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官歸隱的軍師10
西山。
本來時越打算自己去的,結果因為種種緣故,帶上了兩個小尾巴。
這讓時越不得不感嘆一句,果然都是年輕人。
要是一般成熟理智的成年人,得知這麼一個顯然是大.麻煩的消息,要麼假裝不知道、有多遠跑多遠,要是再良心一點,可能去報個官之類的。
當然他不是說“假裝不知道”的呂老沒有良心——那位大半輩子什麼風浪沒見過,這點事再他眼裏,或許還真不是什麼大事兒,興許都沒往心裏去……
總之,猜到西山有人養兵之後,就連看上去十分穩重的崔和,都對悄悄去那裏看看沒什麼異議,更別說是一臉躍躍欲試的龐堅璧了。
時越覺得,自己要是今天不帶這兩小隻去,怕是明天就能得到這兩個小子偷偷潛進去的消息。與其放着兩人在西山裡瞎撞,還不如他領着人進去。
龐堅璧一開始進山時,還是十分警惕,手抓在腰間橫刀的刀柄上,隨時準備出鞘。
但是進山走了半個時辰,統共就碰見一隻兔子,龐堅璧都開始懷疑西山有猛獸這個傳言是不是真的了。
雖然時不時地能聽見獸類威脅的低吼,但是一根毛都沒看見,龐堅璧都有點懷疑是善口技者假裝的了,又一想,哪家的口技者會在深山老林里表演?
……所以,確實還是猛獸啊。
他又想起父親曾說過,若是入山,可找附近老獵戶引路,他們常年在山間行走,能根據獸吼聲判斷猛獸的地盤,若是經驗豐富的好手,甚至能在猛獸盤踞的山中安然來往。
……阿意祖上是獵戶?
龐堅璧忍不住看了時越一眼,見那單薄瘦弱的身形,還是立刻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阿意這體格,就是制式的長弓都不一定拉得動。
還是巧合罷?
這麼想着,他重又提高了警惕,注意着周圍的情形。
又往前走了許久,時越突然抬手,示意兩人停下步子。
龐崔二人不明所以,但是進山之前都已經約好,進來之後,一切都聽從時越的安排,所以這會兒雖然不解,但都跟着時越在旁藏起了身形。
掩藏身形一動不動實在是十分考驗耐性,但見時越那斂聲摒氣一動不動的模樣,龐堅璧又不好去打擾。
又過了許久,龐堅璧感覺自己的下半身都要凍得沒知覺了,他忍不住換了個姿勢,崔和比劃了個手勢,想問這是在幹什麼。
他們是來找藏兵之處的,可不是來守株待兔等兔子的。
——這麼乾等着,難道那藏匿的地方會自己冒出來嗎?
龐堅璧正這麼腹誹着,突然聽見一陣窸窣的響動,他愣了一下,立刻繃緊了身形不敢再動。視線隨着那聲音看過去,看見那枯枝盤繞山壁中突然伸出一雙手臂來,拿手摸索着將枯枝撥開,露出一個容數人并行的口子來,裏面兩個穿着灰布衣裳的人從那口中走出來,然後稍一整理,那枯枝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一點也看不出來的後面有那麼大一個暗道。
龐堅璧:!!!
#目瞪口呆.jpg#
——原來藏兵的地方真會自己冒出來?!!
但是阿意怎麼知道要在這裏等着?那麼大的一個洞口,到底怎麼遮住的?他剛才為什麼沒看見?
一連串的問題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龐堅璧動作比腦子快,立刻就要跳起身來去追,着一動彈,小腿一陣酸麻,他表情猙獰地僵在原地。
等再要去看時,早就沒了人影。
他登時捶胸頓足,要是再快點,抓住那兩人,說不定能問出什麼來。
正這麼想着,卻見時越站起身來,遞給他們一人一個蒙面巾,示意他們把臉蒙起來,然後自己往身上掛上一塊半圓的玉佩,就打算這麼往裏面走了。
龐堅璧一愣,連忙死死按住時越,拚命沖他使眼色。
時越:“怎麼了?”
