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師叔,請下山
“奉天承運女帝詔曰:改朝換代,萬象更新。
自朕登基起,凡大周天下,授武夫九品,定此為常制。
願武道自強,惟能者居之……故茲爾敕,爾其欽哉!”
一紙皇詔出金門,傳達四方天下驚。
平靜已久的江湖,就此掀起風雲!
人間如火如荼,勢如鼎沸,而廣袤中土,綿延青山,人煙罕至處,仍有清凈福地。
七十二峰向大頂,唯有一山不朝宗。
山脈起起伏伏,似是一條亘古長存的大龍橫躺在大地之上,劃分南北,貫徹東西。
金頂巍峨雄壯,貴為萬山之宗,俯瞰群峰諸臣,眾山俯首叩拜。
唯有一孤峰峭立,與天柱金頂遙遙相對,遠看形若美人髮髻斜立,近觀更是壁仞千丈,陡峭險惡,似從天外飛來,突兀地聳起。
白雲蒼狗,霧氣裊裊,升騰間偶有黃鶴驚鴻一現,留下聲聲啼鳴,蔚然一副人間仙境。
……
“師叔,請下山!”
“您再不下山,恐怕…恐怕師侄我有生之年都見不到了!”
“師叔,求求您了!快快下山吧!”
……
突兀地,飛來峰下傳來兩、三聲乞求,似近實遠,傳遍了每個角落,只讓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只是餘聲裊裊,在山林間回蕩消散,終究沒有等來半點回應。
山腳下立着一高、一矮、一瘦三個人影,眼巴巴地望着那九曲十八盤的山道蜿蜒而上,插入雲天,卻始終沒見到那翹首以盼的身影,最後只能失望地收回目光。
為首的是一個花甲小老兒,雖披着道門掌教象徵的紫金道袍,卻是其貌不揚,如同田間的老農,正愁眉苦臉,“哎!想一想,貧道都快三千多天,不,是整整十年沒見到小師叔一面了!”
他一旁的清矍老道鶴髮童顏,倒是出塵不俗,此時手不知不覺地緊緊揪住雪白的鶴須,滿臉地一言難盡,“掌門大師兄,江湖傳言我們這位小師叔骨骼驚奇,是那萬中無一的武學奇才,也不知是真是假?”
“先師親口所說,怎會有假!”小老兒神情一肅,語帶神往,“先師生前有言,條條大道朝青天,而有人生於青天。
別人都是求武以證大道,唯有小師叔他是大道演武。
大道如風,常伴其身。
他一生下來練什麼武功都是一學就會,一會就精,一精就入化境,一入化就自生武道異象,有驚人之能。
所以當初先師一遇小師叔,頓時驚若天人,甚至不惜隔了三代輩分而代師收徒,讓我等師兄弟三人年近半百卻憑空頭上多出了一個輩分奇大的小師叔!……”
突然小老兒似是想到了什麼,面色變得古怪,“小師叔的天賦大約有一萬層樓那麼高,只是這脾性實在…實在是……自從入了武當山以來,他就待在這飛來峰上,一天都沒有下過山啊!
說到這裏,他不自覺與清矍老道相視一眼。
“哎……”師兄弟二人齊齊嘆了一聲老長的氣,一時不勝唏噓。
“兩位師兄,若真是如此,小師叔的武功不是已趨至登峰造極之境?他長居深山,常年閉關,一心求道,我們貿然來打擾,豈不是有所冒犯?
”一旁久沒出聲的中年道士突兀地開口了,龜背熊腰,足有九尺,是道門中少有的魁梧體格,身後更背着一柄五尺有餘的玄黑巨劍,尤為顯眼。
小老兒聽到又是一嘆,“‘三瘋武當千年運,其後中興靠純良!
