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懷疑了

被懷疑了

嚴國強醒時,正值晌午飯的當口。

一邊坐在土灶前,有一把沒一把的往灶口添柴禾,一邊思索那碧水上出現的一方泥台有何功效的嚴澈,連嚴國強什麼時候進灶房都不知道。

直到嚴國強揭開鍋蓋,把裏面的蘿蔔燉老臘肉翻了一遍,出聲喚了聲“三兒”,嚴澈回神,才發覺到他的存在。

嚴國強睡了一覺,這會兒精神抖擻,笑眯眯的看著兒子被自己嚇回魂的情形十分得意,心底免不了多了一絲寬慰輕鬆:還好三兒沒事。

“嗲,一會兒我想去一下鎮上。”飯桌上,嚴澈給爺兒倆都盛好飯,給嚴國強手裏遞上筷子后,坐到嚴國強對面。

“去鎮上做甚?”嚴國強從大土缽(一種粗製陶器皿,有大有小,大的有臉盆大,小的和一般碗差不多,敞口平底兒,容量不輸細陶制大海碗之流。早些年在農村裡極為多見,如今一些偏遠地方還有保留)里夾出一塊蘿蔔——自從自家院子裏拔出這種蘿蔔后,嚴國強就覺得這蘿蔔味道太好了,就連生吃也比什麼蘋果味道還好,只可惜太少。

“呃……是這樣的,我回來的時候,因為東西多,就直接寄了郵遞。”嚴澈垂下眼瞼,言辭閃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直接跟嚴國強說‘嗲,您兒子被人炒魷魚了,這才回來看您’吧?!

嚴國強悶頭“哦”了一聲,繼續埋頭和碗裏的玉米飯苦戰起來,也沒說同意不同意。

搞得對面的嚴澈心底七上八下,心虛不已,扒飯的時候總忍不住偷瞄嚴國強。

一頓飯下來,父子倆倒也是秉承了“食不言寢不語”,只是氣氛有些僵硬。

晌午飯一過,問了包裹大不大,嚴澈點頭后,嚴國強進屋換了一身衣裳,跟在嚴澈身後,說:“既然東西不少,我陪你去取吧!”

嚴澈看了看嚴國強,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默許了。

爺兒倆一前一後往灣口走去。

路上遇見幾個熟人,問及爺兒倆要幹啥去時,嚴澈安守本分,躲在嚴國強身後,選擇乖巧地傻笑,讓嚴國強打着哈哈應付:“去鎮上。”

富源鄉之所以窮,主要就窮在交通不便上。

就拿嚴家灣來說吧。

嚴家灣地不貧,山不荒,四季分明……雖然每年**月也會鬧鬧小旱災,不過這樣的局面也不會維持太久,十月一進,雨水又會變得充足起來。

為啥這麼窮?窮得村裏的壯勞力們紛紛出走,到外面打工?

那是因為嚴家灣的交通太不便利,要從嚴家灣走出來,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條不知道走過祖祖輩輩多少人,卻只有尺來寬的老石板路。

說到這裏了,你可能要問,為啥這麼多人出去打工,就沒人想到集資修路呢?

哈,這算問對了。

其實早些年,灣里也曾有過這樣的打算,準備三百多戶一家出點錢,一起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口號標語不是這麼打着的么?

只不過,口號喊得再響亮,標語寫的再醒目,小家小戶思想根深蒂固的農家人,哪個心裏沒點自己的小九九?

按說修路這大事,政府才是該出大錢的不是?政府都不管不問,要我們黎民老百姓出血汗錢來修路?還不如賺了錢舉家搬去鎮上呢!

