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無佛閣,無相佛
山風乍起,暮色中雲海與金佛閣匆匆聚散...
蓬萊仙山...不過如此了...
金打的樓閣,流水的雲...
不過還是方丈古海形容的巧妙:“后羿射日,唯漏有二...”
“所以我山寺有兩日,一個是圓的,另一個狀如樓閣。”
這句話,年幼時耳濡多了,但今日親眼目睹,我卻也看的痴了,依佛看的也痴
了...
暮鍾傳來,山寺千門萬戶次第關,向下遠遠望去,視角有如天神下凡。
正如金佛閣內的燃燈古佛金身,泯視着萬物眾生...
依佛神秘一笑,模仿着燃燈古佛的唇角,惟妙惟肖。
崖邊夕色暖暖,灑落在依佛的面上,一片輝煌莊嚴。
“依心師弟,可見過這金佛閣風景?”
依佛叫住我,心境似乎受這玄奧景色所感染,語氣如同遠處飄來一朵閑淡的雲....
“第一次...”
我下意識回答,卻也醒過了神。
“我也是第一次...”
依佛喃喃說道,又似自言自語,略顯惆悵,似在回憶這一路走上來的艱辛不易...
“依心師弟來山寺多久了?”
“回依佛師兄,師弟本是孤兒,自幼被師父收留在山寺。”
“師父可是經佛堂首座古卷禪師?”
“正是...”
“那經書是沒少看了?”
“師弟愚笨,看過了卻也是匢圇吞棗,盡數忘了...記不得幾句了...”
“呵呵...依心師弟,何謂念?”
“這...依佛師兄,容師弟想想...”
我表情如老傢伙一般木衲,如出一模。
“啊!知道了,念經是念...”
我貌似恍然,語氣唯唯諾諾,似乎讓人一眼便可琢磨透徹。
依佛眼中閃過一瞬失望,卻又似在思考。再次直視我的時候,犀利無比...
裝的?
還是真的無念?
可是那少女的大悲作何解釋?
只有我自己清楚,那少女的大悲絕不是我化解的...
依佛心裏暗念,左手悄悄結起了法印...
本就眼角偷瞄着依佛的我,見此情形,嚇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慌亂中後退,踩中了一顆圓滑的小石子,屁股卻也摔
了一個結結實實。
現實看在眼裏,依佛的眼神瞬間又柔軟了下來。
心念這依心卻是無悟無徹,是我多心了...這等昏僧,只是出賣體力混得溫飽,指望他能蘊念
悟透禪機,世間所有的岑木芥草就皆是菩提...
一百零八鐘聲未盡,暝色已入金佛閣...只見飄幽的藍紫色香火,不見了燃燈古佛...
“依佛師兄,師弟今天輪值撞鐘,不知是哪位好心的師兄師弟幫撞得,待日後還要還人情了。
若沒有它事,師弟就先去吃齋飯了,聽說無遮大會剩下很多賓客沒吃的新鮮菌子,師弟就好
那一口。再者說這金佛閣讓師弟渾身不自在,畢竟這裏不是師弟該來的地方啊。”
“依佛師兄,你讓師弟走吧...”
我渾身顫抖不已,卻也抖落了淚珠幾顆。也許是真餓了,連肚子都很配合的咕咕叫了兩聲。
依佛輕嘆一口氣,似乎為自己在乎螻蟻的小心翼翼和小氣而有一絲後悔,他負手而立,一僧;
一峰;一閣;一圓落日;雲霞萬朵;恰遇佛光重影,如孔雀開屏,恍如琉璃......
“依心師弟,去武佛堂自領五十杖責吧,雖說那少女為你開脫,但你畢竟也是眾目睽睽犯了
色戒,若不罰你,堵不住山寺眾僧悠悠之口。”
依佛語氣冷漠,雖是同輩,但他已然是山寺號令的發起者之一。
“山寺中天”,不是白叫的...
“五百杖責...”
忽然,方丈古海的聲音從梧桐禪院幽幽飄來,沒帶一絲感情色彩...
