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緣由

第七章 緣由

帳子裏亮着一盞紅色的小燈,光線柔和不刺眼,男子的身形在燈光下拉出一個長長的陰影。

之前只是一個簡單的髮髻,如今頭髮不光束得整整齊齊還戴上了一頂金冠,臉上顯然經過了修飾,顯得光潔而明亮,身上換成了一件繡花團龍雲紋長衫,還是那種老式的交領形制,腰間繫着一條玉帶,帶子上掛着一個綉工精緻的香囊,寬袍大袖的造型讓她想起了戲台上的人物,除此之外,他的身上竟然有一種好聞的香味,帳篷里也是暖香撲鼻,中人慾醉。

“你這是在扮戲文里的人物么?”

劉開放攤開手,看看自己的身上:“怎麼,有什麼不妥之處么?”

“不是,很少有人在家中這麼穿?”

“我在外頭也是這麼穿的,漢人難道不都是這樣子?”

沈雲愕然以對,就算是前清的漢人,也是禿頭長辮加上長袍馬褂,哪會像他這麼穿。

“海外的華人都是這麼穿的么?”

“我說過了,我是漢人,不是什麼華人,這裏不是我的國家,你說的海外,也不是。”

沈雲突然有些困惑:“那先生為何要拚死相救?”

“理由我說了,你不相信?”

因為看不得女子上戰場?沈雲當然不信,話卻不能這麼說。

“我覺得不光是這個理由。”

劉開放微微一愣,這個女人還挺聰明,看來不好糊弄。

“確實事出有因,在我說出來之前,可否問你一些事情。”

情報交換么,沈雲點點頭:“先生請問。”

發問之前,劉開放請她坐到了桌子邊上,自己則坐到對面,手按在桌面上,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着桌面,從露出來的手腕,沈雲看到了一隻精緻的機械手錶,以及一串黑色的鏈子。

“如今是什麼朝?哪一年。”

“什麼?”

沈雲一時沒有聽清,劉開放又說了一遍,她神情古怪地答道。

“民國,民國二十七年,西曆1938年,偽滿康德五年,小鬼子昭和十三年,先生明白了嗎?”

明白個毛線,劉開放越聽越糊塗了,無論是這個民國還是什麼康德昭和,他完全沒有印象,也不記得是哪個朝代的年號,可是對方用不着騙他,更不會編出這麼拙劣的謊言。

“所以這片土地的統治者是民國對嗎?”

“七年前是,如今是小鬼子扶持的偽滿洲國,那一年的九月十八號,日寇借口士兵失蹤,強行進入瀋陽城,東北軍不發一槍便撤出了東北,隨後他們就佔領了整個東三省,除了少數人還在抵抗,大部分地區都淪陷了。”

“我聽他們稱你們為抗匪,這是你們的稱號嗎?”

“當然不是,我們的全稱是東北抗日聯軍,具體的番號要保密,恕不能透露。”

劉開放沒有在意,而是繼續向她打聽這個世界的事情,有些問題在沈雲看來幼稚得可笑,讓她不得不懷疑,對方也許當真沒有來過華夏,之所以不承認海外華僑的身份,很可能是為了自身的安全,當這個好奇寶寶終於停下來時,她已經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了,不知不覺那杯薑湯也見了底,好在身上熱乎乎的已經完全沒了寒意。

“我問完了,現在回答你的疑問,你說得不錯,救你們,不只是看不過女人上戰場,還有一個緣由。”

劉開放將桌子上的一個相框轉了個方向,擱到她的眼前,沈雲在看到相片的一瞬間,就吃驚得張大了嘴。

很不淑女,這是劉開放心裏的評價。

相框裏是一對男女的合影,就像照相館櫥窗中的老照片,不同的是照片竟然是帶閃兒的,也就是俗稱的“彩照”。

在高清技術的加持下,很容易看清楚人物的細節,男的不必說就是她對面的那一位,連身上穿的衣物也是大同小異,只不過顔色變成了深綠,女子則是一身大紅,艷而不俗,頭上那些金光閃閃的飾物一看就不是凡品,讓她吃驚的當然不是那些漂亮的衣服、頭飾,而是女子的那張臉,宛如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她是你的愛人嗎?”過了好一會兒,沈雲才又開口。

“愛人?”劉開放悠悠地說道:“不錯,她是我今生最愛的人。”

“她很漂亮。”沈雲的話一出口就覺出了不妥,果然馬上聽到了一句。

“你在稱讚你自己嗎?”

沈雲低着頭,面上有些發燒,聲音也低了許多:“這就是你捨命相救的原因?”

“是的,我不希望看到她,又一次倒在我的面前。”

沈雲愕然地抬起頭,男子的臉上充滿了哀傷,讓她感同身受。

“她不在了么?”

“到梅花開放的時候,就滿一年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

劉開放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自顧自地在那裏說著。

“那是她最喜歡的花,每到花開的時候,都會親手摺來插在瓶子裏,或是研墨作畫,或是拍照留念,因為她的名字就叫作映雪。”

“寒梅映雪。”沈雲腦海里,浮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手拿一枝梅花,跑到她的屋子裏,那種得意的表情,心裏猛然一痛。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兼風和雨。”

劉開放喃喃地念道,沈雲下意識地接了下去。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劉開放抬起頭,看到女子的眼中滲出了淚花,而在沈雲的視線里,男子的淚水順着白凈臉頰流下來,伸出去的手指在自己的眼角邊上輕輕地擦了擦,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對不住,是我失禮了。”劉開放低下頭,從袖籠中拿出一樣東西遞過去。

沈雲怔怔地沒有說話,對方遞過來一個東西,她也是下意識地接過來,綿軟絲滑,原來是一方手帕,潔白的帕面綉着一枝盛開的梅花,嬌艷欲滴。

那是怎樣一個蘭心慧質的女子啊,她突然有些自慚形穢。

你是一個黨員,怎麼能有這麼小資的思想?沈雲閉上眼睛努力將那些東西排出腦外,再次睜開眼時,眼裏已經沒有了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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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東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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