龐堅璧:原來能說話啊……
——那方才他為什麼憋了那麼久?
他壓低了聲音質問道:“你就打算這麼進去?!”
時越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玉佩,笑道:“有這個,應該問題不大。”
龐堅璧因為他這輕描淡寫的語氣急得腦袋上火,“那裏面都是些什麼人你不知道嗎?!剛才出來的那兩人身上都有血氣,手上起碼有三五條人命……”
時越挑了挑眉,倒是沒想到龐堅璧能有這麼好的眼力。他點點頭算是認可,但還是那句話,“問題不大。”
龐堅璧覺得自己簡直是攔不住熊孩子想作死的心,在暴.力脅迫之前,他先把求助的目光放到崔和身上,企圖讓這位以文服人、口頭上說服時越。
崔和倒是看着那玉佩,若有所思。
收到龐堅璧求助的視線,崔和沉吟了一下,沒有立刻出言攔阻,而是問時越道:“你有幾成把握?”
果然跟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
時越彎眼笑了笑,“起碼七成……就算出事了,帶你們出去總還是可以的。”
崔和點了下頭,應了聲“好”。
龐堅璧本要開口附和的話一頓,噎得打了一個嗝兒。
……好?
???
!!!
…………
龐堅璧覺得崔五真是瘋了。
但是二對一,顯然龐七郎反對無效,只得繃緊着神經跟着兩人一起進了那個洞口。他想着,畢竟自己從小習武,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兒,他也好護着那兩人。
……主要是護着阿意。
畢竟崔五那廝,雖然看着一副文弱書生的樣,但打起架來卻也不輸誰。
*
接下來發生的事對龐堅璧來說,異常迷幻……
他們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了去,露面之後,非但沒有被刀劍相向,還被人帶着介紹了一波裏面的各地分佈構造,然後又被客客氣氣地請了出來。
龐堅璧走在出去的路上,還不明白這是什麼個情況。
——這裏面確實是先前猜測的藏兵之所。
這可是天子腳下,私養士卒、暗屯兵器……
發現之後,怎麼也得是個“刀光劍影”“浴血廝殺”,再不濟也是個“諜影重重”吧?
他們怎麼進去溜了一圈,就跟去做客吃飯似的,對方的態度甚至體貼到讓人覺得那是他們自家的地盤。
這邊龐堅璧正懵着呢,崔和卻確認了自己先前的想法,他語氣有些複雜道:“西市那日……你是故意的?”
故意引着吳二到那小巷之中,好取這塊玉佩。
時越笑了笑,“倒也是碰巧……我也沒料到他會追着我過去。”
崔和看着少年明亮帶笑的面龐,語氣也不由緩和了下來,“我本還想說,讓你小心點他……不過,現在看來倒是多餘了。”
時越:“勞友人掛懷,意心甚愧。”
崔和這次是真笑了出來,心裏那點小疙瘩因為這句“友人”,立即就被輕飄飄地安撫了下去。
等進了京城作別之時,崔和看了看手裏的那塊用來蒙面的布巾,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什麼。
他追上已經轉過彎去的時越,認真道了一句,“……對不住。”
時越笑着搖頭,“不妨事,說起來也沒多大的影響。”
*
一頭霧水的龐堅璧簡直被這兩人一路過來的對話給繞蒙了,想要開口問,但在那兩人都心知肚明的情況下,他一個人問,不免顯得有些蠢。
為了維護自己“老大哥”形象,他硬是憋了一路。
一臉“老子什麼都知道”“看破不說破”的高深表情……
到了這會兒,跟時越分開之後,他總算逮着機會抓住崔五問,“那到底是怎麼回事?!竟然對咱們那麼客氣?”
崔和瞥了一眼,四下都沒什麼人,他壓低了聲音,飛快地道了句:“……盧國公。”
龐堅璧:……盧國公怎麼了?
這些人說話說一半藏一半,就不能給人一下子說個清楚明白?!
——那點口水就這麼金貴?!
