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私語
第349章私語
第二天直到辰末時分,兩人才收拾停當上了船,程恪吩咐隨行護衛的船隻都跟在後面,‘你們擋在前頭,還看什麼景?’
兩人悠悠然坐在窗戶四開的船艙中,李小暖指着沿岸的景物,笑着和程恪唧唧咕咕的說著從前年年清明回來掃墓的件件種種,暮春暖陽懶懶的照着,夾着兩岸花草香味的微風吹過船艙,輕輕揚起李小暖長長的裙裾。
傍晚時分,夕陽紅紅的照着,染得水面一片燦紅,船頭劃破水面,激起無數碎金片綠,跳躍舞動,程恪攬着李小暖,迎風站在船頭,遠遠的,已經能看到雲浦鎮了。
自岸上隨行的護衛和打前站的管事、婆子、丫頭,早早就趕到了雲間客棧,已經打掃收拾妥當了。雲間客棧的碼頭上,客棧孫掌柜緊張的額頭冒汗,跟着幾名管事伸長脖子等在碼頭上,從接了大長公主和世子爺要住到他這客棧的信兒,從裏到外,他就沒片刻安寧,這天下數得着的尊貴人兒,點明了要住在他這客棧里!這真是祖上有德,往後,他這客棧,這雲間客棧,可就是聞名天下的客棧了!
孫掌柜咽了口口水,伸長脖子看着遠處那一串黑點,來了!孫掌柜又咽了口口水,從接到信兒起,還沒等他打發走客棧里的客人,秀州知州黃大人就趕到了,他這輩子,還是頭一回見着知州這樣的大官,還有位大人,也不知道是誰,看黃大人那恭敬樣子,只怕是杭州府或是京城的官兒,那客棧也輪不着他打掃了,他的客棧也不讓他進了,先是幾位大人,後來是那些管事、婆子······
聽說這大長公主是下里鎮李家的姑娘,這李家真是祖上有德,這嫁出去的女兒還一個個這麼照顧娘家,先頭上里鎮的李老夫人,這回是大長公主,這姓李的姑娘,怎麼又成了皇家的公主了?
孫掌柜的胡想亂想着,眼看着那一長串的船隻緩緩的靠在了碼頭上,孫掌柜重重的咽着口水,悄悄在衣服上抹了抹滿手心的冷汗,緊緊盯着旁邊的管事,半垂着頭,也不敢看船上,只緊盯着那管事,他進一步,他也進一步,他停,他也停,他長揖,他也長揖。
一角月白絲綢長衫移到眼前,旁邊一個溫婉柔和的女子聲音,象是在和他說話:
“煩勞孫掌柜了。”
“不煩不煩!”
孫掌柜急忙擺着雙手答道,程恪笑了起來,轉頭看着管事吩咐道:
“多給些銀子,只怕他這客棧這幾天都沒做生意了,別虧損了他。”
管事答應着,拉着孫掌柜,往後退了半步。李小暖轉頭看着四周,指着拴纜繩的石樁,笑着說道:
“這裏還和十年前一樣,倒沒變,那個石樁還在那裏,我除服那年回來的時候,朝雲就是躲在那個石樁後面,跟着我進了客棧,後來就跟了我。”
程恪轉頭看着那根半人高、粗陋古舊的石樁,挑着眉梢笑着點了點頭:
“這是她的福份,若不跟了你,哪有今天的際遇?現如今京城厚德居的雲大掌柜,說起來也是響噹噹的人物了!”
