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歸來
有了祁千凝憋屈的面龐作陪,疾苦的時光似也不是那麼難捱了。陌蜮銜的苦痛與恍惚便在對祁千凝的嗤笑與挪揄中一點一滴消散開來,精神意識漸漸恢復如常,而手術亦是隨之走向終結。
引毒完畢的張太醫如釋重負,沖陌蜮銜深深作了個揖。
“彀碭王當真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老奴佩服,佩服!”
還未等陌蜮銜欣然接受這等受之無愧的褒揚,一旁的祁千凝卻不樂意了。
但見她冷哼一聲,沒好氣地說道:“那可不是嗎,他盡顧着嘲諷我了,哪裏還顧得上身體的疼痛!”
眼看着陌蜮銜終於脫離了安危,她頓時甩下臉子,恢復了往昔的暴戾與刁蠻。
陌蜮銜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狡黠一笑。
“還望追風將軍莫要忘了適才對本王所說的話。”
“本將軍適才說了什麼?可有誰聽見了?哎呀!本將軍腦袋有點疼,記不太清了,這可如何是好?彀碭王您可千萬莫要構陷我啊,不然我可要告你誹謗朝廷重臣呢!”
祁千凝繼續着她的厚顏無恥,翻臉不認賬是她一貫的德行與作風,亦是她最拿手的事。
“祁千凝!你!”
陌蜮銜登時怒形於色,興許是因為氣憤難當,他右臂縫紮好的傷口似又裂了開來,只見他撫着傷處,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樣。
祁千凝驟然眉頭一蹙,以為自己惹了禍事,趕忙走上前詢問道:“狗蛋王,你沒事吧?”
“本王……本王日日被你氣,如何會無事!”說著還迅即地咳了幾聲,言語亦是有氣無力。
“我……我……我再也不氣你了,是我口無遮攔,缺少涵養,我就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您就莫要和我這種小人斤斤計較了!”
此話剛落,誰料陌蜮銜的咳嗽戛然而止,只見他緩緩抬起首,眼眸蘊着一縷挪揄之色。
“哦?那就請追風將軍這回可切莫頭疼了!將你所說之言好好記清楚了,你是個口無遮攔,缺少涵養的狗嘴小人。罷了罷了,你既承認你是小人,本王寬大為懷,便不斤斤計較了。”
一字一句清晰鎮靜,全然不像傷口裂開的模樣。
素來鬼滑頭的祁千凝竟遇到了勢均力敵的陌蜮銜,她當然忿忿難平,但見她暴跳如雷,怒斥道:“狗蛋王!你耍我!你這個狡猾陰險的卑鄙小人,你騙取本將軍的矜憫之心,你的所作所為簡直令人髮指!”
塌上之人並未因她的言辭而惱怒,反而更為從容地吐出幾字。
“追風將軍此話過譽了,我們不過平分秋色,旗鼓相當罷了。本王這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
“我還你個曾祖奶奶!”
話畢,祁千凝揮起拳頭,重重往陌蜮銜的胸口一陣亂捶,陌蜮銜此次可不是佯裝的了,他是當真狂咳不已了,就連面色亦是煞白了三分。
祁千凝收拾完羸弱之身的他后登時撒腿就跑,生怕陌蜮銜站起身來將她擒住,畢竟兔子急了都會咬人,更何況陌蜮銜這隻大野狼呢!
然而她確實是思慮過度了,亦是低估了自己拳頭的分量。陌蜮銜適才剛經歷了一場手術,如今又遭到她的一陣拳打腳踢,他如何還能爬起身來?早已是筋疲力竭地癱軟在塌上了。
只見他衝著祁千凝落荒而逃的背影,氣若遊絲地疾呼道:“祁千凝!你這陰毒小人趁人之危!待本王恢復元氣,看本王怎麼治你!”
他的聲音有氣無力地打在垣牆上,全當是給自己聽了,而祁千凝此刻早已慌張竄逃的無所影蹤。
就這樣,她回到了丞相府,陌蜮銜則呆在彀碭王府繼續養着那身被祁千凝折騰的更嚴重的傷,兩人雖仍是針尖對麥芒,然二人心頭的距離卻因此次之事拉近了不少。無奈他們皆是逞強好勝之人,必不會對彼此溫言細語,所以保持當初的狀態便好。
就在今日過後,祁千凝慘遭暗殺卻又離奇歸來的奇聞逸事瞬時傳遍了整個朝野上下,或喜,或怒,或詫異,眾人情態萬狀,心思各異。
彀碭王府。
“母后,你怎麼來了?”
陌蜮銜對蘇玉的驟然到來感到手足無措,暗暗扯着褥子遮掩住自己負傷的右臂,然而蘇玉卻是眉毛一挑,望着面色蒼白地陌蜮銜悠悠地道:“喲,當真病了。”
“母后您這話說的,兒臣還能唬人不成嗎?”