依佛表情少有的不可思議,他僵在了那裏,山風又起,滿眼應該竟是奇詭的雲霞翻滾。
“這...”
依佛正要開口,卻被方丈古海打斷了。
“依心,去武佛堂自領五百杖責,下去吧...”
此刻以雲蒸霞落,我可憐巴巴的望向依佛,他卻閉上眼睛,沒有再開口說話。
“師父,當真要這依心性命?”
“愚徒,通知古卷即可...想要他徒兒身體不出血,那他就要換一種方式出血...”
師徒二人隔空傳音,瞬間彼此心照不宣。
我忘不了,曾經有個犯戒律的師兄被罰杖責二百下,被打的皮開肉綻,剛出武佛堂便吐血而
亡...至今歷歷在目,偶成噩夢糾纏於我...
二百杖責尚且恐怖如此...
五百杖責...
結果如何?
一灘肉泥?
骨碎筋離?
想要小僧的命明說啊,可是我就一小人物,犯得着么...
我低下頭遲遲而行,一路迷迷茫茫,搖搖晃晃,似丟了魂魄,要不就是它害怕了,先行離我而
去逃跑了,從零星的師兄弟身旁一一側過。
我由最初的啜泣開始嚎啕大哭,像一個受盡欺凌的孩子找不到父母。
武佛堂,尊方丈法旨,說明來意,杖責自己五百下,執法僧錯愕中擺好陣仗,喊回了正在進
食“齋飯”的武佛堂首座古火。
重責定是重錯,不需要憐憫...
古火偷偷拭掉嘴角油膩,極不耐煩,似乎因為我打斷了他進食“齋飯”大為惱火。
古火大手一揮,執法僧猶如群狼一般兇狠的撲了上來...
我閉上眼,不再哭鬧,心生寂寥,已然絕望...
腦海中不禁閃過那老傢伙寫過的兩段腓句:
絕望...是痛苦過後的一絲安詳...如同鯨魚擱淺在沙灘上...
絕望...是痛苦過後的一次流浪...如同金魚被放逐進海洋...
老傢伙...你在哪裏啊?我真的不想當上不了岸的鯨魚,更不想當那下不了海的金魚...
一聲嘆息響起,是那個老傢伙的聲音...
我睜開眼,本以為再見到他還得百年...
只見他面色如霜,拿出一紙手諭,甩給古火。古火大略掃過,微微一笑,頗有玩味的看向老
傢伙的手腕,似乎什麼都明了了。
老傢伙帶我轉身而去,什麼話也沒有說,面色依舊如霜,寒過了夜空此刻初上的月光...
老傢伙帶我走了一條從未走過的路...
難不成為想我壓壓驚,帶我悟“饞”一番?
“師父,可是帶徒兒去悟饞?”
“剛死裏逃生,還不忘了悟饞?但也確實是帶你去悟禪...”
一路竹影漸深,到最後只能縮身而行,馬上快無路可尋的時候,一破敗腐朽的木閣豁然在眼
前。
“這就是無佛閣,無相佛...”
“你去無相佛下面壁...”
老傢伙語氣依舊鬱鬱寡歡,他緩緩伸出左手,食指指向那個破敗腐朽的木閣,此刻帶在右手
腕的鸚哥綠佛串已無蹤影,剩下的指甲已然深深的扣進掌心裏。老傢伙的那串鶯歌綠佛珠是
經佛閣首座代代相傳的,他從不拿下,只是偶爾用右手來回輕柔,如同小時候他撫摸我的臉頰。
我們師徒二人摸黑走進無佛閣...
古閣蛛網四壁,殿磚凹凸參差不齊,正中只一尊無相木佛,斑駁狼藉,似乎日久未見香火,
淡淡裸露出得霉味讓人心酸。
“痴迷進去,悟出佛來。”
老傢伙交代完這八個字拂袖而去,一腳踢開木門,震落閣腳飛檐上的幾片殘瓦,噼里啪啦...
落的他一副灰頭土臉,心情似乎更不好了,也罷,任誰沒了祖傳之寶,也不能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