程恪想着當初厚德居年年不掙錢的尷尬,揚聲笑了起來,低頭說著話,攬着李小暖,緩步進了客棧。
第二天兩人起了個大早,到上里鎮古家碼頭時,不過巳初剛過,古家族長古老太爺、越州知州黃大人,兩浙路宣撫使韓大人,古家管家等人將狹小的碼頭擠的滿滿的,李小暖戴着帷帽,扶着程恪的手下了船,跟着已經歸鄉養老的孫嬤嬤,徑直去松風院歇着了。
程恪和古老太爺、黃大人、韓大人等人見了禮,讓着眾人進了古府,陪着眾人吃了午飯,將周夫人託付的事情交待了,又應酬了半天,才送走眾人,回到松風院。
古家后園裏,滿塘的蓮葉剛剛舒展開,浮在碧清的水面上,清新的讓人心癢,兩人在古府後園裏四處閑逛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才回到松風院,吃了飯歇下。
第二天一早,程恪和李小暖一身素服,出了古府,上了車,往古家祖墳去了。
程恪先代皇上私祭了李老夫人和古志恆,才和李小暖一起祭了兩人。
李老夫人沒有和丈夫合葬,而在埋在了古志恆墓地後面,一如生前,母親站在兒子身後,憐愛而驕傲的看著兒子,看着他一點點長大成才。
李小暖站在李老夫人墓前,看着墓地后已經鬱郁蒼蒼的松柏林,呆了片刻,轉頭看着程恪低聲說道:
“我想和老夫人說幾句話。”
程恪點了點頭:
“我到享堂那邊等你。”
“嗯。”
程恪抬了抬手,周圍隨侍的丫頭婆子輕手輕腳的往後退去,只留了李小暖孤單單的站在了李老夫人墓前。李小暖拎着裙子,往前走了幾步,跪坐在墓碑前,伸手撫着墓碑上刻着的紅字,這個世間疼她最多、知她最深的人,已經成了墓碑上的紅字,這些年,她總恍恍然覺得,如果有一天她回到上里鎮,回到瑞萱堂,她還在那裏,笑着叫着她“小暖回來啦“······
李小暖頭抵着墓碑,眼淚如滾珠般落下來,半晌,才抬起頭,帶着淚,低聲說道:
“老祖宗,小暖回來了,您讓我做的事,我都做好了,年前,他們都告訴您了,徐家回鄉下祖宅住着去了,就跟咱們當年一樣,不過您有希望,有媳婦,有孫子、孫女,有小暖,他們沒有,他們只有個兒子,我已經讓人把他閹了,老祖宗,您因為兒子受過的煎熬,他們正在經受着,您說過,死其實不苦,苦的是活着的人,我就讓他們活着。”
李小暖長長的吐了口氣,手指無意識的劃過墓碑,仰頭看着青磚壘成的墳塋,沉默了半晌,往前挪了挪,彷彿要靠老祖宗更近些,聲音壓的低低的說道:
“老祖宗,說不定您就在哪裏聽着我說話呢,我看不見您,可您肯定能看到我,我知道,人真的有魂魄。”
李小暖頓了頓,彷彿在想着怎麼說才好,
“老祖宗,您走了沒有?您在聽我說話么?老祖宗,我不是小暖,不是李小暖,我其實是一縷魂魄,從一個您不知道的地方來,就象一個沒喝孟婆湯就轉世的人,帶着前世,所以我比別人聰明,老祖宗,您還在嗎?走了沒有?
昨天我回去祭了父親母親和······小暖,小恪給父親母親請了追封,我已經給小暖做了好多場祈福法會,希望她下一世幸福美滿,比我活得好,我還讓人給李家建了族學,買了族田,好供族內子弟讀書,老祖宗,我就是李小暖,是李家的姑娘,和您一樣。”
李小暖長長的舒了口氣,站起來,看着墳塋告辭道:
“老祖宗,我要回去了,下次來看您,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小恪回去就要承了王位,往後,我就出不了京城了,老祖宗,您放心走吧,我會守護好古家,象您那樣守護着古家。我走了。”
李小暖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正要轉身,墳塋左邊突然旋起陣劇烈的旋風,卷着土,卷着那些燒成灰燼的紙錢,捲成直直的一條,呼嘯着沖向天際。
程恪兩步躍了過來,把李小暖往後拉去,李小暖倒在程恪懷裏,眼睛緊緊盯着那股旋風,哽咽着叫道:
“那是老祖宗!是老祖宗!她聽到我說話了,她走了!”
程恪滿眼敬畏的看着已經遠入天際的那股旋風,彎腰抱着泣不成聲的李小暖,大步回去了。
下午,李小暖一覺醒來,程恪正坐在床邊看着本書,見她醒了,忙扔了書,低頭看着她問道:
“好些沒有?”
“嗯,好了。”
李小暖支起身子,
“什麼時辰了?”
