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千古帝王州
()回到院子,啻李七夜在院落中的蓁樹上采了些榛子以充饑寒。在這中玉礦處自然只有這一種果子。
千百年來采玉人便以此充饑,而無數餓骨也成了這蓁樹的養料,開花結果似乎只為了等待下一次的祭品。榛子雖然不多,但啻李七夜亦很滿足,他淡然地拍了拍凹下去的肚子。
雖然這不是美好的食物,但啻李七夜覺得,至少比樹皮草根好吃百倍。這山谷沒有動物,即使你想讓毒蛇咬你一口它也不來。
“明天,我就該回去了……”啻李七夜想着這裏的種種,看着天上的星星,他才知這是他第一次在這裏看見星星。
歷往的過多刪節就不改了,昨昔的就讓它如昨日死去。如果痛苦能與快樂合二為一,人們也只會更加容易混淆。
本來昨日褪去惡骨的他,又開始了迷茫,養玉種魂並沒有傷痛,反而只像一道痕迹,但卻磨滅不去。也許,啻李七夜覺得自己已經獲得了解脫,但他根本無法擺脫!
天生的冷漠,是詩人獨一無二的靈感。流連於萬象之中,遇見風景,便不由鑽情草木,勾起無限回憶。
擁有驚人記憶力的人,也只能自我迷幻,無法解決那因看透而厭棄自己的煩惱。
也許這就是宿命。上天開的一個玩笑,唯一的辦法是面對,但命運逼得他無法逃避。而他,也多了一層神秘。或許神經質,與常人不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喜歡這種帶着精神自虐式的解脫,也許是方便去領悟那“無法超脫,因身在紅塵”的厭世哲學。
晝夜差異,在冷暖之間。
啻李七夜知道,他不需要太多的歲月;也許,這一夜,他便懂得了養身之道。
望着昔日舊居,看見因自覺蕭殺而種上了的黃蘆草,誰不會宛然而笑?
在那自愉純潔之間,石磴上的斷腸草才是離別的唯一解釋,是這思子萌芽的蔓,告別了唯一的啻李七夜。
玉石纏孽緣,養玉種的是什麼?文人可憐,雖復思量千載,亦是白華詩詠慘悲哀!
金陵古城,有建康亭子賞心。花塢雙槳咿呀,莫愁艇子何曾解系過誰的一段塵緣?
河中之水,依舊東流而去。石頭城的風霜,蒼茫古木連無限楚天的雲闊,寥落二山又豈可乘風而直下交河?江南的佳麗地,雨恨雲愁,自然不見孤煙而戲。
啻李七夜踏在朱雀橋上,看着這代表着興亡代謝的屋舍,目接着海上飛來正在空中盤旋的燕子。似乎不想看盡這繁華黃昏,煙花寂寞。
斜陽照水,梧桐的落葉交飛。
在烏衣巷的盡頭,一座鴻浩巨府,門前無物,大道直通皇城。巨府門下,兵衛森森畫戟,凝聚蕭殺。這是一座墳墓,門口也沒有多少表情!
啻李七夜走到門前,沒有發現什麼有趣的事,他知道一切如同以前。只不過這座城市的路人忘記了他,但似乎他在此之前,他七年未出現在這座城市的路人眼前。
風定,燕子依舊交飛。不知有多少夢,正在思量着?
啻李七夜更加走近府門,一道殺氣果斷迎來。而他則被反彈到了兩棵梧桐樹之間,他沒有受傷。
他向這兩棵梧桐樹望了望,發現是兩棵罕見的東方梧桐樹,一雄一雌,相向而交枝,影通而葉脈承接。他又神經質地看了下雌梧桐的上根部,驚愕地發現有一古井。
他發覺不對,猛然轉頭。
然後,“撲通”一聲,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落水了;掙扎着。
水下殺機遍佈,幻想叢生。費了很大的勁,啻李七夜才從水中爬了出來。
啻李七夜轉身望去,果然不出他所料,這水在一渠中,水上有一荷花,紅衣脫盡,蓮心脫落,荷葉兩三扁水,輕粘浮萍。楊花在岸,在水中與斜陽同影。
荷花固有的身世,質本潔來,不是濯清漣,而只是近之既妖,遠之有望,讓你瀰漫在幻想之中,在完美交織的幻想之中,使你進行着精神上的麻醉,然後被奪去了靈魂。
而她,依舊是你不能觸及!
在這裏,荷葉蘸水的低回,楊花無意的覆萍,卻不是在罵誰,而是此處的風景。
啻李七夜明白,如果不是自己知道這些古老的東西,自己也不會落入水中。如果不落入水中,也自然不會看見水中和岸上的事物,也自然不會引動這殺機。
但不幸運的是,啻李七夜恰好知道這些東西,所以他註定要身落水中。
天下有“東方梧桐,一雌一雄,難尋如登天”的說法,而這裏還不止一種難尋的景象,雌梧桐旁的古井,應該叫做“流淚泉”,雌梧桐和古井就可以叫做“妾腸斷”。
妾腸斷,流盡淚水化作泉,等待遠方丈夫思君歸!雄梧桐與雌梧桐抱首成半老之態,似有清霜殘得半死,半死半生伴等待,伴歸何人?