於是,湊錢修路的計劃,腹死胎中,再也沒人不長眼的提及過。

因此,一般家裏稍微寬裕點的,基本不是搬去靈渠鎮,就是遷去了吉兆縣縣城。條件更好點的,直接去枝城買房安家了。

嚴家灣嘛,只能在逢年過節拜祖宗的時候,當成走親戚這麼回來打一圈,走走,看看而已。

嚴國強跟嚴國盛借了自行車,載着嚴澈行駛在石板路上,雖然免不了一陣顛簸,不過嚴澈還是安安穩穩的坐在後座上,四周打量着家鄉的一山一水。

到了靈渠鎮上,嚴澈還一臉意猶未盡。

靈渠鎮郵局坐落在老街與新街的交叉路口旁邊,與鎮上唯一一棟標誌性建築——貼了瓷磚的五層高靈渠鎮鎮辦公大樓相鄰,十分好找。

在冷清的郵政營業廳等了幾分鐘后,營業窗口總算拉開了一個臉大的空隙,一個年輕姑娘睨了嚴國強一眼,準備用慣用的冷冰冰語氣說話時,看到了一旁的嚴澈,愣了愣,小臉開始泛紅,囁嚅道:“誰……要辦理業務?”

嚴國強可不懂什麼“辦理業務”,只得看了看嚴澈,側過身,讓嚴澈上前。

在嚴澈輕柔的聲音下,小姑娘一直紅着臉,扭扭捏捏的給嚴澈辦了領取手續。臨末,還問嚴澈需不需要待他們去包裹領取室,嚴澈笑着搖搖頭,對着小姑娘道:“不用了,謝謝你!”

愣是看的人家小姑娘小嘴大張,小臉紅得冒煙兒。

包裹確實不少。

除了嚴澈的衣物之外,還有不少日用品以及小電器。

當初嚴澈想得簡單:既然要回去散心,不如直接把一些在家或許能用上的小電器也捎回去。與其虧大本的賣給二手販子,拿回去指不定還能用個三五年。

所以,爺兒倆取出包裹后,直接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好傢夥,這可怎麼帶回去啊?!

“你這……是把家都搬回來了啊?”嚴國強合了嘴,有些擔憂的看着嚴澈。

嚴澈躲開了嚴國強的眼神,假裝檢查那些東西有沒有磨損,岔開話題:“嗲,要不我們喊個車帶回去吧!”

見嚴澈故意岔開話題,嚴國強也沒多話,存下疑惑,說:“你在這裏等着,我去找你佳美姐。”

嚴佳美是嚴國盛和趙超英的女兒,老兩口結婚這麼多年來,也就只生了嚴佳美一個閨女。

十年前,嚴澈還在靈渠老街上的普中念初中時,嚴佳美就嫁給了靈渠鎮上的一戶柳姓人家,如今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說來,嚴澈在家的時候,從他娘去世后,除了嚴國強和兩個哥哥,還有老師武少康之外,嚴佳美是對他最照顧入微的一個人了。

這次嚴澈回來,雖然沒有第一時間就去看嚴佳美,可是心裏已經打算好,過幾天去看看這個像母親一樣的堂姐。

不一會兒,嚴澈就看到嚴國強和一個中年漢子從一輛三輪車上下來。

中年漢子就是嚴佳美的丈夫柳建國。

柳建國和嚴國強是一款人,老實不多話,在見了嚴澈后,眼底的欣喜自然瞞不了人,但是也不知道說什麼,搓了搓手,對嚴澈點點頭,看着那一大堆行李包裹,問嚴國強:“四叔,這些都要帶回嚴家灣么?”

嚴國強看了看三輪車,又看了看那堆行李,點點頭,說:“盡量裝吧,裝不下的話,就先放一部分在你家擱着,回頭我再來拿。”

柳建國也不再說話,悶頭就開始撿着行李,一件一件小心的放到三輪車上。

因為柳建國放置得當,不多不少,剛剛擺滿一三輪車,連多餘的一點空隙也沒留。

嚴國強滿意的看着三輪車,嚴澈更是一臉崇拜的看着柳建國:“姐夫,你可真厲害!”

柳建國“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玩着三輪車車頭的扶把:“呵,小三兒說笑了,我,我這算什麼本事啊?你姐成天念叨你的本事,那才是本事呢!”