“申正了。”
程恪見李小暖神情舒緩,放下心來,笑着說道:
“剛才管家過來說,今晚上里鎮要放煙花唱百戲,聽說是鎮上的幾戶大姓出的銀子,說是為了慶你這位姑奶奶回娘家。”
李小暖挑着眉梢,興緻高了起來,
“咱們趕緊吃了飯看煙花去!上里鎮但凡有什麼熱鬧事,必是在文廟那兒的,文廟邊上還有家賣鵪鶉餶飿兒的,他家的鵪鶉餶飿兒最好吃!”
程恪被李小暖的興緻引得更加興緻勃勃,李小暖起來洗漱后,換了件月白綾滿綉折枝綠梅百褶曳地裙,一件淡綠素綾夾衣,程恪穿了件月白緙絲長衫,兩人吃了飯,從側門出來,護衛、長隨扮作路人跟着,蘭初帶着幾個丫頭婆子,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頭侍候着。
程恪攬着李小暖,過了一座橋,前面就是鎮上最熱鬧繁華處,夜幕已落,街道兩邊,家家屋檐下掛着通紅的燈籠,照得街道紅亮而喜慶,街道人流如織,不時看到打扮的整整齊齊的年青女子,三五成群,低聲說笑着,順着人流前行。
李小暖引着程恪,順着人流往文廟方向行去,一邊走,一邊說著笑着,和他說著當年在上里鎮看過、經過的熱鬧。
兩人轉過幾個街角,遠處一片燈火通明,咿咿呀呀的唱戲聲、轟然叫好聲,不時傳來。
文廟裏,正中搭着戲台,正在唱着出不知什麼戲,程恪和李小暖站在台下看了一會兒,疑惑起來,蘭初上前兩步,笑着低聲稟報道:
“爺和少夫人怎麼沒聽出來,這唱的文曲星下凡歷難,說的可不就是咱們家古老爺!”
李小暖驚訝的半着嘴,轉頭看着程恪,眨着眼睛說不出話來,程恪抖開手裏的摺扇,掩着兩人往後退過去,邊退邊笑:
“許你說,就不許人家唱?也不是壞事,唱就唱吧。”
李小暖一邊嘆着氣一邊搖着頭,跟着程恪往旁幻術百戲一家家看過去,走了十幾步,就聽到前面傳來響亮清脆的叫賣聲:
“賣鵪鶉餶飿兒!”
李小暖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急忙拉着程恪往前奔去:
“快走,餶飿兒來了!就是他家,我吃過一次,記得他的聲音,咱們去買餶飿兒吃!”
程恪笑着攬着李小暖擠過去時,餶飿兒攤前已經擠了滿滿的人群,李小暖拉着程恪,掂着腳尖探看着,流着口水排着隊,程恪低着頭,笑意盈盈的眼裏,只看到了李小暖。
兩人慢慢排到前面,李小暖將手伸到蘭初面前:
“十個大錢就夠了。”
邊說邊轉頭看着程恪,笑盈盈的說道:
“這餶飿兒大,咱們兩個吃一串就夠了。”
攤主利落的扎了兩個餶飿兒,拿着張枯荷葉,包着遞給了程恪,李小暖指着醋碾子:
“蘸這個!我喜歡吃醋!”
程恪笑得手都抖動起來,勉強蘸好了醋,退到旁邊,將餶飿兒遞到李小暖面前,李小暖就着程恪的手,小心的咬了一口,滿足的眯起了眼睛,示意程恪也吃,兩人站在街邊角落裏,你一口、我一口吃着餶飿兒。
遠處,一聲聲沉悶的轟響,瑰麗的煙花在半空次第綻放,李小暖靠在程恪懷裏,仰頭看着遠處的煙花,半晌,悠悠嘆了口氣,轉頭看着程恪:
“這輩子能跟你在一起,是我的福氣。”
程恪眼睛亮亮的低頭看着李小暖,突然俯身在她額頭上親了下,
“你是我的福氣!”
遠處的煙花明明暗暗的照着相依相偎的兩人,溫暖而安寧。^^^^^^^^^新書名門貴妻,發在創世啦,喜歡的來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