鴻浩巨府含勢欲發,難道真的是在等着一個人?
而今,啻李七夜回來了,難道他便是這等待的宿命之人。
難道上天總是愛寄予特殊的人以“厚望”,然後再將他一步一步逼向更深的深淵?
捏緊了拳頭,啻李七夜還是回到了那鴻浩巨府的門前,這次他沒有近前。
啻李七夜神情嚴肅,眼神冰冷,在那眼瞳之中,似乎只有純潔的黑暗。他的雙手縛在後背着,就好像一個教書先生。
“不想死的話,叫李尊俎出來見我。”啻李七夜冷冷地說道。
“好大的膽子,五長老的名諱也是你可以隨便叫的!”一聲厲喝從門內傳來。語聲方歇,一名身穿黑錦繡龍衣的老者隨之而出。
啻李七夜默然,從背後抽出一隻手插入懷中抽出了那把雕玉匕首,扔給了那老者。雖然沒有殺機,但老者不敢疏忽,竟運氣凝起了一道護盾,又化出一道手掌抬起了那把匕首,定睛一看,身子竟顫抖了起來。
“少主,你回來了。”老者忽然對着啻李七夜跪下,似乎嗚咽着說道。
“你是李宣簟,沒想到你還認得這把匕首”,啻李七夜又轉到門前,說道:“簟爺爺,帶我去見五爺爺。”
那叫做李宣簟的老者站了起來,對着門旁護衛擺了擺手,然後轉過身來,欹着身子,左手連袖對着府內揚起道:“少主,五長老在尊俎天。請您隨我來。”
入府一路周轉,曲盡連環,李宣簟一字言語未吐。其腳步八卦形離,解禁機關,倒也讓啻李七夜一路輕鬆。
到了一處黃煙錯楚、樹影凄迷的庭院,李宣簟的腳步終於停下。他向前走了一步,跪伏在地,恭敬地號道:“五長老,少主回來了。”
忽然,樹影不能自立,殘條不能自理,花藤被風吹亂。似狂風大作,人看見卻無所察覺,一種詭異的氣息開始瀰漫著。
斯須,李宣簟跪着的地方出現了一鬚髮皆黃的老者,對着李宣簟說了一聲。
“起來!你先退下。”
李宣簟應聲而起,恭敬地退開,以方便老者上前。老者眼透寒光,壓抑着此處的風光,在這裏,給人彷彿他就是天地般的感覺。
“夜兒,你懂了嗎?”老者嚴肅地問道,好像要逼着啻李七夜承認些什麼。
“我不解釋,五爺爺。我不知道自己恨不恨你,但我到此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思。我僅僅是出於禮貌,告訴你我的回歸。”
說完,啻李七夜去意不留,揚音而去。
啻李七夜的五爺爺啻李尊俎的尊俎天默默的掩蓋在了黃煙之中,啻李尊俎也不知身在何處。
啻李七夜沿着八卦的軌跡,斂步遲滯。他不像是在走路,竟然是靠着道路佈局中的陰陽之力的反彈而不斷前進。
啻李七夜一共跳了三百八十四下,他去了他的其餘四個爺爺的所在。但都在閉關,啻李七夜似乎不想再打擾任何人,放開了腳步,終於開始走起了路。
已是夜晚搖動庭皋的時候了,望着暗淡的月。啻李七夜慘然一笑。
啻李七夜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他從出生便被外公抱養。近乎六年,他不知道誰在他睡夢時給他餵奶,他一直在猜,那是否是他的母親。而他的外公只是教他讀書。大概七年,他的外公大概只陪了他七年,便自然死去。
在這約摸七年之中,啻李七夜除了一片竹林,堆滿書的屋子和他的外公,還有他未曾謀過面的餵過他母乳的人,僅此而已。
他外公后,啻李七夜被他的四爺爺在空谷之中找到,帶回了這座鴻浩巨府――迷。
府中一院,啻李七夜立在院子庭中,倚靠着斜欄。
望天際微雲,流連視聽之區,松泉正在清汀。
啻李七夜喜歡這種安寧――無人打擾,凝思可以聽到寂靜,流連萬物可以用詩韻沉吟。
詩人,本是神經多,從而神經敏感的人。啻李七夜不認為自己是詩人,他只是精神有點過敏,擁有着和古代文人一樣的悲哀。
如果胸中有詩詞,即使寫出七絕,也只是普通而已。而詩人麗簡,辭人麗淫。晰辭可以句簡,解詩則必繁辭。會作賦的人必是詩人,詩人卻不必會賦。所以,他不認為自己是詩人!
金陵有不少辭賦欲麗的氣味,?璋也挺其秀心。草蟲字貌,自然中窺寫情意,泉石激韻,和着不變的球?。
啻李七夜望着朱雀橋下的流虹,賞着橋下照影驚瀾。
天邊星辰對應百座孤城,寒鴉燈火千萬,一望黯然**,這一切都拱衛着――千古的帝王州,江南的佳池地――金陵。