雖然心中一陣腹誹,但龐堅璧還是在腦子裏老老實實地捋關係。
盧國公不就是吳胖子他親爹嘛……一臉假正經的酸儒相,年過六十了還往家納小妾呢,也不怕馬上風。
說起吳胖子,剛才阿意特意帶上那塊玉佩有點眼熟啊……
等等、等!!
那就是吳胖子老是炫耀的那一塊吧?!
——剛才崔五問阿意“是不是故意”的,是說吳胖子追着阿意去那次?
阿意是故意給吳胖子下套,然後拿那塊玉佩。
今天裏面那些人那麼客氣,像是把他們當成自己人……也就是說,裏面都是“盧國公”的人?!
這一遭,是把他們當成吳胖子手下了?
龐堅璧覺得難以理解——就因為一塊玉佩?!那裏面的人傻不傻啊?!
崔和看龐堅璧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淡淡搖頭道了句,“沒有那麼簡單。”
那地方在西山深處,沒有人帶路根本進不去,就算是行人誤打誤撞過去,定然也是滿身泥濘狼狽不堪。
而且,那塊玉佩也不是簡單的玉佩。那是兩塊嚴絲合縫的半圓玉佩,盧國公世子和吳二各得一個。這本是三年前南理的貢物,陛下聽聞吳家正好兄弟二人,御口欽賜。也確實是值得吳二拿着到處顯擺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
盧國公得聖上青眼,一舉一動都被人盯着。這私自養兵一事,定然是世子代為操持。而眾所周知,比起“平庸”的世子,盧國公分外寵愛自己的小兒子。
平日都是大公子操持的事,如今二公子突然派人前來……
手下人會怎麼想?這世間至親至疏兄弟……吳二雖是名聲浪蕩,誰又知道他不是故意藏拙呢?
主家的事情,想必這些死士也不想摻和其中……對有些細微的彆扭之處,自然就忽略過去了。
……
龐堅璧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想明白,但他從來都看得開,很快就放棄不想了,而是把問起了另一個問題,“你剛才怎麼突然跟阿意道歉?”
崔和這會兒已經到了家門口了,聞言,他仰頭看了看正門口那“敕造楚國府”的牌匾。
許久,他才輕聲道:“因為……我姓崔。”
“啊?”龐堅璧愣了一下,顯然不大明白這答案的意思。
他順着崔和的視線看過去,那燦燦的金字在太陽下反着光。
他似乎生出點明悟來,但再一轉頭,崔和已經從偏門進了府,漆黑大門貼着鼻子關上,龐堅璧往後退了一步,差點跳起來罵娘。
——崔五這個狗脾氣!真不知道什麼人能受得了?!
而府邸裏面,崔和看着府里的山石流水,靜靜地出了會神兒。
……這次西山之行,阿意籌備得這般周密,定然不是偶然碰見、臨時起意這麼簡單。
他知道、或者說在查盧國公、在查……十皇子……
……皇子之爭。
崔和沒猜到阿意跟的是哪一位皇子,甚至在今日之前,他以為阿意真是如他所說、來京中遊玩。
他本來因為對方的隱瞞心生氣悶,但抓到那蒙臉巾,才心生恍然。
——正因為把他當作朋友,所以才隱瞞的……
不然,他只要今日帶着兩人一同露個面,他和龐堅璧,甚至崔家和龐家,會被迫站到他的隊伍中……
甚至這一次,本就是龐堅璧和他主動要求的。
他非但沒有利用他們兩人,甚至因為臨時多了他們兩人,而更改了整個計劃。
他可不相信,阿意籌謀這麼久,只為進去看一眼裏面是何種情況。
……不過是因為顧及他們二人罷了。
友人以誠待他,他卻心生猜忌,實在是……小人所為。
而朋友赤誠待他,他卻不能還之以誠……只因為他的一舉一動,並不只代表他一個人,還有他身後的家族。
……
不知哪位皇子,竟能讓阿意……都為之奔走?
崔和垂眸思索了一陣,終究未果,抬手攔住了過路的下人,問道:“祖父可已回府?”
去問問祖父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