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風雲初起 第五章 天下策
穆闕和季子蘭換乘商船順着臨水逆行向西。
僅半日之後,船隻便從一座巨大的水上城門進入了梓陵城,繁華的城池東西寬,南北狹長,臨水穿城而過。
商船順着城中的水渠走向深處,夕陽西下灑滿了一整條河的橙紅。
華燈初上的梓陵城變得更加熱鬧,臨水兩岸開設的青樓客棧賭坊迎來了接客的高峰,流動的商人會在此落腳,隨便與一下美麗的臨水女子風花雪月一番。
當商船停靠在一座被喚作鎏月埠的地方時,季子蘭拍拍穆闕示意他們該下船了。
兩人一馬穿行在商鋪林立的城市中,穆闕不禁問道“季師兄,我們來這裏幹什麼?”
按照穆闕的計劃應是一天不停留,直奔稷下,雖說梓陵也在這條線路上,但他並不想在這座城市裏耗費太長時間。
“諸子之中的郁離子就住在這裏,你確定不見見嗎?”
僅僅一句話穆闕便不再說什麼,他本以為見到諸子不管如何也是數年之後了,不曾想自己剛離家不久便能拜見。
一時間穆闕更加慶幸自己能遇到這位稷下學宮的師兄。
“今晚我先去通報一聲,你隨意轉轉,但不要太晚回來。”兩人剛進入客房后季子蘭便說道。
“嗯,麻煩師兄了。”穆闕施禮謝道。
“師弟見外了,這本來是我的事,如今又拉上師弟你,看樣子你應是挺着急的。”
看見穆闕施禮,季子蘭突然覺得不好意思了。
“那我先去了,你出去的時候注意安全。”說完人已經消失在屋子裏。
諸子,在穆闕心裏是一個十分遙遠的詞彙。
它不但是一個稱謂,更是象徵著入道、觸摸到聖人甚至仙的一個標誌。
不論民間還是朝堂,任何人對於諸子都只會是尊敬。
穆闕想到能拜見郁離子,不禁喜上眉梢心情大好,簡單收拾之後,穆闕也離開了客棧走上街頭。
聽客棧夥計介紹,這繁華的梓陵城分為四區三十坊,一條臨水將城市分成兩半,猶屬臨近河水的坊間最為繁華。
穆闕所在的是西南城區積水坊,按照當地的說法,這裏並不算最為繁盛的城區,相反一河之隔的彼岸才是這偌大梓陵城的明珠。
順着街道向東走,跨過飛躍在臨河上的木橋,穆闕發現街道上的人明顯變多了,看來是來到了名冠一城的墜星坊了。
青樓妓院,賭坊酒樓鱗次櫛比的排列在街道兩側,與雍洛那單純的政治城市比起來,這座商業名城更有紅塵胭脂之氣。
穆闕隨着人流在青石鋪就的街道上走着,突然他發現着青樓賭坊之見還有不少書店,靜靜地敞開着自己的大門。
當穆闕轉了幾家店鋪之後,不禁皺起了眉頭。
開店的大多是讀書人,但穆闕已然確信,幾乎儘是些藉著一牆之隔的淫,聲浪,語一飽耳福的傭人罷了。
轉過街角,突然穆闕被清淡的牌匾吸引。
剛勁有力的字體卻是溫良二字,不禁讓穆闕對這間店鋪起了強烈的好奇之感,思量之間穆闕已然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燭光明亮,一排排書架精精地佇立在屋內,一卷卷竹簡被人整齊的擺放在書架上,彷彿是在靜等着有緣之人來揭開它們塵封寫就的秘密。
一位白髮老者坐在桌案旁專心的看着手裏的書簡,全然沒有發現穆闕的到來。
出於禮貌穆闕並未打擾老者,而是走向群書之中,他的直覺告訴他,這裏可能有他從未接觸過的文章與策論。
手中原本冰涼的竹簡漸漸變得滾燙,正如同穆闕被震撼的心一樣,竹簡上鐫刻的文章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儘管他是郡守家的公子,但較為偏僻的雍洛所擁有的書相較於繁盛之地而言,卻是捉襟見肘。
燭火搖曳,穆闕突然發現老者站在自己身後,穆闕急忙轉身施禮,他意識到這裏是書店,而他明顯是來找茬的。
“老先生勿怪,小子這就把書錢付了。”
說著穆闕伸手想要拿錢,可摸遍了身上的口袋除了一條被劃開的裂縫,沒找到一文錢,這可讓穆闕急的張紅了臉。
最後只能硬着頭皮支支吾吾的說道“先生抱歉,我出來的急沒帶錢,您看能不能讓小子明日來把錢給您。”
“無妨,老夫見你看的如此用心又怎會讓你拿錢呢?”老者手捻須髯笑到。
“老夫想聽聽小公子對這卷書有何見解呢?”
