓了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其間借空偷瞄了嚴澈一眼,發現嚴澈又再低頭掰手指玩(-_-|||),這才繼續道:“不過我聽說最小的霧戌山兩年承包費一萬五。最低兩年,不過要一次付清。”
嚴佳美“哦”了一聲,神色有些僵,側頭看了一眼嚴澈,發現嚴澈已經陷入沉思。
靜默了許久。
嚴澈抬頭,看着蕭辛偐,問道:“你知道有年份封頂嗎?”
“啊?”嚴澈突然插話,蕭辛偐愣了愣,有些不解:“什麼年份封頂?”
“我是指,你說最少得承包兩年,那最多能承包多少年?”嚴澈耐心的重複了一遍,還加以解釋。
聳聳肩,蕭辛偐攤手道:“這個……我也不清楚,最好你們去問問鄉政府的人。哦,這事好像鎮政府管不着,只能找你們富源鄉鄉政府。不過……好像沒聽說這個。”
隨後,蕭辛偐細細給嚴佳美嚴澈講了一番承包程序,細緻得嚴澈眯着眼打量了蕭辛偐好幾次。
其實也不怪嚴澈,只是嚴澈覺得,蕭辛偐他一個郵遞員,怎麼對這些東西這麼熟悉?連手續程序也清楚地手到擒來,不打半絲猶豫……這明明是那個大大咧咧,嘮里嘮叨的蕭辛偐,講起流程一套一套的,讓嚴澈覺得難懂、看不透。
蕭辛偐對嚴澈的打量眼神,似乎絲毫不知,還是那麼心無旁騖的細細地給兩人“普及”承包手續與流程,態度極其端正認真。
突如其來的一個電話,打斷了三人。
蕭辛偐出屋,在院子裏接了一個電話后,回來時就跟嚴佳美告辭,說是郵局有事,不去的話要算曠工。
嚴佳美想起這個時候的蕭辛偐應該在上班,結果被自己一個電話拉了出來……也就不再加以挽留,只是熱絡地告訴蕭辛偐,讓他有空就過來坐坐,陪柳建國喝喝小酒,吃頓便飯。
蕭辛偐也不客氣,咂吧着嘴告訴嚴佳美自己想吃什麼菜。
嚴佳美也樂呵呵地一揮手,道:“來唄,只要嫂子能做的菜,一定做給你吃。”
臨出門前,蕭辛偐也跟嚴澈打招呼,說是有事找他。
嚴澈客套地笑笑,答應着好,心底卻忍不住腹誹:我要真有事了,找你有用么?
但是,嚴澈看不懂蕭辛偐出門時,最後看過來的那一眼……就是那一眼的眼神,讓嚴澈莫名地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而後,那串悅耳得有些刺耳的“叮鈴鈴”聲,漸行漸遠。
嚴澈在嚴佳美回來后,也拿出手機看了看時候,說:“姐,天不早了,我早些時候回去吧!”
嚴佳美一愣:“今晚不留這裏了?”
嚴澈微微嘆息,搖搖頭:“要是真是這樣的話,我得回去和嗲商量一下。”
想了一下,嚴佳美也覺得是這麼個事,點頭道:“那成,我跟你一去去鎮上,讓你姐夫送你回去。”
嚴澈本意想拒絕,可是嚴佳美不由分說,柳眉一橫:“站這兒乖乖給我等着。”
在鎮上的停車坪找到柳建國的嚴佳美,把要送嚴澈回嚴家灣的事一說,柳建國沒多話,把招攬客人的“空車”牌一扣,答應了。
嚴佳美叮嚀了嚴澈幾句,見嚴澈回答得敷衍,直接把嚴澈拉到了沒人的角落。
默了默,嚴佳美拉住嚴澈的手:“三兒,姐這些年存了點錢,雖然不多,回頭我讓你姐夫給你送去。”
嚴澈笑着拍了拍嚴佳美的手背:“姐,沒事兒,不用擔心。”
說著就往柳建國的三輪車方向走去,沒走兩步,嚴澈又被嚴佳美拉了回來:“你要是真的打算回來了,真的要包山的話,姐這裏真還有點錢,雖然不多……”
嚴澈回頭看着嚴佳美,伸手給嚴佳美被風吹散的髮絲,捋到了耳背後:“姐,真的不用擔心,我自己心裏有數。”
嚴佳美嘆息一聲,拍了拍嚴澈的背,道:“那就去吧,回頭讓你姐夫早點回來。”
嚴澈點點頭,幾步走到柳建國的三輪車旁,爬了上去:“姐,你回去吧,姐夫送我到灣口我就讓他回來。”
嚴佳美點點頭,目送載着兩個人的三輪車開出停車坪,直到消失在拐角,才轉身往家走。
回到嚴家灣,時候還早。
嚴澈一進院就發現嚴國強不在家。
本來以為嚴國強一準兒是下地,卻發現嚴國強的鋤頭靠在牆角,嚴澈不由納悶:嗲上哪去了?