嚴澈一聽,這個本分的姐夫說的真誠,他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兩個人頓時尷尬起來。

好在嚴國強推着自行車過來,大手一揮,嚴澈這才跟了上去,坐到了後座上。

兩車三人,載着大堆東西,吱吱嘎嘎,不作停留的往嚴家灣趕去。

所以說,嚴澈和嚴國強在靈渠鎮上停留的時間,前後沒有超過一個小時。

聽說爺兒倆來了鎮上,急匆匆趕來的嚴江和嚴家陵,連嚴澈嚴國強的背影也沒瞄到。

脖子上還繫着紅艷艷紅領巾,已經念小學三年級,生得虎頭虎腦,快滿九歲的嚴家陵東張西望后,有些失望地拉了拉嚴江的衣角,問:“嗲,是不是娘又氣阿爺了?阿爺都不讓小叔看到我?”

嚴江心下一緊,拍了拍兒子的腦袋,說:“不會,你阿爺疼着你呢,下次嗲帶你回去看你小叔。”

嚴家陵雖然是趙翠花的親生兒子,可是性子完全隨了嚴江。脾氣溫和不說,比起嚴江,這小子更向著家裏人——特別是那不多話的嚴國強,嚴家陵是巴不得有點好東西都給這個“阿爺”捎去,反而對外婆家的親戚們不冷不熱。這一點讓趙翠花恨得咬牙切齒,直呼“生這麼個兒子,不如生個棒槌”。

這會兒聽嚴江一說到那從未謀面的小叔,嚴家陵兩隻烏溜溜的眼睛泛光,拉着嚴江的胳膊直晃悠:“嗲,我小叔是不是那個考上大學的小叔?那個考上大學的真的是我小叔?”

想到自家的小三兒,嚴江表情一緩,更加溫和:“當然,你小叔那可是你嗲我看着長大的,不是你小叔是誰小叔?”

這年輕父子倆的對話,嚴澈和嚴國強當然是不知道的。

不過,至於這會兒的嚴澈,可一點兒也不好過。

柳建國幫着把包裹送到離嚴家灣三裡外的柳家潭時,三輪車就進不去了——路,太窄了,三輪車在上面都行駛不了。

不得已,柳建國把三輪車往柳家潭村外的小橋上一靠,進柳家潭找人去了。

這柳家潭,看名字就知道,這是一個以柳姓為主的小村,而柳建國的伯伯一家,如今還住在這裏。

很快,柳建國身後跟出了騎着自行車的三五個壯漢子,這些是柳建國找來幫着將嚴澈的包裹,送回嚴家灣的。

雖然嚴國強有些不好意思打擾別人,這會兒見柳建國已經把人喊來了,也不再推辭,留下嚴澈原地看守一下拿不走的東西,和着幾個漢子一趟一趟的把東西往灣里送。

看到這些東西,年輕的漢子們嘴上也嬉笑起來,無心打趣問嚴澈:“你是不是把家都搬回來了啊?”

嚴澈倒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微微一笑,不接也不答,反而是嚴國強,臉色暗上了幾分。

漢子們力氣大,沒到一個小時,擠滿一三輪車的物什就被“整理”乾淨了。

嚴澈也在最後一趟來回時,看着柳建國把三輪車放進柳家潭村,騎出一輛自行車時,嚴澈翻身坐到了柳建國身後,讓柳建國送回嚴家灣。

對於幫忙的這幫漢子,一頓晚飯是早了點,不過,一人一包嚴澈帶回來的硬盒香煙是免不了的。

等到這幫漢子笑鬧走出嚴澈家院子時,不多話的柳建國也要告辭回家了。

嚴國強再三挽留之後,這才從灶房抱出一大棵白蘿蔔,拿了三包煙塞到柳建國懷裏。

柳建國看到那白蘿蔔時,驚訝自是少不了,卻也沒多話,沖嚴國強嚴澈點點頭:“四叔,我先回去了。”回頭看到嚴澈后,想了想,又說:“三兒,有空到鎮上坐坐。”

