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洛家娘子

第一章 洛家娘子

南越末年,六合天下四分五裂,各地封侯自立為王,加之邊陲進犯壓境,立時狼煙四起。整個南越國土陷入長年征戰,百姓於水火中掙扎,飽經風雨,流離失所。

戰火紛飛下,百姓困苦不堪的日子歷經數十年之久,百孔千瘡的南越終歸於袁家天下。北方邊陲王侯之家慕容氏生來雄韜偉略,剛正不阿,率領大軍一舉平定中原,天下大定后慕容煒大改律法,安撫百姓,使之隨戰火流離的百姓們逐漸安居樂業,備受擁戴。

之後袁氏定國號文淵,年號永平,自此定都廣陵稱皇。

永平六年,金秋九月。

文淵新國安邦,而在距王城萬里之處,坐落着一個邊陲小鎮,它背靠青山,面朝溪流,山峰雲煙繚繞,青石板鋪就的階梯蜿蜒而下,道路兩旁紅楓搖曳。

順着階梯一直往下,便到了依山傍水的羅泉小鎮。

小鎮環山繞水,熙熙攘攘的小木屋形成和諧的畫面,在清晨的炊煙下顯得平靜祥和。

唯獨一戶人家顯得格外蕭條,甚至破敗。一群本該在籬笆中的雞群在打鳴後上躥下跳,橫穿已經被大火席捲過的小木屋,主屋的房梁勉強作為支撐,被燒焦的屋頂簡單的用茅草覆蓋遮蔽,雞群沒進主屋,撲哧着翅膀湧進了露天的灶房。

“咯咯咯——”

“滾滾滾!少來煩人,去!”柴火正劈啪作響,一位婦人聽見響兒立時從灶火前站起來,手裏拿着未加的柴火揮趕雞群。

雞群驚慌失措,紛紛散開。

“沒地方關你們了是吧?!再搗亂老娘可就殺雞取卵了啊!”婦人喝道,雖然她並不知道殺雞取卵是何意思。

婦人看着不過三十來歲,雖粗麻布衣,一根素簪挽發,相貌卻是亮眼的美麗。按年紀就可知這位美貌少婦的豆蔻年華生於戰亂年代,而她運氣也確實不好,在動蕩不安的年代嫁了一個落難的官家少爺,姓洛,兩人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只是好景不長又因戰亂分離至今,直到現在她仍然孤身一人帶着膝下小女住在娘家,同世代做點心的娘家一同謀生至今。

恰逢金秋時節,就她家運數不好,突如其來的大火在收穫的季節把她家燒了個光,原本還保留着的破舊點心小鋪,現在連個窗口都沒有了!

“哎喲,這一大早的是誰惹我們月娘不高興了?”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材圓潤,雙頰撲粉的老嬸從她家頹圮的籬笆院兒穿過來。

這媒婆十里八鄉沒一個不認識的,想來唯利是圖,但誰叫她人緣廣闊,要是說親還真就得請她才能一看這十里八鄉的姑娘丫頭,月娘已為人婦,閨女又許諾了大戶人家,本不想搭理這媒婆,可現瞧瞧現在自己家這境遇,也只能掛出三分笑意,笑臉相迎。

“李大嬸,今天這麼早就出門,這是有看上哪家姑娘小子,給人說親去了?”

這李媒婆是羅泉鎮出了名的媒婆,凡是大街上看見人家略平頭正臉的姑娘小子都能拉着人問清三姑六院,好跟人說媒去。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李媒婆聽見這話笑得花枝亂顫,盯着被煙火熏得發黑開裂的灶台,猶豫了一下小心的從灶台繞到了洛家娘子身邊兒來,套近乎道:“咱們倆什麼交情,這有好的嬸子肯定先關照你來,這不,正好有個頂好的人家,我第一個就想起你來!”

“關照我?我這把年紀有什麼好關照的?你是說我家丫頭吧。”自己家現如今這情況,家裏搭個草棚不漏雨都是好的了,這李大娘向來是勢力熏心,會在這個時候想起她來?洛家月娘心思幾轉,最後只不信任的開起玩笑。

洛家娘子有意迴避,讓媒婆有些尷尬,旋即壓低了聲音,示意洛家娘子靠過來:“不是你家丫頭,這裏不方便,咱們裏面談談。”

一聽要進裏屋,月娘當即就知道李媒婆沒好屁放,想要趕人。

“那就算了,你知道我家老小現在都病在屋裏躺着,不方便見外人,你有什麼事就在這兒說了就是。”月娘冷漠回絕,已經對李老嬸的目的興趣闌珊,拿起一旁的鍋鏟揭開鍋蓋,輕輕攪動鍋里的青菜小粥,對媒婆的話,明顯愛說不說的態度。