穆闕一愣,隨即意識到眼前這位老先生對於錢財更重視文才,穆闕不禁更加佩服。
“這卷書講的是這中原九國的紛爭在於相互制衡,相互維持。但小子認為這絕非長久之局面。”
“哦?小公子有何高見?老朽願聞其詳。”說這話老者發下手裏握着的書卷大量起來眼前這位後生。
於此同時穆闕也真正看見了老者的面容。
銀髮飄然,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閃爍着睿智的光芒,完全沒有垂暮之年應有的混濁。
消瘦的身材但身板挺得筆直,一種浩然正氣從內而外的散發出來,不禁讓穆闕更加敬重眼前這位老者。
穆闕拱手說到“書中所言,中原九國加之周室,地勢犬牙交錯,是為五龍五鳳糾纏之勢,各國相互制衡掣肘,令這局面始終維持在一個奇妙的平衡點上,即便有心蕩開這局面,也是有登天之難。”
穆闕頓了頓接著說到“秦蜀楚趙燕五國毗鄰蠻夷,儘管兵力強盛可總會有後顧之憂。”
“而周室微弱,地狹而人貧,名為天下共主實則只是雨中浮萍,時時可危。”
“餘下四國介是地壤相接,若兵戈伐臨近之地難保不會腹背受敵。”
“這是此書所言,小公子短短時間便能了解,實為不錯。”老者微微眯起眼看着穆闕。
“先生過譽了,下面小子想說說自己的見解,先生見笑了。”穆闕再次施禮。
“在小子看來,這五龍五鳳糾纏之勢雖是精明但仍有偏駁之處。”
“九國之中,西之秦可謂九國之首,兵力強盛,世所難敵。趙次之,齊複次之,楚次次之。”
“西秦東臨崤函之地,建關函谷。關隘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乃當世之雄關,素有萬夫莫開之稱。”
“北又有黃河天險與趙相僵持。秦若平定義渠,吞併蜀川,又豈會安然卧守關中?到那時,兵出函谷,這五龍五鳳之棋局便一朝盡碎!”
“再者韓國四周群狼環伺又國力弱小,即便諸國有心合兵抗之,單憑諸王之間的猜疑,這合兵一說也只是一紙空文。”
“屆時,秦吞韓國舊地,北望燕趙,南顧荊楚,這棋局有怎會有制衡一說?”
穆闕越說越害怕。
他突然間意識到了自己說的對於秦國來說雖是相當困難,但難保不會真有這麼一天,到那時山東諸國又怎能抗衡,秦之鐵蹄?
趙國!突然穆闕想到這個自己只是在話語中聽聞過的國家,疆域龐大,名將如雲,更有聖賢坐鎮,不可謂不是良好的緩衝之地,隨即釋然許多。
“先生,小子獻醜了。”穆闕躬身施禮。
“小公子眼光獨到,老夫看這書簡與小公子甚是有緣,便送於小公子,這是它的下卷。”說著老者遞給穆闕另一卷竹簡。
穆闕接過展開一看,臉上浮現了一抹紅暈“原來書中早有解讀,是小子狂妄了。”
“此言差矣,小公子未讀過此書卻知書中所講,雖有偏差,但仍是有大才之人。”老者笑着說到。
“恕小子無狀,敢問老先生如何看着中原九國呢?”
“老朽不過是這亂世的一根腐木罷了,終會隨時間永遠消散,小公子且聽老朽一言。”
老者接著說到“人們如何在這棋盤上爭勝,如何建立不世輝煌,最後都會成為過眼雲煙。留下來的只有這片染血的江山。”
“小公子和我都是這天地之間不值一提的塵埃,即便能看到數十年之光景,終究是不夠的。所以任何人的想法都不重要。切莫太執迷於這棋盤之中。”
說完穆闕只覺得頭微微發暈,再次睜開眼便是繁華的街道上。
面前的木門禁閉,像是從未打開過一般,牌匾上的溫良二字依舊挺拔,門前的坊市依舊熙熙攘攘。
只是穆闕突然覺得這世界紛亂了許多,他輕輕揉了揉腦袋,再次注視了一會兒這間書屋之後,重新步入人流之中,向未知的前方走去。
只不過禁閉的木門之後,燭影閃動,略微蒼老的聲音在穆闕走遠之後,發出了一聲輕嘆。
隨即消散,只留下屋內眾多的書卷靜靜注視着這紛亂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