蘇玉遣散了隨行之人,只留下幾了個貼心人,隨即便自顧自地拿起盤中盛着的玫瑰酥吃了起來,並對它上之人繼續言道:“這幾日你總是稱病不上朝,哀家倒是要來瞧瞧你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你素來可是身子骨康健的很,如今為何日日告假?還當真是稀奇了!”她的聲音處處散逸着挪揄,全然看不出是一個娘親來探望身體抱恙的兒子所應持有的態度,只見陌蜮銜瞬即佯裝出一副嗔怪的模樣。
“好啊母后,原來您此行不是擔憂兒子的身體是否康健,而是來打探兒臣的行蹤啊,兒臣可屬實是委屈,明明氣息奄奄了還要被您胡亂猜疑。”
蘇玉輕哼一聲,斜睨着塌上之人,道:“那你便同哀家說說你究竟患了什麼病?這世上還能有疾病能傷的了大名鼎鼎的彀碭王?”
“母后您快別挪揄兒臣了,兒臣不過血肉之軀罷了,又不是神仙。”
“哀家看你就是神仙!”
就這樣,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不亦樂乎,蘇玉忽而又想起了什麼,頓時轉了話題。
“對了,祁千凝完好歸來的事你可聽說了,哀家原以為她是個福薄的,如此年幼就殞了命。可明明發現了她的屍骸,而今卻完好無缺地回來了,你說稀不稀奇?”
還未等陌蜮銜開口,一旁的小寬子卻忍不住這口氣了,瞧着自家主子吃力不討好,這幾日糟了如此多的罪也換不回祁千凝的一句柔言相待,他可不得向太后告上一狀。
只見他憤憤難平地道:“殿下哪還用聽說啊,殿下整日就與這追風將軍呆在一塊,殿下的傷還……”
“小寬子!”
陌蜮銜登時向他投來狠戾的眼色,示意他莫要繼續往下說了,他登時被陌蜮銜的疾言厲色駭的閉口不提。
然則一旁的蘇玉卻來了興頭,脅迫小寬子將這幾日之事悉數說出來,陌蜮銜攔也攔不住。待蘇玉知曉事情的原委后,全然換了一副性子,語氣亦變得凜冽了起來。
“這麼說,是因為那個祁千凝你才被傷成這副德行?”
陌蜮銜一瞧蘇玉不善的面容,隱隱覺得不妙,趕忙解釋道:“哪有的事,母后您別聽小寬子胡說,母后您是知道的,兒臣可不是個好心腸的,倘使真是祁千凝惹出的禍,兒臣哪裏肯放過她?”
蘇玉亦是納悶不已,陌蜮銜的脾性他是再清楚不過,清冷又自私,並非解囊相助之人,更別說捨命相救了,這可真是無稽之談。
可是隨即她像是知曉了什麼,但見她雙眸微亮,夾雜一絲打趣之意正視着眼前之人。
“銜兒難道……當真喜歡上那個祁千凝了?”
此言一出,陌蜮銜登時臉紅耳熱,慌張失措,就連言語亦變得含混不清了起來。
“兒臣……兒臣……兒臣如何……會喜歡上她!她可是個不守婦道的惡毒女人,母后你作何盡說些玩笑話!”
蘇玉似是不信,挑了挑眉,繼續逼問道:“是嗎?”
“當然!”
陌蜮銜的回答斬釘截鐵,不帶一毫猶豫,然而眼神卻飄忽閃躲了起來。
“罷了罷了,你自己的想法你自己最清楚,哀家問多也無意,你自己斟酌吧。”
蘇玉復又回了身,繼續向口中遞着吃食,然而嘴角卻總是不自覺地向上揚着。
她拋出的問題自己草草了結,不予理會,然而卻不負責地擾亂了一旁陌蜮銜的心緒,只見他的心中像熬着沸湯似的,久久無法安寧。
太后突然降臨彀碭王府,惹得陌蜮銜一頓心慌,而丞相府亦是驟然來了一人,那便是歡欣雀躍的秦觀了。
聽聞上次他因祁千凝的殞命噩耗突然來襲還一病不起,要不是全府上下攔着,他差點兒也要隨祁千凝一併去了。如今這身子骨還未痊癒,便因這喜訊急忙趕來丞相府探望他心心念念的凝姐姐,但見他一見面就往祁千凝的懷裏撲,親昵的口吻中夾雜着一絲埋怨。
“凝姐姐!你活着為何不通知阿觀一聲?你可知阿觀為了你茶不思飯不想的!”
瞧着秦觀的身子比從前還單薄了些,祁千凝不禁心頭一緊,輕聲嗔怪道;“你這是作甚?即使我當真作古了,你也不能這般糟踐自己的身子啊!簡直是個榆木腦袋!”
“凝姐姐倘若當真擔憂阿觀的身子,那凝姐姐就好好護住自己的身子嘛,阿觀的身子可與凝姐姐的性命休戚與共!你要是不保住性命那阿觀活着還有何意。”
“你還威脅起我來了,當真骨頭癢了!”
祁千凝輕輕拍了一下秦觀的腦袋,秦觀倒也配合地佯裝出一副吃痛的模樣。
她不禁莞爾一笑,這秦觀果然與陌蜮銜大相逕庭,一個讓她喜,一個讓她怒,一個乖順,一個陰狠。這幾日在陌蜮銜那受到的耍弄與嘲諷似乎都因眼前之人溫順的面龐而雲消霧散了。
俯仰之間,這些念頭全都作罷,因為此刻有一個令祁千凝更為惱怒的人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