媒婆躊躇着,這話在外面說來實在不太合適,叫人聽了去還說自己不會做人。

猶豫之下瞥見鍋中小粥,裏面哪裏有幾點米粒,綠油油的全是青菜葉子,只怕這場大火讓這王氏一家揭鍋都難,她連連長嘆道:“你看你,一家四口一大早就吃點清湯寡水的小菜?現下兩老都燒傷在床,你可別說嬸子沒替你着想。我這次不是可不是為了自己,是真來幫你來了,你一個婦道人家,買點點心做點苦力才勉強養家餬口,可現在你家三個病人躺着,痛要吃藥,餓要吃飯......”

“行了,你一提這個我頭疼,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忙着呢。”月娘開始不耐煩,自己照顧一家老小怎麼勞苦,都是心甘情願,就煩有人在她耳邊念叨,尤其是這信李的媒婆目的不純,她已經在忍着不跟她翻臉了。

李媒婆察言觀色的功夫一絕,看她忍不住就要趕人的架勢,乾脆把實話說了,說不定人還答應了呢,“得,嬸子就知道你是個爽快人,我也不兜圈子了。你看你老大不小了,當初也是你命不好,年紀輕輕就許了那個洛公子,結果呢?剛懷上你家丫頭,你那男人就走了,你看看你這十幾年都沒等到人,這戰火連天的,是死是活也該有個信兒吧,你也該為自己打算了,咱們羅泉鎮的王掌柜你知道吧,那時咱們這邊的大戶,也是孤身多年,正想續弦,也是你月娘名聲在外,該有這個福氣,王掌柜還就看上了你,人家說了,只要你點頭答應,他一定明媒正娶......”

“嘭!!”那鍋鏟直接敲在發黑的大鐵鍋邊緣,發出極大的撞擊聲,媒婆下意識一哆嗦。

月娘原本白皙的雙頰迅速漲紅,杏眼微瞠,氣得一時竟說不出話。

等她回過神來,當即想轟她出去,可一想剛才一番話,又覺就這麼趕出去太便宜了她,自己不是白白被這婆子欺辱了么:“呸!你個老東西,你還知道我是有夫之婦?有你這麼說親的?管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我都是有男人的!我這輩子終生不嫁,是死是活我也得等他回來,李媒婆你也是年近半百有兒有女的人了,有你這麼做人的么?”

月娘不卑不亢照着媒婆就是一通怒罵,聲音清亮乾脆,像她的性子一點兒不拖泥帶水,頓時引出不少探究的目光朝她們王家探索過來,媒婆頓時無地自容。

說到底還是不該在外面說這件事,媒婆惱羞成怒道:“洛娘子,你別不識好歹,要不是看你窘迫,可憐你,你以為你這雙破鞋,哪有這等好事便宜了你!你以為你還真是什麼貞潔烈女么?我就不信你這十幾年活寡耐得住寂寞,指不定四下鄰里到處勾搭了多少男人,爬了一屁股灰呢!”

見李媒婆污衊自己偷野男人,面前的月娘氣得怒髮衝冠,一張臉醬紫,本來想罵這臭老婆子一頓就算了,沒想到李媒婆得寸進尺,只見月娘手中鍋鏟一拋,抄起袖子就上去了。

只聽“啪!”的一聲,李媒婆腦子嗡嗡直響,臉上頓時多了五個手指印。

“嗨呀?你敢打我!”李媒婆氣歪了嘴,瘦骨如柴的手指一彎成爪,就要向月娘臉上頭髮上抓去,月娘也不示弱,到底是年輕人佔上風,月娘正瞅着沒理由再打,見這老婆子動手,立刻先發制人抓住她頭髮狠狠又是幾個耳光。

李媒婆受了幾個耳光已是慘叫連連,月娘打定主意要她好看,一雙有力修長的手扯着人頭髮就摜在地上,李媒婆吃痛摔倒在地,頭髮散落,一把老骨頭這一摔一時半會兒竟然爬不起來。

李媒婆雙手撐地,眼冒金星,來不及反手,便聽月娘當著街坊鄰居的面罵起來。

“好你個臭老婆子,我們王家世世代代就開門做點心生意,跟街坊鄰居打交道怎麼了?誰難道進了我王氏點心鋪子還走不出我王家大門么?老娘行的端做得正,生意做的就是敞亮!那輪得到你這老婆子潑髒水,你自己是什麼貨色也掂量掂量,敢來我家搬弄似非顛倒黑白,小心我撕爛了你的嘴!”

