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178章
原來這位美婦人竟然是子衿的母親……那個對我來說充滿了神秘感的子衿的親人,向來是只聞其人不見真面目的。今天竟然出其不意地出現在我的面前,不敢置信。
翁母笑起來溫柔雅淡,子衿的溫柔品質看來是得益於她了。
“你是黃彤么?你好,我是子衿的母親。”她笑着說。
我說:“阿姨好。”說不緊張是假的,況且我現在蓬頭垢面氣色不佳,會不會影響她對我的印象呢?好在她一看就很面善,給人感覺很是優雅慈愛,與世無爭。最難能可貴的是,她的眼神很清澈,看人的感覺親切自然。這樣的人,在她面前不可能會一直拘謹。而子衿把她安置在我病床前的座位上,就在不遠處削起蘋果。
她先問了我的身體狀況,讓我好好調養身體,並沒有說其他的。坐了不到十分鐘,就起身告辭了。她囑咐子衿好好照顧我,便沒讓她跟出去。
待子衿再回來,我發現她拿着蘋果的手在微微顫抖,臉色白得近乎透明。我心裏滯澀,張口道:“子衿……你沒事?”
子衿依然低垂着眼睫,蘋果放在旁邊的果盤上,緩緩把我的病床升起來。還沒等我明白是怎麼回事,已被一具單薄的身軀糅進懷裏——本能地,我的雙手托住了她的細腰,一轉手,抱了個嚴嚴實實。
她的頭抵在我肩頭上,沒有言語,卻在不久之後感到涼涼的濕意。
我心頭一顫,“你哭了?”囁喏地問出口。
她依然沒有說話。好似在忍耐着一種即將爆發的情緒。
我的情緒也是怎一個複雜,猜到是什麼令她哭,卻又不知如何做。內心儘是愴然悲楚,難以言說。最後掌變成拳,拳變成掌,終於覆上她的背——柔聲說:“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後面那句由於底氣不足,沒能一氣呵成說出口。
只是我這句話甫說出口,她就離開我的身體。一股寒怒倏地從她眼底蔓延,抿緊了唇的她將眸光轉開。
我倆都是一動不動,四周死寂無聲。
頃刻后她從我身旁起立,忽地拿起果盤裏的蘋果猛甩過去,在啪聲巨響中,她說:“如果你再敢糟踐自己的身體,讓愛你的人承受苦痛。我就親手毀了你。”下頜緊凝以示盛怒。即使窗外染進一抹橘紅的霞光,也沒能把她眸內的寒冰星光映得稍為暖和一些。只是那眸中的濕意還沒有完全散去,竟讓我有種提心弔膽的感動。
她生氣了,是我見過的她的最徹底的一次盛怒。
子衿天生的王者風範,平時遮掩在自己的溫柔淡然下,這次淋漓盡致發揮了那麼一次,簡直是絕版收藏。
才說是絕版收藏了,就聽門口傳來:“哎呦呦,這是怎麼的了?”一個懶洋洋地聲音道:“生這麼大氣,莫不是更年期提前來了?子衿啊我不是說你,彤彤為你才躺在這裏,怎麼人家剛醒你還要鬧脾氣?”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唯恐天下不亂禍國殃民一支得瑟的大霸王花——梁歆怡。後面還跟着一位拎包的大叔。
子衿怒氣稍斂,薄唇內吐字如冰:“以愛的名義犧牲自己的性命,是最愚蠢的行為。”眼眸如同寒光利刃刺向我。
我就說子衿那性子,一定不會輕易原諒我此次的行為。她哭,是怕失去我;她怒,同樣是怕失去我。看來我的子衿,我真的懂你。
梁歆怡摸摸鼻子,道:“愚蠢不愚蠢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道醫院的門往那邊開,自從認識了你黃小彤,三天兩頭跑醫院倒是真的。你這住院頻率是有點高哈,怪不得子衿生氣,我也很生氣。”
我戰戰兢兢不敢跟子衿正面接觸,只能把陣地轉移至梁歆怡:“我餓了,你給我帶什麼好吃的東西了?”一提吃,我倒是口齒伶俐起來,沒有上氣不接下氣的情況出現。
只見梁歆怡嘴角抽搐,眼神有些凌亂:“你見到我怎麼就喊吃?”然後一個蓮花指怒對子衿:“你這孩子是怎麼養的啊!”