傍晚時分。
嚴國強回來了,懷裏揣回了一個紙包。
聽到嚴國強回來的聲響,嚴澈正好端着炒好的一盤青椒炒蛋走出灶房。
等把飯和剩下的一個酸豆角炒臘肉一塊兒端上大木桌時,嚴澈發現嚴國強還是跟先前自己看到的樣子一樣,彷彿沒有動彈過。
把飯碗和筷子遞給嚴國強時,嚴國強看了嚴澈一眼,遂放下筷子……嚴澈才發現,桌邊擺着一個紙包——包着廢報紙的方形東西。
“嗲,這是……”拿着筷子,還沒落座的嚴澈疑惑的看着那個紙包,問嚴國強。
綿長一聲嘆息,嚴國強微微側過身,拿過那個紙包,把跟前的飯碗和筷子稍微挪開,留出一個位置,一點一點把外面的報紙揭開。
“……錢……嗲,你這是……”哪來的?
“這個,不曉得夠不夠你包山的承包費。”嚴國強連着包裹的廢報紙,全部推到了嚴澈跟前:“家裏雖然窮,好在還有地,基本還不至於餓着……這幾年你們匯回來的錢都在這裏,你點算一下,看夠不夠承包費。”
嚴澈僵站在原地,看着桌上廢報紙里的三沓粉紅鈔票,眉頭糾得老高。
“點點看,不夠我明天再去想辦法。”嚴國強端起一旁的碗,拿起筷子就開始夾菜扒飯:“嗚,我明天去枝城找找老二。”
從嚴國強把報紙攤開,到囫圇扒下一碗飯,嚴澈就僵在那,心思百轉,有些酸,有些澀,還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滋滋味味,攪得他腦子一片漿糊。
看着嚴國強緩緩放下碗,眼底帶着一絲躲閃,嚴澈自嘲地輕笑:“嗲,您覺得三兒就這麼不濟?在外這麼多年,還要回來您養着?”
嚴國強一聽,扒飯的動作滯了滯,看着嚴澈眼底的躲閃更強烈,後來直接微側過身,口齒不清地說:“吃飯吧,吃了早點休息。”
緩緩坐到嚴國強對面的位置,嚴澈放下手裏的筷子,手輕輕拂過桌上那三沓粉紅的鈔票。
第一次,嚴澈覺得這個顏色很刺眼,刺得雙眼發酸,刺得淚腺失控。
手,也不覺的顫抖起來。
“嗲……”
話才剛到嘴邊,外面就傳來一陣混亂的狗吠聲,此起彼伏。
隱約的,還有女人孩子的聲音。
嚴澈嘴還沒來得及合攏,看到嚴國強猛地站了起來,碗筷往桌上一丟,雙手一攬,把桌上連報紙帶錢抱進懷裏,利索轉身,進了右屋。
嚴國強這一系列動作的速度之快,嚴澈根本沒反應過來,跟前的嚴國強就沒影兒了,緊接着,右屋一陣呯咣的混亂聲響起。
混亂聲沒維持多久,嚴國強沾了一身蜘蛛網,出現在門口……
見嚴澈看着自己,嚴國強覺得老臉有些發燙,低頭假裝沒看到地伸手揭蜘蛛網。
撣乾淨身上的蜘蛛網后,嚴國強扯了扯衣角,整平衣服上的褶皺,“咳嗯”一聲清咳,不慌不忙地走到了木桌旁。
坐下。
端起碗,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老大家的那個來了。”
伸筷子夾菜時,嚴國強壓着嗓子對嚴澈說。
果然……
“嚴旭家的,出來出來,你看你家的籬笆……”
“阿爺,我回來了。”與趙翠花找周金蘭茬兒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從院門口傳來的稚嫩的孩童聲音。
一眨眼兒,嚴澈就看到一個**歲大小,虎頭虎腦的男娃兒擰着一網兜水果出現在院門口,橫衝直闖地往堂屋裏跑來:“阿爺,阿爺,我給你帶蘋果來了。”
“阿爺,我……”男孩兒剛邁進門檻一步,就看到桌旁的嚴澈,頓時愣在門檻上。
開始興沖沖的笑,也卡在臉上,小臉蛋染上一層暗紅,偷瞄了嚴澈一眼,挪着小身子靠近嚴國強,把網兜往嚴國強手裏一遞,躲到了嚴國強身後,先前洪亮的聲音不復,變成了嚶嚶嚶像小蚊子似的語調:“阿爺,家陵……回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