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哥哥,你好像一隻狗哦
No.134
端午假期的尾巴,陳念按往常一樣提前返校,為避開人流高峰期,選擇了坐上午的車。
半寐半醒間,聽到售票阿姨喊了一嗓子什麼車要改道,要去中央廣場的請提前下車。她拎起書包隨着人流稀里糊塗地在江邊下了車。環顧完全陌生的環境,陳念走進一家便利店買了一根雪糕,打算沿着江邊樹蔭走一步看一步,說不定柳暗花明又一公交車站。
前方傳來一陣狗叫聲,細聽可以分辯出是兩隻狗,好像在打架或者是爭地盤,叫聲一聲比一聲大且兇殘,都想逼對方就此屈服。
兩犬相吠,八成顧不上無辜的過往行人,不拔腿就跑應該沒事。
陳念哼着輕快小調路過,好奇地往灌木叢旁飛了一眼。
這一眼讓她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灑下稀薄的光影,男生穿着寬鬆的半袖純白T恤,頭頂立着一小撮不安分的呆毛,斜蹲在地上,離被栓住的一隻黃狗不到一尺遠,大眼瞪小眼,齜牙咧嘴、劍拔弩張的。不知道誰先激怒誰,狗“汪”一聲,他回一聲,狗狗憤怒地連續狂吠,他毫不示弱地跟着叫,叫得極其以假亂真,精妙絕倫。直到把狗逼退了兩步,轉而小聲嗚咽乃至閉嘴,他心滿意足地收了聲音、斂了氣勢。
一個三、四歲左右的小男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奶聲奶氣地說:“哥哥,你好像一隻狗哦。”
學狗叫久了,一時間沒能改過來。回珦兇巴巴地朝他吼叫了一聲,嚇得小男孩撒腿就跑。
陳念看得樂不可支,吃完了半根雪糕。
察覺到有人注視,回珦側過頭,才注意到陳念的存在。
他先是驚愕,接着迅速站起來,沖她笑了笑,毫不在乎的樣子。
一雙沉甸甸的黑眼睛,碾碎了太陽光,黑裏面揉了金,分外乾淨明亮,身上的T恤衫在白日頭下白得晃眼,清爽利落。
張愛玲描寫霓喜的話原來是男女通用的。
回珦竭力忽視心底的尷尬,輕描淡寫地開口寒暄。
“你路過?”
“我回學校。”
“用走的?”
“當然不是。我在找公交車站。”
“我知道,那邊就有,帶你抄近道過去?”
“你這邊結束了?”
“……”
“那帶路吧。”
陳念向黃狗揮揮手,道了聲再見。
No.135
初夏的天氣很好,地上樹影斑駁,迎面暖風陣陣。江面遠遠地從下游開闊處傳來擊鼓聲,龍舟競渡開始了。
他們立在岔路口,靜靜地等紅燈變綠。
陳念左看看右看看,確認完畢,低頭認真地過馬路,為了保證每一步都能踩在白色的斑馬線上,每一個步子都儘可能地邁大。
回珦的視線落在地上一長一短的兩個影子上,饒有興趣地挑着眉,半笑不笑,一腔心思化成歌曲從嘴邊泄露出來,“走在風中,今天陽光忽然好溫柔……”
“你聽五月天嗎?”他急於掩藏卻欲蓋彌彰。
她聞言抬起頭,“聽過一些。”
回珦潦草地應了一聲,快速搪塞過去,眼神四處飄忽,轉而看到她背上的鼓鼓的書包,關切地問,“你書包重不重?”
“還行。”
“現在本人提供免費背包服務,小姑娘你要不要試用一下?”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小姑娘落腳在最後一條斑馬線,立正站好,說完即跑。
“還是給我吧,就幫你拎着這一段路,多的別想。”回珦抓住了雙肩背包最上方的手提處,肩上的壓力一下子卸去了大半。她若金蟬脫殼般往前沖,徹底褪去了書包的重力束縛,渾身輕鬆。
“這麼沉哇!”他誇張地做垮掉狀,伸直手臂要物歸原主,她將手往背後一縮,死活不接。
他像舉啞鈴似的掂量一下,甩上肩頭,隨口問,“裏面都塞了什麼?炸藥包嗎?”