令人意外的是,這次我恢復得很快。史蒂夫又被請來和我的主治醫生做了會診,只是他這次來得未免太及時了些,讓我不免感嘆起秦玫的面子真是足夠大。
誰又想到,其實他早已被子衿請來了,而目的卻不止是給我會診那麼簡單。
無論我怎樣追問,子衿,以及我的父母都不肯說出他們私底下談了些什麼。偶爾兩方在我面前同時出現,卻也和樂融融,尤其是我媽的態度,不能說是360°大轉變,可看子衿的眼神,除了偶爾流露的欣賞,竟然還在笑眯眯的眼波下萌生出慈愛的光芒。這點讓我一時難以接受。
後來還是史蒂夫無意中提起什麼,我帶着不明確的目的指引了他一下,他竟然說起我的心臟除了不能做劇烈運動,還不可以生育。
其實生育不生育對我來說關係不大,我早已把我的身心盡數交給子衿,怎麼可能還去找男人受孕。和子衿相守一輩子已經是此生重任,孩子什麼的就不要再影響我們的二人世界了。
可史蒂夫竟然說,他還就這個給子衿開了專家證明,並且親手把證明交給我的父母!我徹底被震暈了,腦子裏冒出一連串的問號。
難道不能生育也是我父母接受子衿的理由之一?
還有一件事也令我好奇,就是子衿的母親,前前後後看了我好幾次。來了也不多說什麼,帶些補品,聊些我的近況。我也不好主動問起她,因為她連子衿也不會提起。
至於子衿,上次的怒火過後,對我的體貼照顧可謂是無微不至,就是少言寡語來去匆匆,對我也沒好臉色。記憶中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有次下雷陣雨,雨水直沒到大腿,就這樣子衿還風雨無阻地來醫院探視。只因為我隨口提了一句想吃潤豐齋的燒鵝脯。
南海石油的事怎麼樣了?還有她外公和翁行遠那邊又有什麼動作?這些她都絕口不提。唉,冷戰期間,子衿對我的心門又一次關閉了。當然,也可能是她不想我生病的時候,徒增這些煩惱。
臨出院前幾天,王叔出現了。
他比我早出院,這次帶了果籃,還是盛滿三亞特產的大型果籃。
“南海石油現在舉步維艱。子衿最後的考察不僅沒能給南海石油帶來生機,還讓迅達的董事會一致否決了子衿的併購提議。”倒是王叔主動提起了這件事。
“是不是我們出事,讓他們下的這個決定?”我擔心地問。
王叔無奈搖頭:“總之,我們都儘力了。”
我對王叔的感情,已經不是旅途中相逢,共同經歷遭遇那麼簡單。他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這個人從小到大,人生境遇普普通通,遇到的貴人屈指可數。救命恩人這四個字顯得尤為珍重。
所以我打心眼裏信任他,便坦誠不公地問:“王叔你告訴我,是不是子衿在迅達地位不保了?”南海石油計劃擱置,前期投入等於是打了水漂,董事會很有可能根據這一決策的失誤治罪子衿。
王叔嘆了口氣:“不清楚,我也問過她,可是她不說。子衿的性格像極了翰庭老師,性格沉穩,不肯輕易向人說心事。”
這點我深有體會。所以說子衿能夠向我敞開心扉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應該知足。
“翰庭老師是我最崇敬的人。”當我提起子衿的生父,王叔侃侃而談道。
“當整個南海海域的勘探處於起步之際,翰庭老師就把他的超前理念融入進去,並且一直沿用至今。也是他最先提出深海戰略,比中石油的深海合作項目早了20年。”
王叔以一種朝聖者的語調敘述着,表情投入而無尚崇敬:“翰庭老師為了南海石油立下了汗馬之勞,甚至不惜讓自己的公司作為抵押,向社會募集資金……”
