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章 我在人生的盡頭等你
殷城,盛夏。
刺目的太陽高掛在天空,彷彿要把地上的水蒸得半滴也不剩。
有空調的人,舒服地吹着空調;沒有的人只能盡量伸長着舌頭,別壯烈犧牲在這醉人的熱度里。
柏油馬路被曬得出現了薄薄的虛影,隔着老遠都能感覺到一陣燒焦的瀝青味兒。
灰撲撲的街角,慢慢出現了一個宛若死狗的小黑點。
小黑點慢慢走進,才看出那是個人。
還是個女人!
瘦小的女人耷拉着肩膀,沒有半點形象地抻着腦袋,恨不得下一秒就直接倒地不起。
常青眯着眼睛瞄有虛影的路面,怕撲倒在地會毀容。
於是使盡了最後一點力氣,爬進了街邊一家破舊的小門臉兒里,就立刻一動不動了。
不一會兒,大門被人粗魯的推開了,門板撞在牆上的聲音刺得人耳朵疼。
躺在老舊木沙發上的女人像是沒聽到一樣,仍舊像死狗一樣躺着。
來人沒好氣地踢了踢她的手,“醒醒,吃點東西再睡!”
常青連眼睛都沒睜開,含糊不清地說道:“別吵,讓我睡一會兒,我快困死了。”
來人並沒有隨她的意,坐到沙發前的茶几上,“你昨晚上哪兒了?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常青勉強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窄縫,拉過旁邊的抱枕蓋到臉上,悶悶地說道:“莎莎姐姐、莎莎女神,你能先去嚯嚯其他人嗎?等我睡醒了,你再來嚯嚯我!”
“老娘要是能找到人打發時間,用得着找你嗎?”
“你別把我當人看就行了。”說著,常青翻了個身,用背後對着李莎。
李莎見她真困得不行,也識相的沒再吵她,走到隔壁。
常青睡了將近一個小時,才不情不願地爬了起來。
眯着眼睛進洗手間,擰開水龍頭就洗臉。
被水龍頭裏流出來的熱水燙了一下手。
這天得熱成什麼樣才能把水烤得這麼燙?
常青洗了把臉之後,就熟門熟路地往隔壁走。
李莎已經將飯菜準備好了,見她進來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常青很狗腿地跑了過去,摟住李莎的肩膀輕輕搖晃了起來,“我就知道莎莎姐姐對我最好了。來,讓我親一下。”
李莎回她一個字正腔圓的“滾!”
常青也不氣餒,坐到小桌邊,拿起碗筷就吃了起來。
李莎這才動筷。
兩人吃得差不多了之後,李莎才說道:“現在能說你昨晚去幹什麼了吧?”
“昨天傍晚不是接到一位大哥的電話嘛,他孩子卧軌死了,讓我跟他去鐵路橋那邊收拾遺體。”
“卧軌?現在的孩子都怎麼了?沒事卧什麼軌?”
李莎家也是做白事,知道卧軌的屍體都多難收拾。
鏟子、袋子都得上,還不一定能被屍體都收完整。
一個小姑娘大半夜在荒郊野外找屍體,想想都頭皮發麻。
很多大了都不接這種活,也就她傻乎乎的,對方哭一哭她就腦子發熱地去了。
“大概是年紀太小,小到不知道死是什麼,一時想不開就卧軌去了。”常青小聲地說道。
想起那具被碾成肉醬,臉卻保存得十分完整的屍身就覺得一陣惋惜。
昨晚又下大雨,那位大哥急得不行,怕孩子碎裂的身體被雨水沖走。
兩個人恨不得趴在地上摸所有能摸的一切,還得隨時躲避過路的列車。
那困難程度就別提了。
李莎見她情緒不高,放下筷子摸了摸她的腦袋,像哄孩子似的哄道:“別為這些事動感情,你做的就是這一行,想太多會對你自己的生活有影響。”
“我就是感慨一下。”常青悶悶地說道,繼續埋頭扒飯。
……
吃完飯後,常青很自覺地去刷碗了。
刷完之後,她就手腳並用的爬回自己小房子,開始洗澡補覺。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常青被一陣刺耳的鳴笛聲驚醒。
她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拉開窗帘看出去,只見出動了不少警車。
她在心裏默念道:“希望別出人命。”
念了幾遍之後,她才收回了目光,準備下樓去找李莎。
剛不下樓就聽到她家的固定電話響了。
常青連忙手腳並用地滾下樓去接電話,“您好,常家白事,請問有什麼事可以幫您?”
“小青,我是李叔。所里前幾天接了個案子,有位獨居老人沒有家屬過來接,想請你過來為她入殮。”
“好的。是在所里還是在醫院?”
“在所里。”
“我是現在過去還是其他時間?”
“如果你方便,請馬上過來。天氣太熱,我擔心放不住。”
“好的。我收拾一下就過去。”
“辛苦你了。”
常青放下電話,坐在椅子上醒了一會兒神,拿了一個箱子放到電動車上,就往街道的派出所開去。
李莎聽到隔壁關門的聲音,翻了個白眼。
那傻子又接沒油水的事了。
**
常青到所里時,已接近下班時間。
所里依舊很忙碌,好像是有什麼大事。
她跟門衛做了詳細地登記之後,就開着小電車進去了,在一排小平房裏找到了老李。
老李笑道:“現在肯接這類活的大了真太少了。”
大了是他們這邊叫入殮師的俗語,大部分人知道大了,但不知道入殮師是什麼。
常青也輕笑了一下,“大家都不容易。老人在哪裏?”
“跟我來。”
老李推開了身後的木門,裏面有好幾具蓋着白布的屍身,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的響動造成的死亡,有些白布上還沾了血漬。
常青收回四處打量的目光,跟着老李的腳步停在最里側的板床前。
老李指了指白布遮蓋的屍身,說道:“就是這位。你幫她收拾得體面一些,別在生死大事上為難她。”
“我會的。李叔,你可以約殯儀館的人來接了。”
“掛了你的電話我就通知殯儀館了,你忙吧。”老李說完就出去了。
常青放下手邊的箱子,雙手合十,朝板床上的死者鄭重地鞠躬后,才掀開白布開始工作。
死者的臉上有不少屍斑,但可以看出平時保養得不錯,皮膚、頭髮都有保養的痕迹。
手腳都沒有多少繭,膚質也凈白。
到老了還能保持這樣的狀態,說明物質生活不錯。
豈料,死後卻沒有人肯送她一程。
常青沒有讓自己想太多,收斂了心神專註地為老人做清潔,連壽衣都是在白布下穿的,沒有暴露老人的片寸肌膚。
整理完之後,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後的事了。
她再抬頭時,便撞上一雙如黑曜石的眼眸里。
在這個特殊的場合下冷不丁地對上一雙眼睛,她魂都快嚇沒了。
那雙眼睛的主人輕輕笑了一下,“原來這麼膽小啊,我還以為你膽子挺大的。”
常青看着他的一身制服,說道:“太專心了,沒留意有動靜。”
“我就是見你太認真了才好奇地看看你,沒想到我看了你五分鐘你也沒發現。”
常青:“……”
這麼閑確定沒問題嗎?
男人笑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陸名湛。你呢?”
“常青。”
“常青樹的常青?”
“是啊。”
“你爸媽給你取名真敷衍。”
常青頓了一下,回道:“你爸媽給你取名真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