這是先師臨終所作的一首偈言,我一日都不曾忘。
若是往常,我自然也不願打擾小師叔的清修。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自從女帝天下布武以來,給江湖武夫定品,哪怕各大門派也逃不過。
這江湖已經再無半點秘密,各個門派的底蘊全部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人心蠢蠢欲動。
不得不說,這正是女帝殺人誅心的歹毒陽謀,無數潛於江湖的高手都被炸了出來,無不想撿軟柿子下手,創建自家的基業。
諸多小門小派一朝覆滅,哪怕是名門大派內也是人人自危,江湖動蕩不息,再起無邊劫難。
如今,道門五山,龍虎、青城、終南、羅浮其他四脈都是人才濟濟。
唯有我武當經歷十年前的大劫后,後繼無人,一時間引來不知多少窺伺。
武當自三瘋祖師開宗立派,已過千年之期。
而你我師兄弟三人垂垂老矣,武功最高的是三師弟你。
但也只是四品武夫,一流高手之境,不入先天,不成宗師,終究不堪大用。
但小師叔不同,他輩分雖大得離譜,真實年齡卻不過二十,更是天賦異稟,正如東升的朝陽。
唯有他下山,名正言順,才有希望重振我武當聲勢。”
“既是如此,兩位師兄,我們就合力運功傳音吧,不然在山下喊,小師叔是聽不到的!”中年魁梧道士沉聲開口。
“好!”師兄弟三人對視一眼,真氣鼓盪,大袖飄飛,陡然吐氣開聲。
“呂純良、呂小師叔!師侄武當掌門鄭青山、煉丹長老李玄機、持劍長老秦若缺前來拜見,恭迎小師叔下山!”
“恭迎小師叔下山!”
“恭迎小師叔下山!”
“恭迎小師叔下山!”
……
聲聲回蕩,內蘊勁力,傳遍偌大的飛來峰,驚起鳥獸無數,落葉颯颯,但始終沒有等來一點回應。
“看來我們要親自上山了!”魁梧道士皺眉道。
“萬萬不可!”小老兒掌門陡然變色,幽幽開口道:“我們這些小師叔年數雖然不大,但為人處世方面卻太過穩健。
飛來峰是小師叔道場,十年下來不知被設下多少佈置,實在是難以硬闖!”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他面孔微微抽動,隱隱后怕。
“可若是再這麼等下去,何時才能等到小師叔下山?
難道他老人家一日不下山,我們就一日不走,一直在這乾等?”魁梧道人不解。
“這……”小老兒轉而看向一旁的二師弟,“玄機師弟,你怎麼看?”
“待我算上一算!!”清矍老道李玄機手指紛飛,一番掐算。
過了一會他似乎若有所得,才搖頭晃腦道:“唔…依我看,此事必有玄機!”
小老兒、魁梧道士:“……”
“兩位師兄,小師叔雖是武學奇才,但畢竟只是一個弱冠道士,一人獨居深山十年!
你們說,會不會出了事!不然我們真氣傳音,怎會一點回應都沒有。”魁梧道士秦若缺語氣轉而低沉。
“這……”一時小老兒掌門鄭青山和清矍老道李玄機也遲疑了。
一味乾等終究不是辦法,最後他們只得相視點頭,縱身而起。
只見師兄弟三人步伐輕快,似緩時急,腳輕輕一點,身形就掠出四五丈有餘。
天下武學兩泰斗,北武當,南少林。
武當有七絕,一為輕功,“梯雲縱”!
漫步崎嶇山道直直而上,三人身形如腳踏雲梯,不一會就沒入險峰翻滾的雲氣中,眨眼不見。
唯有雲霧翻滾,陸陸續續有驚呼聲傳了過來。
“咦?飛來峰上怎麼有這麼多的桃樹,自成陣法,方向難測!”
“不好!這是小師叔的獨門桃花陣法,二位師弟,我們合力推演出路!”
“此陣實在詭異!合太乙術數之大成,小師叔能自創此陣,實在是學究天人!”
……
“這又是什麼?壘石成陣!”
“失傳已久的武侯八陣圖世間只剩殘卷,難道也被還原出來了?”
“嘶!小師叔,天縱奇才,恐怖如斯!”
……
“額!這又是什麼陣法?”
“陣中有陣,陣再藏陣!這竟是……陣法三連環!”