“主要是書和蘋果重。我媽非要塞進去。”
“你喜歡蘋果?”
“我不是真的喜歡蘋果,是因為陳森不喜歡吃蘋果。”
她的話很奇怪,回珦卻聽懂了。
“不喜歡就要說,不說出來別人怎麼會知道?”
“我以為……”
我以為他們是懂我的。陳念有點恍惚。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會鬧的孩子有人管,不哭不鬧的乖乖仔被安心放養。
看到公交車站后,她快步走過去看了下線路告示板,21路、28路都可以到一中,安心地躲在陰影處等車。回珦後腳跟上,前後望了望街道的走向,指出,“一中在南邊,你得去對面等車,方向反了。”
她沒有立刻相信他的話,跳起來去核對牌子上的行車方向,“真的反了。”
回珦啼笑皆非地看着她又開始劈叉式踩斑馬線過馬路。南山說女生地理不好,出門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原來是真的。
到站后,可以把書包還給她,功成身退。回珦瞅了瞅一同候車的幾位,不是腦滿肥腸的,就是鬍子拉碴的,第一次以貌取人覺得可能不是好人,附近又沒有什麼人走動,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堅持道:“陪你等吧。”
陳念下意識地抬手在額頭擋了一下漸漸毒辣的陽光,開口要拒絕。
“這是什麼?”回珦指着她右手腕上系的五色絲線,成功岔開話題。
“長命縷,辟五兵抗瘟疫的。”
“我們家都沒有這個習俗。”
“正常,丘陵地區,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我外婆家那邊還要用雄黃酒在小孩子的額頭上塗一個王字,我們家就沒有這個。”
“是不是還要掛小老虎的香囊?”
“對,害的我小時候一直說自己是屬虎的。”
“你外婆家估計和我姑姑家離得不遠。”
他們從各地端午習俗開聊到小時候的事情。陳念絮絮叨叨地講,她小時候外婆叫她“囡囡”,結果當地有個小男孩也叫“囡囡”。小男孩生得一雙葡萄眼,長得白白嫩嫩,天生會甜笑討大人喜歡。每次外婆喊她回家吃飯時他也跟着來。一山難容二虎,小孩都是唯我獨尊、自詡獨特的,最不待見和自己同名的人,又擅長以暴制暴,沒少把這個老跟在後面來蹭飯的小鬼頭按在地上打哭,沖他喊:你名字像女孩子,你長得也像女孩子,還哭!你是不是男子漢?
“人家是楠木的楠,那孩子被你嚇得好幾年沒過來玩了。”外婆在電話的另一頭無奈地笑,嗔怪道,“你這孩子。”
後來學習認字時才知道“nan”這個音有很多對應的漢字。她並不世界上的唯一,也不特別。頓時索然無味。
回珦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垂着眼皮,若有所思。
“岑二有個同學小名也叫楠楠,”話在興頭上,陳念沒有察覺到什麼,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一遍岑二的俏皮話,“據說他媽媽懷他的時候,以為是個女孩,在醫院做檢查,暗戳戳地套醫生的話,問,‘孩子小名叫囡囡怎麼樣?’偏偏醫生不是南方人,初來乍到,不懂吳語裏面“囡囡”通常指小女孩,誤以為是楠木的楠,欣然稱讚,挺好,挺好的。”
他的臉色愈加古怪,欲言又止。
21路公交車已到站。播報響時,他忽然開口說了句什麼。
她幾乎是立馬跳上車,投幣,關門,師傅發車。
徒留回珦待在原地,吃了一嘴的尾氣,書包從肩頭滑落到臂彎。
聽見了?應該吧。
他說:“我小名就叫楠楠。”
她道:“楠楠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