說至此,王叔停住,問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這些人,做這些事是為了利益?”他搖搖頭:“南海被稱為第二個波斯灣。在上個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期,在為南海“招商”吸引了足夠多的世界石油商到來的同時,也讓處於南海海域周邊的東盟國家對這塊肥肉產生覬覦,並最終落實在行動上——對原本屬於中國領土的南沙數十個島礁進行瘋狂非法侵佔,大肆進行油氣資源開採。現在,光越南一個國家,就從南沙海域的油田中開採了1億噸石油、15億多立方米的天然氣,獲利250億美元。我們開發勘探技術,就是用我們的方法讓南海的資源歸其祖國所有。我們南海人就是帶着這樣的信念,堅持到了現在。而翰庭老師,是我們的前驅。”
他從隨身攜帶的包里取出一支長筒,對我說:“這是我多年來寸步不離身的東西,是翰庭老師的遺物,本來是想給子衿的。”說罷展開來,竟是一幅書法作品,字體穩健大方,渾厚有力,舒展流暢,一見令人生起敬仰之心。
哦,你有三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版圖,
有北回歸線,到赤道的浩瀚海域
你的水藍得發烏,將第一位漁民染藍。
……
數不清的島嶼、碓盤,陳列在祖國南大門庭院。
顆顆明珠,向世界炫耀如繁星燦爛
我們的母親無比慷慨,島上湧出清凉的乳泉。
但又極端吝嗇,決不讓海盜偷偷擢占
“千里長沙”、“萬里石塘”,自古史書上閃爍驕傲的名字,
任何人抹不去毀不掉
更有鄭和命名的“宣德群島”、“永樂群島”、“景弘島”、“費信島”
……後人稱呼的“鄭和暗礁”,一串串……
一座座界碑,屹立國門最南端!
白色的“導航鳥”,歡迎南來北往的國外船隻。
人類需要和平互往,朋友需要友善交談
我們共同的目標,是消滅貧困和愚昧。
世界是一個大花苑,每一朵鮮花都應該盛開艷放
就像鄭和鯨舟吼浪,無數艙浮上水平線。
五顏六色國旗,在桅檣上,向中國親切呼喚
五百八十年前,一長閃光的航線,穿過南中國海。
穿過蒙昧的歷史,
國與國的距離開始縮短……
朋友,請乘我的詩船,駛向海外的口岸!
“這是我們南海人的精神財富啊。”王叔揉了揉眼角,我看罷也不免熱血沸騰。子衿的生父就像教科書里寫的人,有偉大的人生信仰,並默默地付出畢生精力和不屈信念去實現。怪不得子衿冒着那麼大的風險也要拉南海石油於水生火熱,是繼承了其父的遺志啊。
“在機場剛看見她時,有個恍惚,似乎是看見翰庭老師了。”話題又轉向子衿,王叔感慨道:“好像是……眼神。對,就是眼神。堅定深邃,一股不服輸的勁兒,太像了。可能是南海石油的氣數已盡,一連串的打擊和不順接踵而至。她已經做得夠好了。”王叔扶着眼鏡搖頭嘆氣道:“翰庭老師能有如此才色絕佳的後人,也該泉下有知了。”
王叔把那副書法留下了,讓我轉交給子衿。他自己則急着趕飛機再飛趟三亞。臨走前他說:“南海石油可以沒有,但打不垮我們南海人的信念。我們會用自己的方式奮鬥在南海,直到祖國收復那裏每一寸地方,讓南海的石油輸入祖國建設的血脈!”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上就是因為有了他們這樣的人,才會把人類進程和人生理想譜寫出最華麗的篇章。
面對這樣一群有着崇高理想的人,面對自己生父的未完之志,子衿會就此放棄么?到底子衿的外公又在其中扮演着什麼角色呢?
我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