“小師叔,穩健如斯,呵呵呵……”
……
聲音先是措不及防地慌亂,隨後是發自肺腑地驚嘆,到了最後就變成不明其意的古怪了。
等到三個身影終於踏在飛來峰頂之上,早已是氣息急促,身上的道袍灰塵撲撲,劃出道道口子,在風中凌亂,不復往日道門高人的從容淡定。
此時眼前是山巔一線天,雲霧縹緲,入目所見,不及一丈。
“小師叔,去哪兒了?”
他們目光掃視,四周沒有半點人影,再看向身側刀削般的萬丈懸崖,心中莫名一慌。
小師叔,該不會……
吽……
正當不安時,一陣低沉如雷的吼聲傳來。
“快看!”
遮天蔽日的霧氣中,一重黑影突兀靠近而來,竟是逼得雲氣退散。
這才見到是一頭長角如勾的碩大青牛,黑色的瞳孔透着似是孩童般的靈性,清晰地倒映出師兄弟三人的身影。
似是認出三人,青牛彎角垂下,似是作輯般的連點了三下,隨後轉身又朝着雲霧深處走去。
“快跟上!那是小師叔的青牛!跟着它,我們就能找到小師叔!”小老兒掌門喜道。
三人連忙跟上。
山巔險路,兩邊濕滑無比,稍一不慎,就會滑落山崖,跌得屍骨無存。
卻只見那青牛身形魁梧,蹄子碩大,踱步其上,卻不緩不急,四平八穩,如踩雲端。
“這青牛靈性非凡,內有氣機流轉,早非尋常,堪稱世間少有的異獸!”魁梧道士沉聲道。
“小師叔哪裏找來的珍奇靈獸?”清矍老道見得兩眼發光。
小老兒面色古怪起來,“這只是小師叔老家的大水牛而已!”
“怎麼會?”
“這……”
小老兒語氣幽幽,“據說小師叔入武當之前,只是一個給地主家放牛的牧童,得遇先師,卻怎麼也捨不得從小放牧的大水牛不肯走。
先師無奈,只好買了下來,放養在這飛來峰。
沒想到十年間,也不知小師叔使了什麼手段,竟是將這大水牛給養成了異獸!真是神乎其跡!”
“……”清矍老道和魁梧道士一時無言,只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小師叔……
威武!
……
吽……
牛吼如雷,雲霧陡然一散,眼前豁然開闊。
人凌絕頂,而覽山小。
頭頂雲霞萬縷,灑落而下,一眼望去,山脈起伏,江河湖海,蔚然在望,美得不似人間。
山巔之上,一石如枕,一個修長身影側卧其上,身披青天雲鶴道袍,左手持書,上有“黃庭”二字,卻頭枕右掌,陷入深深地沉眠。
身側就是萬丈懸崖,只要稍稍一翻身,就要跌落而下,屍骨無存。
但他卻睡得如此安然,甚至不知在夢見了何等奇景,嘴角更是帶着一抹微微的弧度,劍眉入鬢,丹鳳星眸,眉心一點朱痕,更顯丰神俊朗。
呼…吸…呼…吸…
氣息悠長,吞吐間,山巔煙霞隨之而動,在口鼻間進進出出,更呼嘯成旋渦流轉周身。
若是細看,只見雲霞如墊,竟是將他整個人托在空中,與身下石面有一指之隔。
人在身心內,意在天地外。
自然氣機紛紛而來,如煙如霧,將他籠罩其中,似那雲中仙客謫臨凡塵,縹緲無痕。
看似在眼前,卻又仿若遠在天邊……
不可觸碰、不可捉摸、不可褻瀆……
師兄弟三人見到他的一瞬間,就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了這天人相諧的一幕。
這就是……大地為床,蒼天為被?
無人處我意逍遙,靜誦黃庭,有心時吞雲吐霧,睡枕山河!
果然是傳說中……
大道垂青的小師叔!
真…神仙中人!
此情此景,無聲勝有聲。
忽地有一陣風吹來,掠過山崗,拂過雲嵐,捲起年輕道人的長發飄飛。
手中黃庭經頁無聲翻動,扉頁下竟又藏着一張書頁,若有若無地露出一角。
上面有字,略帶騷氣。
“金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