見爺兒倆頷首,算是應承了,柳建國這才脫下外套往蘿蔔上一蓋,抱着上了自行車。

等人都走完了,院子裏外也靜下來時,嚴國強悶聲不響進了堂屋。

嚴澈心知一番詢問是少不了的,嚴刑拷打不如坦白從寬,報着“視死如歸”的想法,身板一挺,跟了進去。

“這麼多包裹,三兒,你跟嗲說,到底出了什麼事了?”坐在大木桌旁的嚴國強,盯着堂屋那堆還沒來得及整理的東西,問着進屋的嚴澈。

微微一愣,嚴澈也坐到了嚴國強對面,頭一低,還真有了幾分“我認罪”的姿態:“嗲,在京城的工作,沒了。”

嚴澈話一落,嚴國強猛地抬頭,臉色刷地白了,一雙黝黑的手死死抓住桌沿兒,身子也從板凳上拔起半拉:“啊?沒了?怎麼沒了?出啥事了?你沒被怎麼樣吧?”

其實不怪嚴國強這麼緊張。在嚴國強心底,自己兒子這麼能幹,找的工作也一定是實打實的“鐵飯碗”,而且還是那種一般人都趕不上的工作。在嚴國強的認知里,“鐵飯碗”打翻,必定是犯了什麼很大的錯誤。所以,這會兒一聽嚴澈的訊息,臉都嚇白了。

知道嚴國強誤會,嚴澈一頭黑線,忙不迭解釋:“嗲,三兒沒犯事兒,也沒被怎麼樣。不是你想的那樣,沒那麼嚴重。”

“啊?不是我想那樣?不嚴重?”嚴國強有些恍惚,卻也在嚴澈的話下,緩緩坐了下來,手往腰帶伸……伸到一半,這才想起煙桿已經被“上交”了,這才又縮回手,坐定了,等嚴澈的話。

嚴澈無奈地點點頭,道:“嗯,現在要是在一個公司……呃,單位做的不順心,就可以自己請辭,出來重新找工作。”

“這樣也成?”嚴國強皺眉,心道:那不和他們進廠打工一樣了?

似乎能猜出嚴國強想到什麼一般,嚴澈頓了頓:“嗯,現在的單位沒有以前的制度,都是簽合約做工了。”

而後,嚴澈簡單的說起了在公司的一些事務,也不管嚴國強是不是真的懂了,把上班辭職的事情簡短敘述了一遍,看着嚴國強緩和下來的情緒,嚴澈也漸漸鬆了一口氣。

手指扣着大木桌上的凹槽,嚴國強瞄了一眼嚴澈,擰着粗眉,道:“三兒,你跟嗲說實話,院裏,院裏的事,是你弄出來的吧?”

這下嚴澈徹底愣住了。

半晌,在嚴國強的注視下,嚴澈腦子百轉千回,點了點頭,說:“嗲,這事兒你別說出去。我……我得了一項技術,呃,嗯,就是能使莊稼催產的技術。”

嚴國強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也有點老懷欣慰:“你是讀過大學問的人,技術不技術我不懂,但是……橘樹起死回生,也是那技術?”

嚴澈梗了梗,搖頭否認道:“這個……呃,這個我也弄不清楚。可能是意外。但是蘿蔔的事,確實是我弄出來的。”

“呼——”嚴國強聽完,僵直的身體鬆懈下來,伸手拿起大水碗,揭開暖水壺的蓋兒,給自己倒了一大碗水,“咕嘟咕嘟”喝光后,把大水碗一放,因為喝水喝得急,黝黑的臉上也多了一層暗紅:“那我就放心了,我就說嘛,這神仙的仙術,怎麼可能是咱們凡人弄得出來的?”

看到嚴國強信了自己的話,嚴澈心地翻了個白眼兒,也鬆了口氣,腹誹道:這是什麼神仙的仙術?要真是什麼神仙的仙術的話,那你兒子還真不是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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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雨田園箬笠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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