李媒婆吃了大虧還不算,四下街坊鄰居又開始來勸了,不過勸的不是打了人的月娘,反而數落起她的不是:“李媒婆,你也是年過半百的人了,怎麼能幹這種缺德事兒呢?實在上不了檯面吶,你這麼個做法,以後誰還敢找你說媒?好在人家月娘不怎麼跟你計較,你賠個禮道個歉這事兒也就算過去了,啊!”

這廚房本來就小,看熱鬧的人團團圍上來,現在月娘明顯佔了理兒,自己現在不賠禮道歉,恐怕還脫不了身了,心裏氣急,這狼狽樣子讓人圍觀又讓她羞憤欲死,只想趕快離開這讓她丟人現眼的修羅場。

李媒婆艱難的爬起來,一張臉腫得通紅,實在讓她抹不開面兒,只能半捂着臉,不情不願的給月娘道了歉,還在四方鄰居的起鬨下賠了吊銀錢,這才灰溜溜的落荒而逃。

出了一口惡氣,月娘謙遜有禮的給街坊領居一一道謝,然後將一弔銅錢收了起來,又往鍋里加了麵疙瘩,才端進屋裏孝敬父親母親。

一進屋,月娘端着熱氣騰騰的青菜麵疙瘩笑道:“爹,娘,我把你們吵醒了吧。”

顯然剛才外面發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傳進了二老耳朵里。

迎接月娘的,是一聲無奈長嘆,“那媒婆雖是不會做人,污言碎語的行為可恨,但你這麼衝動的將人打了一頓,以我們現在這家境,這要是她有心報復記恨,豈不是雪上加霜阿——”

月娘倒是有自己的打算,“可我要是這次由她騎到我頭上來,她還以為我好欺負,以後不是更難擺脫?不如及時止損,給她個痛快。”

“哎呀,算了算了,這李媒婆向來是欺軟怕硬,月娘縱容她一次難保就不會有第二次,況且現在已經撕破了臉,那臭老婆子就算記恨還敢殺人不成,左右不過得罪了她,被說幾句閑話,與其操心這個,還不如擔心自家生計。”王大娘對自家老頭子說道。

“生計?你沒看見咱兩現在都躺在床上么?除了張嘴吃飯,拿什麼去討生計?”王掌柜忍不住低吼,眼底泛起一點瑩光,一臉無可奈何道:“家裏本來就不寬裕,現在,每天的葯錢都是一筆不小的花銷,本就是半截往土裏埋的人,早知如此,還不如就在大火里燒死了算逑!”

一聽王大爺說死字,王大娘一個婦道人家就忍不住嚶嚶哭起來:“你以為我不想死?要不是盼着咱們小孫女醒來,我早就去死了,不看見青禾睜眼,我是死也不能瞑目呀。”

那日大火,若不是小孫女衝進來救了兩老,兩老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所以這一提,王大爺又忍不住恨罵,“我可把這狗兒子看透了,早知道生出來的是這麼個東西,當初就不該把他養大,有了媳婦忘了老子的畜生,竟然看上了青禾的定親聘禮,為了一點點錢財敢燒家滅主,現在家當燒沒了,家徒四壁了,自己倒攜著兒女遠走高飛,遲早有一天遭報應!”

月娘愣是端着麵疙瘩聽兩老發泄完,這才佯裝生氣道:“好了,一大早的說什麼死不死的話呀,當心真把那黑白無常給招來了,這麵疙瘩我就給你們放在這了,我得去看看小閨女。”

兩老這才住了口,為了不辜負女兒的一片心意,一口一口的吃了起來。

其實無論如何,月娘都願意任勞任怨,現下最擔心的就是自己閨女,一直都不見醒,看了郎中也藥石無醫,等都走出去了,兩老又見月娘折了回來。

只見她扭捏道:“我最近尋思着家裏的錢沒個來處,便託人尋個活計給我,沒想到大娘還真給我尋着了。”

“哪裏的活計?”

“方家的。”

“方家,哪戶人家?”王大娘聽着撂下筷子,疑惑道。

“嗨呀,就是那個良田千頃,富甲一方的方家啊!”王掌柜一聽趕忙說道:“閨女啊,他家缺人那定然是個好活計,你去了可要好好表現吶!”

“知道了!”月娘隨口答應,便轉身去了女兒在的屋裏。

月娘一如既往,對着自家女兒說了許多貼心話,她低頭輕撫女兒的額頭,滿臉慈愛。

只見少女手指有了輕微的知覺,在月娘製造的微微響動下,炕上昏睡的女孩兒開始緩緩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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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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