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永寧
慈悲但充滿力量的眼神，讓沈兮在無我大師的雙眼中清楚瞧見自己痛哭流涕的身影，想起司不遇留的絕筆信，她按住好似刀割的心，用盡全身力氣平復情緒，喃喃低言：
“歸或不歸，大師覺得重要嗎？不管身在此處或異世，晚輩都是一樣的想念着他。”
“對施主來說，此鄉他鄉不改思念，但對時空秩序而言，此鄉他鄉大有不同。”
“若……”
說一點不想回去，那是假的。
畢竟，父母還在那裏。
但要就此回去，她實在不甘心。
不管老九，雲深深還是厲挽坤，三個人的屍首都沒有找到，萬一有什麼奇迹呢？
假如真有奇迹發生，而自己又選擇回去，那麼，結局是否就和從前一樣？
兩人異世，再不相見……
心情陷入很少有的糾結，沈兮捂住嘴，艱難道：
“若晚輩選擇不回去，是否會對大師和時空造成困擾？
晚輩記得沈墨說過，每個時空都要維持相應的平衡，雖然晚輩並不知道星戰時代的沈博士究竟為維持時空平衡做了什麼，但……大師慈悲為懷，當知晚輩在異世尚有父母雙親，且……晚輩也不敢因一己而導致整個時空的崩塌，那……是自私。”
“困擾會有，但……”
無我大師意味深長的一笑：
“老衲自有辦法解決，關鍵取決於施主的決定。”
“我……”
眼前浮現出父母兩鬢斑白的模樣，沈兮的心又體會到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痛。
她知道，若選擇留下，和父母大概是……
永遠見不到了！
她久久哽咽，見狀，無我大師輕嘆，瞭然道：
“你牽挂的人，在那個時空都是德高望重之輩，也是積有福報的，若你選擇不歸，實在不必過於擔心，老衲可以向你保證，他們……必不會孤苦無依，更不會無人送終。施主只需要多行善事，為他們祝福便好。”
自幼聰敏過人，沈兮從未覺得自己有任何對不起父母的時候。
但此刻，她忽然覺得自己是個不孝女——
因為私心裏，她還是想留下！
即使老九不在了，但這片天地，這塊大陸，至少有諸多他留下的痕迹！
心如刀割良久，她鬆開手，虔誠合十：
“多謝大師指點，晚輩……選擇留下。大師神通廣大，慈悲為懷，若有可行之法，煩請大師能夠告知異世雙親，不孝女沈兮在另一個地方活得很好，很想念他們，也會多多積善行德為他們祈求更多福報，但……”
瞧不出具體年紀的臉浮現出一絲諱莫如深的笑，無我大師亦慈悲合十：
“老衲明白了，施主放心。您請回吧，後面的事，都交給老衲。”
待沈兮擦乾淚離去，袈裟右袖忽然揚動，恍若有風吹過。
伸手撫了撫躁動的袖口，寶相莊嚴的大師慈愛低喃：
“別急……”
或許慕容凡說得對，和德高望重之輩聊聊能夠讓人心靈獲得前所未有的平靜，在永婷院的最後一夜，沈兮破天荒睡得很沉很沉，還奇異的夢到了牽手過馬路的父母。他們年事比上回夢見的更高了，彼此攙扶着，而身旁還跟着一個年輕人……
寬肩窄腰大長腿，看得出是個面容應該俊朗的男人，背影還有幾分熟悉。
只是，像隔着一層雲霧，沈兮怎麼也看不到這個男人的臉。
她在夢裏想，這，或許就是無我大師嘴裏照顧父母晚年、替父母送終的人了吧。
不管是誰，自己都無比感謝他！
第二日，沈兮和周謙一行踏上回宋國的路程。
慕容凡領着黑甲軍,親自將他們送到兩國邊境。
一再確定沈兮不會想不開后，坐在墨黑駿馬上的他流露出鮮少的慈愛一面，殷殷叮嚀：“回去后也不要老在一個地方獃著，多出去走走，天地大着呢。你要知道，寄情天地山水，總比成日輾轉痛苦強。”
沈兮福身道謝：
“多謝王爺贈言，我記住了。”
“走吧，得空回來瞧瞧我這個老頭子。他的事，本王還想多聽些。”
“好，後面一定回來探望王爺和蕊小姐。”
歷經二十幾日，一行人終於回到宋京，當熟悉的景緻和氣息撲面而來，坐在馬車裏的沈兮抱住自己，再度哭得不能自已。
一切都和從前相同，一切又已經不同！
她沒有勇氣回昀王府，於是借住在周謙一早安排的府邸里，得知她回來，劉姝和伍慧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
分別再見，三個人都哭成了淚人。
夏天快要結束時，重情重諾的司不染力排眾議，明旨賜封沈兮為永寧王。
同時，聖旨里還寫明，封地由安寧王自由選擇。
沈兮入宮謝恩，這才知道文帝在得知司不遇墜崖那日就中風了。
儘管有太醫們力保，但也留下痴獃和不便於行的後遺症，成日成日只能躺在原先慈安宮的殿裏，從前的文昭容、如今的文太妃一直貼身照料。沈兮去看他，已經許久只認得文太妃的他流了濁淚。
沈兮要走時，聽到威嚴不在的他在身後言語不詳的咕噥：
“老九……媳婦兒，老九……”
老九什麼，言語功能退化的他到底沒說出來。
回頭深深看了眼這個從前忌憚防範老九，在失去神智后卻又呢喃他的男人，沈兮想，或許在文帝心裏，從天而降的淺淺就像一位仙女，他愛極了她。
可惜，淺淺那樣的女子完全不適合宮廷和皇族，最後她死了，還流下金色血那樣的異象，足以讓親眼所見的人覺得無比詭異和忌憚……
封王儀式之後，沈兮在入秋再度離開京城。
策馬江湖的夢想，縱容只有一個人，也要去實現。
更何況，她相信司不遇的魂魄始終也會跟隨身旁。
如此，也算兩人共同遊歷江湖了吧。
……
六年之後。
雲城。
夏日暴雨不斷敲打着深綠芭蕉葉，噼里啪啦中，兩道身影冒雨奔進依山臨水的朱紅大宅。
其中身穿淺黃衫子的婢女面容修整利落，正是半夏。
她匆匆敲響卧室的門，頗有幾分焦慮：
“主子，您不舒服嗎？時辰到了，外面都在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